13.
你就这么静静躺在老杏树的枝干间,树影婆娑,几乎要沉入浅眠。
微风习习,你在将要睡着前一惊醒。抬眸看,月影朦胧,天色已如泼墨般暗沉下来。
你眯眼望了望已经点上灯的女客院落。
……从白天等到晚上,羽少爷你真是持之以恒,好样的。
没心思再耗在女客院落干等那位迟迟不归的熟人,你更懒得看执刃大人与那只麻雀姑娘卿卿我我。你翻身下树轻巧落地,利落地掸了掸衣袍沾染的草屑,径自回角宫找宫尚角复命去了。
偌大的角宫正殿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嗯?
你微挑眉头,身影未停,下一个瞬间,人已立于徵宫清冷的庭院之中。
结果连宫远徵那小祖宗也踪迹全无。
啊,哥弟俩私会去了。
你抬指挠了挠眉心,索性在徵宫庭院内慢悠悠散起步来。
徵宫后苑的药圃沉入墨蓝夜色,空气中沁凉的药香尚未消散。草木深处,溪畔湿泥间,点点幽绿的萤火无声流转。
逛着逛着,肚子却开始咕咕叫,你思索:是先回营解决了晚饭,还是再回女客院落继续那个枯燥的盯梢?
脚步随心思信马由缰,不期然便踱到了医馆附近。
然后,你感叹:真是巧。
就在那廊檐暗影之下,一道熟悉而款款的窈窕身影映入眼帘。
这不正是羽少爷苦等一日未归的那位上官姑娘么。
好奇心驱使你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隐在廊柱之后,如同融进黄昏夜色。
“大夫?周大夫在吗?”
上官浅的嗓音清越温婉,回荡在略显寂寥的医馆小径。
嗯?独身一人夜访医馆?
你这熟人作为待选新娘,确实有些胆大包天了。
念头未落,一道寒光如毒蛇吐信,宫远徵鬼魅般的身影闪出,手中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已精准无误地抵在了上官浅脆弱的喉间。
女子的惊呼恰到好处,她手中提着的竹篮应声翻落,篮内精致的首饰钗环滚了一地,泠泠作响。
……啊,魅阶刺客能被吓得扔掉手里的东西。
你由衷感叹一声,论演技造诣,熟人与那位云姑娘真是不遑多让。
感叹完毕,你双臂环抱,倚着梨木柱壁,兴致盎然地旁观这场交锋。
一个自称因体寒而持白玉令牌心有不甘,特来医馆求医问药;另一个则语带锋芒,刺探其攀附执刃之心。
你“啧”了一声。
早知道熟人要演这么一出,宫尚角给你的那块金令牌你就不给小麻雀了,直接塞给她就好了。
你又听见上官浅细声软语:“从前确曾想博得执刃青睐……如今,却是不想了。”
宫远徵桀骜的眉梢高挑,刀锋却未曾移动半寸,冷笑道:“不想?不想还来?”
女子低眉顺目,答得滴水不漏:“只是,大夫所言,身体内湿寒郁结,恐不利于生养子嗣……”
少年冷笑更甚,紧追不舍:“那你说之前想,现在不想,又是何意?”
上官浅倏然抬眼,眸光似水,凝视着少年:“你应该……就是宫远徵少爷吧?”
宫远徵唇线紧抿,手中抵着女子颈间的利刃向后撤了寸许。
只听上官浅声色轻婉:“如今这位执刃宫子羽,在我眼里,根本不配。” 她语气微顿,眼底迸发一缕敬仰的神色,“最有资格做执刃的是……宫二先生,宫尚角。”
你:……
你表示这句话你学到了,回头可以原样照搬去宫尚角面前用用。
果然,宫远徵听闻此言,本来紧绷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却异常生动的弧度,手中那把寒芒毕露的匕首也随之缓缓垂下,眼底的冰霜消融了寸许。
同时,上官浅话音将落,一个低沉磁性,却淬着万载寒冰般凛冽的声音响起:
“你……很了解我么?”
你下意识望向那声音来处——宫尚角身姿挺拔如寒夜松竹,无声藏于檐影之下,周身散发的威压气息几乎将时间凝滞。
他斜斜一眼,凉薄目光似扫过门前女子,更似不经意地扫过你藏身的廊柱阴影。
你面不改色,悠然换了个倚靠姿势,依旧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台戏。
宫尚角将目光缓缓收回,复又锁定到那位身为不速之客的女子身上。
此时,上官浅已恭敬地侧身,盈盈下拜行礼。就在她屈身的瞬间,纤细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
那玉佩被她的动作带得轻轻一晃,一道温润剔透的流光划过。
你视线随之而去。
……嗯?
你觉得那玉佩蛮眼熟的。
哦。
宫尚角的。
你蓦然想起四年前,大赋城的上元夜。对于你而言初次的随行任务,陪宫尚角周旋于各色江湖世家之间。
后来,马车踢踏碾过清冷的归途,夜路漫长颠簸。车厢内烛火摇曳,你偶然一瞥,竟发现常佩在宫尚角腰间的那枚羊脂白玉不见了。
你立时请缨:“属下即刻折回寻找。”
宫尚角阖眼欲憩,“金成卫铁律,任务结束,不行回头路。”
“可是……”这是你破天荒第一次在命令前用了迟疑的词句。
那玉佩宫尚角从不离身,就如宫子羽那副狐狸面具一样,想必都是极其重要的信物。
宫尚角终于睁眼看你,深邃的黑眸里复杂情绪翻涌,无奈中杂糅着一丝你看不透的晦暗:“你啊……四回试探,四回皆是我出手阻你显露真力。”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你回去,是想再被试探一次,然后昭告那些无锋钉子,本该死在三年前的‘寒鸦壹’,竟还好端端的在宫门里当差么?”
“哦。” 你当时答得耿直,“属下错了。”
宫尚角盯着你,缓缓吐字:“错了,便要受罚。”
你诚恳:“属下回去就去戒律堂领鞭笞。”
“……” 他额角跳了跳,终是叹道,“谁要你去挨鞭子了?罚你明日起,五日无晚饭可食,一月内,零嘴全免。”
你双眼猛地瞪大,一时规矩称谓全抛之脑后:“不行!我要挨鞭子!你怎么能不给我饭吃?!”
零食就算了,哪怕你当年被寒鸦扔进死人窟里,他都没有不给你饭吃!
宫尚角修长的指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力道,重重点在你眉心,咬牙道:“你啊……真是……果真是蠢……”
你闻言将眼睛瞪得更大:“宫主,您怎么能学三少爷一样骂我蠢?”
宫远徵骂你就算了,他谁都骂,除了宫尚角。
宫尚角真是被你气笑了:“你不蠢吗?!宁可挨鞭子都要保那两口吃的,你……”
“……”
“罢了。”
他的眼,有一瞬间的凄哀。
“吃吧。”
他闭上眼,声音低沉得近乎喟叹,“你夫君……”话到嘴边顿住,微微摇头改口,带着一种放纵的妥协,“你主子我有钱,总还养得起一只贪嘴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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