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山下下来,就被送往了医院。童战接受了治疗后醒来第一件事还是找天雪,惹得阿仇都连连叹气,“看来我战哥是要为你受一辈子的伤了。”
珠儿忙踢了他一脚,“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别说。人家这是实力护妻你懂不懂啊!”说罢,朝着天雪甜甜一笑,煞是可爱。
天雪默默记下她这一份恩情,床头握着她手的豆豆又问了一句,“这下,你和童战是真的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吧。”豆豆更多的是为童博问的,天知道他这个大哥多么忧心他这个二弟。
“不会了!”拖着天雪另一只手的童战抢先答道,他似乎又变为八年前的那个毛头小子。
大家都笑了,天雪脉脉凝视着童战,豆豆则转头去寻童博暖如朝阳的眼睛。
一切尘埃落地。
赵云则是被押送警局,龙婆听说她还想对晓光下手,甚至将天雪推下了悬崖,差点害天雪溺死,悔不当初,这才醒悟过来,将一切事情向警察原原本本交代了。
天雪去看她的时候,龙婆一个劲地道歉,仍说着万死不能辞其咎一类的话。天雪体恤她作为母亲的不易,又惦记着她的养育之恩,尤其是经生历死,踏过鬼门关后,天雪对于许多事事情已有了不同的看法,劝慰龙婆道:“过去的事情已然无法改变,我们能把握的只有现在。”
含泪的龙婆怔怔地看着她,好久才说:“小姐,你又懂事了许多,老爷看到一定心里欢喜。”
提起尹浩,两人俱是黯然,天雪道:“留在我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我自幼得你照料,惟愿你身体康健,多多珍重……”
“小姐你放心,我孽债太多,实在不敢早死,只求余生多做善事,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天雪还想说什么,龙婆却只是摇摇头,“小姐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我太羞愧了再难领受,请你把关怀我的心思,用在自己身上,一定要幸福。”
她的心赫然是千疮百孔,天雪便不愿再谈起哥哥徒增龙婆的伤感。
然而赵云不愿意见她,童心昏迷不醒,一切又成了死路。天雪和童博等人提起这件事,木渎之行实在蹊跷,到底她濒死所见,是虚幻还是真相,不得而知。
童博向来是无神论者,但天雪所描述的一切,确实能够说得通,教他一时也无法抉择。
看了音乐剧的豆豆和珠儿,第一反应则是:“该不会是灵镜神女吧。”
阿仇笑她们,“你们还信我老姐那个老掉牙的烂俗故事啊?”
自然激起两人愤懑,“欸,你懂不懂欣赏啊,还什么硕士生,你跟你姐真是没得比!”
“我……”阿仇被怼得满口无言。全让酒吧老板大柱看了笑话。
月牙则道:“是真是假,去一趟不就知道了吗?就算没有收获,也可以看一眼水月。”
童战点点头。
见大家都跃跃欲试,童博也不好再阻拦,只说:“据我所知,经过这几天的降雨,江水连石像也淹没了,是否能找到旧址也不好说,要去的话就等枯水期再去吧。”
众人都同意。
只有豆豆不放心童博,私下又问了他一次,“童大哥,你是不是在害怕?”
童博没否认,依旧温和地笑笑,“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豆豆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
“你只是担心我,对不对。”
“嗯。”豆豆主动伸手抱住了童博,像是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童博轻嗅着豆豆身上散发的清香,夏天的池塘,让他逐渐安心下来的味道,他对豆豆也不说谎,摸准自己的犹豫的心,道:“我是有一点害怕,也许不是一点。”
“你害怕什么?”
童博沉默良久,“害怕……做决定。”
“童大哥,我不懂。”豆豆坦诚地说。
“没关系,”童博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我,是不是。”
豆豆用力地点点头,她真想成为童大哥的依靠。
但如果童博知道她的心声,他一定会说,你早就是了。
到了十一月,连续十余天都没有下雨,大家趁着周末放假约定一同前去,仅有Iphone因为出新专辑要宣传抽不开身,其他八人,四人一辆车,两辆车进发去木渎。
阿仇开一辆,载着童博、豆豆和珠儿。
豆豆因为昨夜通宵赶稿上车没多久,就靠着童博的肩膀睡着了。留下珠儿一个人在捣鼓蓝牙放歌的问题。
“我的歌不挺好吗?”阿仇无语凝噎。
“什么乱七八糟的摇滚,一点都不好听!”她要放自己喜欢的歌,是豆豆喜欢的《犬夜叉》里的,可惜她睡着了,不然一定会和她一起唱的。
悠扬的音乐响起在狭小的车厢里,珠儿不时跟着哼唱。
“いくつ涙を流したら
(还要再流多少次眼泪)
Every Heart 素直になれるだろう
(Every Heart 才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誰に想いを伝えたら
(如果能对谁倾诉心声)
Every Heart 心満たされるのだろう
(Every Heart 是否就能够填补空虚的心)
長い長い夜に怯えていた
(也曾害怕度过漫长的黑夜)
遠い星に祈ってた
(也曾对遥远的群星真诚祷告)
めぐるめぐる時の中で
(时光轮转日月交替)
僕たちは愛を探している
(我们从未停止寻找真爱)
強く強くなりたいから
(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加坚强)
今日も高い空見上げている
(今天也要抬头仰望这片天空)”
另一辆车是月牙、大柱、童战、天雪。月牙根本不相信上班都会钓鱼的废物大柱,执意要自己开车,任凭大柱怎么恳求证明自己男友力也没有用。
在他们吵闹不休的时候,后座的童战也低声和天雪说了些悄悄话。
“同样的风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那日他和尹二叔发现天雪和赵云一同失踪后,就急着寻找,夜色如墨,他的心里也有化不开的浓愁。过去的苦今日已经兑换成甜蜜的奖券,童战用手指轻刮了天雪鼻尖一下,“要是让你担心我,像我担心你一样,你就知道有多么难熬了。”
天雪低声答了一句“我有”,等童战再问她时,她便不说了。
“嗯?”
童战再逼问她,天雪就捏一下他的手,眼睛却留意着窗外的风景,“今天的天气真好。”外面有阳光却不热烈,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沿途是山,伴着暗绿的树。她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悠闲地看过风景,心里平静极了。
童战便陪着她一起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以后来来回回的风景,我们两个都一起看。”
车里忽然安静,原来是月牙和大柱停下来听他们小两口说话,月牙笑出了声,大柱则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哇,太甜腻了,我受不了了,让我下车吧!”
月牙又板起脸来教训他,“行啊,我把你丢在这荒山野岭,你可别哭啊!”
“欸,月牙女侠你不会这么残忍吧,为什么要我下车啊,应该把他们这两个倒胃口的赶下车才对,这样才能换这个世界一片清新……”大柱伸出手夸张地比划,像是一位专业的朗诵家。
月牙却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就你最能污染环境了,还在那里说别人。”
“哇哇哇,你这样说我要伤心了!”
这下,又变成童战和天雪看他们两个的热闹了。
等他们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到木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枯水期的水位下降不少,他们得以从龙泽山北面进入南面,在神像搁浅的河滩上坡扎帐篷过夜。
日落时分,金黄色的太阳流入江水,整片水面都闪耀着绚烂的波光。
他们一行八人,被这种美景所震慑,便暂缓了手头的工作,一边观赏一边闲聊起来。
“来到这里,就感觉像是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一样,这里世界只有我们八个人一样。”
“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为何这一刻我却感觉到永恒?”
“永恒的自然不是时间,不是这个世界,更不是我们,但当下的记忆一旦生成,就永远无法被更改,不也是一种永恒吗?”
“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我们还会想起今天吗?想起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想起是我们八个人一起看到的……”
“会,当然会。”
江水吞噬了他们守望的身影,并着太阳一起,进入了幽远的深夜。
围着火堆吃过晚饭后,星星点点于寒夜中亮起,临睡觉的时候,月牙和珠儿有了小心思,硬是要推着豆豆和童博、童战和天雪两对情侣睡同一个帐篷。
有贼心的豆豆偷偷去瞥童博的眼神,见他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也就别扭一下没说什么。
天雪倒是微微挑眉,另辟蹊径来了一句:“那都混着睡吧。”
月牙向来不甘示弱,答得也快:“好吧,混就混!”
“月牙!”珠儿急了。
后知后觉的大柱这才反应过来,直接振臂高呼,“Oh——太好了,这是什么天降馅饼!”
月牙本觉得没什么,看他得意忘形的样子,顿时不爽,“谁说要和你睡了,你急什么?”
大柱得瑟得要命,“欸欸欸,你要抢阿仇,你看珠儿答应不答应!”
珠儿愁眉瘪嘴,扯了一下月牙的衣服,“要不我们算了吧!”
月牙看了一眼他们这边的真情侣阵营,皆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更起了成全他们的心思:“说出去的话怎么能收回呢,就一个晚上,有什么了不起的!”
大家轮流守夜,最先进帐篷的是月牙和大柱,其次是豆豆和童博。
豆豆之前倒不是没和童博长时间独处,只是这一次在外面,两人共处一个小帐篷里,感觉还是有些不同的,不知为何,她紧张极了,拽紧毯子,缩成一个小刺猬,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如临大敌。正惴惴不安之际,就听到童博在她耳边笑她,“豆豆,睡吧。”
豆豆睁开眼,看着身边的人,心跳如钟摆,她还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童大哥,我……”
童博撩起她脸边的话,“什么事都不会有的,你别担心。”
“其实……”豆豆涨红了脸,她该怎么解释,她不是想什么都没有,而是,“也可以……有的。”豆豆小心翼翼地解释。
恁是沉稳如童博也被这句话呛到了,眼下就是他深爱的姑娘,心上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他揽住豆豆的脖子,给了她额头一个吻,“等我们结婚那一天,我一定要让你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子。”
豆豆被这句突如其来的爱的誓言冲激得有一些魂不守舍,“童大哥。”
童大哥只是轻抱住了她,“睡吧,豆豆。”
“嗯……”豆豆甜甜一笑,这才无所顾忌地闭眼安睡。
另一边的月牙和大柱就像是一对吵了架的夫妻,一句话不说,月牙不管不顾地睡着,保持着和大柱的北纬三十八度的界限,但大柱觉得这一次出来旅行已经是相当赚到了,没有任何怨言,只是细看着喜欢之人的背影,就已经喜不自胜了。
听着他隐忍的笑声,咬牙切齿的月牙竖起拳头,“你到底还睡不睡?”
大柱忙道:“我睡我现在就睡。”看着月牙的眼睛还是没有闭上。
“要是我睁开眼睛,发现你眼睛没睡,这一拳就打在你眼睛上怎么样?”
大柱知道她成天吓唬自己也不怕,只道:“你打瞎了我的眼睛我也要看,毕竟这种机会一生只有一次。”
“哼……”月牙冷哼一声,蓦地问:“你不累吗?”
今天后半段的路几乎都是让他这个不靠谱的人开的,总算是证明了自己,“不累不累,当然不累,看着你更加不会累了。”
可月牙却不是问他这个,“我是说……你追我,都十年了,你不累吗?”聊到这个话题,她转过身,与大柱对视,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大概是坚定两个字吧。原来并非童战专属。
“那肯定是累的,有苦有乐吧,追逐过程本身也是一种快乐,月牙女侠,你什么时候才肯让我追到你啊?”大柱这一方面坦荡犹如清风过大江。
月牙默默不语,好一会才问:“你有没有想过,追逐久了,爱上可能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大柱感觉这个问题过分复杂了,“我不知道。”
月牙觉得有些扫兴,想要背过身去,却听到大柱又说了一句,“每一天我都比上一天更喜欢你,我觉得你就是那个真正值得我喜欢的人,这算不算是一种回答。”
她闭上眼,收敛杂乱的心绪,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大柱便眼观鼻鼻观心,昏昏欲睡,约莫是在他要睡着之际,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句话,“我还需要时间,去分辨憧憬和爱情。”
但那个时候已经沉醉梦乡的他,已经忘了要怎么回应了。
珠儿犹豫了很久才进帐篷,全因为那场不体面的告白——
导致了她的防备心直线飙升,“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拿棍子敲死你信不信?”
“好了姑奶奶,你放心吧,我只是喜欢你,又不是搞犯罪!”
珠儿仍是蹙着眉,“成天把喜欢挂在嘴边,没个正紧。”
阿仇躺得笔直笔直的,语气中流露些许无奈,“我喜欢你就是最正紧的事了,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的行动会表明我的决心。”
珠儿做了个鬼脸,抱着被子到角落去睡了。
“你挤在那一个小角落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阿仇是真的觉得那样睡不舒服。
“用不着!”负气的珠儿答。
阿仇望着两人之间比海宽的距离兴叹,“那我去外面看火,你先睡吧。”
他起身出去,让童战和天雪进去休息。
但没多久珠儿又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走出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阿仇问。
“我这是不放心,本来就是两个人一组,你要是不小心打瞌睡火灭了怎么办?”
“嘿,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啊?”
珠儿傲娇地仰起脸,在他身边坐下,并没有刻意拉开距离。
阿仇会心一笑,心里的温暖不是来自寒夜里的火堆,而是喜欢的人就在身侧。追求女友的路自然漫长,但他也会学童战那样诚恳地跨越九千九百九十九步,或许终能得尝所愿。
瞧着珠儿在火堆旁,玩弄辫子的侧脸,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的。
而帐篷里的童战和天雪听着外面两人的动静,不免笑笑。
童战道:“他们两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嗯。”两人注视着对方,牵着对方的手,像是坠入一个泛着涟漪的梦境。
“我有一个问题。”童战说。
“你说。”
“我住院的时候,那个晚上你来看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就在我身边,还对我说很多很多话。那些话,是真的吗?”
天雪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笑着,“你想我怎么说。”
童战有些委屈,“我想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嘛?”
天雪微微起身,凑近童战耳朵,像是在他耳边睡了一阵风,吹得他心猿意马,口燥舌燥的一阵风,她说:
“我爱你,童战……”
欢喜狂跳,童战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脸,才勉强不笑出声来,惊动其他的人。半晌,他焦急似火地坐起身,“我不想睡觉了!”
天雪也跟着他一起玩,依然笑他,“怎么,你想去外面狂跑几圈,还是跳进水里冷静一下。”
童战定定地看着她,摇摇头,“我想抱你!”
他牵她的手的时候,没有问她。他抱她的时候,也没有问她。
他亲她的时候,更没有问她。
待两人难舍难离放开对方时,均是一双醉眼一脸酡红,又忍不住相拥而笑。
“我多担心你不认了,你这一生诓我的次数可不少。”童战笑道。
天雪:“哦,有吗?”
“有,你和赵云走的那次,我拉着你不放,你就说再不放开以后就不嫁我了,吓得我赶紧放手了,可是你会嫁我吗?”他抓着她的手,要她一个答案。
天雪笑眼盈盈,“你不是已经对别人说我是你的妻了吗?我还没有告你造谣呢。”
童战哭笑不得,“那你要把我送上法庭吗?”
“把你送进去,谁娶我呢。”
“我娶你,生生世世都娶你,也只娶你一个。”情真意切,坚若磐石。“换你一句嫁给我,愿不愿意?”
这一次,天雪也就没有跟他说笑,而是认认真真地答了一句,“愿意。”
童战便乐于将她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上天对我太好了!”两个心怦怦地跳,怦怦地靠近。
他又忽然说,“我……我又想睡了。”
天雪等着他说下去,就被他拉下水,齐齐倒了下去,童战摸了天雪温热的脸,道:“我人生中还有一件至快乐的事情。”
“什么事情?”
听着彼此的呼吸,童战答道:“……就是紧紧牵着你的手入睡,明天,明天一早……”光是想着他都会热泪盈眶,“醒来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以后每一天都是这样,一句早上好就已经足够。”
“……嗯,明天早上见,童战。”
童战点点头,紧握着她的手,要确保她就在身边,并且永远不会被任何人都偷走。
闭上眼,两人相对而眠。
……
悠悠生死别经年,不觉魂魄入梦来。
进梦的是尹天雪、童博、童战三人,他们回到了未经江水侵蚀的龙泽山,灵镜神社仍在,但神女石像不在,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少年声音,他们才有意识地穿过云雾去寻找。
最为惊诧的就是童博了,他一直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事关童心,他真想再见他一面。
云雾散去,他终于看见了树下那个总是明亮地笑着的童心。
“童心!”两个字,八年的痛心与思念。
在踢球的少年,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正是他久未逢面的大哥,“大哥!二哥!”他喜出望外,狂奔而来,一手抱住童博,一手抱住童战。
童博和童战也是心绪复杂,他们已经走过了八年,可童心,他永远不会长大了,他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想到这里,不免悲从中来。
那边,天雪也跟哥哥天奇相认了。
天奇见到天雪的第一反应,便是低下头,快走离开,却在听到“哥”这一个字的时候,难堪地落下泪来,“天雪……”对妹妹的爱与思念,还是冲破了沉重的愧疚之情,“我……我对不起你……”
闻言天雪忍住眼泪,摇摇头,“不是的,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哥你太傻了,我真的好想你!”她扑进哥哥怀中大哭。
失去了哥哥,失去了父亲,彻底沦为天地间飘飞的蓬草,无枝可依。
“哥……哥……”她边哭边喊着,知道自己此生能叫这个字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天奇张着一双泪眼,端详长大后的妹妹,出落愈发亭亭玉立,他还想给她买漂亮衣服,拍许许多多的照片,画许许多多的画,让世人皆知他的妹妹有多好,但一念之私之下,投江自尽,害了自己,也害了童心,更连累尹童两家结下仇怨,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他太胆小了,太害怕了。把恐惧和自哀放大十倍,放大到无法解决的地方,终究造成自己的死路,一切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天雪……”他这个妹妹比他要坚强百倍,受的苦也要多上百倍,不少还是因为他,做哥哥的实在累她许多,“你们在外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说再多的对不起,有再多的后悔已经无济于事了,“天雪,你不要再为我活,也不要再为父亲活,不要为尹家,不要为任何一个人,你就是你,从今以后,好好你要好好活下去,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这就是我这个不成才的哥哥唯一的心愿了。”
“哥……”天雪泣不成声。
“别哭了,再哭你的眼睛就要肿了,哥哥也该心疼了。”天奇仔细为妹妹擦去眼泪,“以后都不哭了,你要知道你哭了,哥哥的心里最难受了,我只喜欢天雪是笑着的,天雪是真正开心的。”
天雪点点头,止住哭声,仍是哽咽难停,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告诉天奇,可是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也不想一吐为快,似乎就能从此接受哥哥离去的事实一样,那种浓烈的悲伤和焦虑让她始终难以开口。
天奇扶她到树下石头上坐着,“你也不必为我伤心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一切怨不得别人,怨不得爸爸,怨不得赵云,怪就怪我自己,我也为我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了,这就是我的一辈子了,只是千万不要让我的一辈子困住你的一辈子才好。”他看了看一眼童战,“以后就由他照顾你了,我很放心……”说到这里,他又停下来,感叹良久,“我就是太遗憾了,没能见到我妹妹穿婚纱嫁给心爱之人的样子,没能听的孩子叫我一声舅舅。”
天雪再度垂泪。
“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好事总是比坏事多,得到的总是比失去多,我们不要再计较过去,想想我们能把握的现在和将来,”他蹲下身子,问他最为怜惜的妹妹,“下辈子,我再护着你,依旧当你的哥哥,好不好?”
“……”天雪泪如雨下,不停地点头,俯身去抱住哥哥,“哥,你答应天雪的事情,千万不要失言,下辈子你依旧做天雪的哥哥……”她抽泣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出口,“下辈子……你要活得长长久久,要去你想去的地方,见你喜欢的人,过你快活的人生。”
天奇对着她微笑:“我答应你,下辈子……当你的哥哥,决不再半途而废!”
相比尹家兄妹执手相看泪眼,童家三兄弟那边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拥抱过来,童心就使出了他小时候惯用的那一招,一言不合就举着手下跪,“大哥,二哥,童心错了,你们不要生童心的气好不好?”
童博几欲下泪,童战拉不起童心,便和他一切跪着,“二哥从来没有生过童心的气。”
“那大哥呢?”童心瞅着童博。
童博看着依旧年幼无知的弟弟,摸着他皱巴巴的一张小脸,摇摇头道:“大哥也没有,大哥只是心痛,心痛童心为什么不回家。”
童心放下手,黑溜溜的眼睛里泪水说来就来,“对不起大哥!”他连磕了几个头,都被童博童战拦住,见弟弟这样,两个哥哥也是心痛不已。
童博殷切地问道,“现在见到了童心,大哥心里什么都不计较了,只要你好好的,跟大哥二哥回家……”
可就是这么一个要求,让童心犯了难,他擦不尽自己的眼泪,声音像呜呜咽咽,难成完整字句,“我……回不了家了……”
童博心中又是一痛,勉强维持住温和的笑容,“为什么回不了家了,你努力地睁开眼,我们就带你回家,隐修、豆豆、月牙、珠儿他们都在等你呢……”
但是童心还是摇头,只是重复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于是童博和童战也明白了,明白了他们挚爱的弟弟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的事实,童博几乎要站不住,还是童战扶了他一下。
心中不详的预感终究成为现实,童博不知道如何忍痛去下这个决定。先前见到童心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凄凉和悲哀。从来舍不得对弟弟们说一句狠话的童博,侧过脸去流下了不甘的泪水,“童心,你没有做错事情,你一直是大哥二哥的好弟弟,我们从来也没有生过你的气,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我们知道,是你救了天奇,你尽力了,”他勉力笑着,抚摸童心的头表示对他的嘉奖,“你已经尽力了,做到这样已经可以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童心是个好孩子,最好的孩子。”
感动到眼泪鼻涕一同流下的童心,又一起伸开手,熊抱了大哥和二哥。仍哭着喊着:“要是童心再游快点,找得仔细点,救下天奇就好了,但童心还是没有救下他,他好可怜,一个人在水里冷死了,童心是他的朋友,我们说好要做一辈子朋友的,我不可以丢下他不管。”
童战也是红着眼,“所以你不愿意醒过来,可……你舍我们,舍得你最喜欢的足球吗?”
童心眼泪汪汪,拼命摇头:“童心……舍不得大哥,也舍不得二哥,童心一直好想大哥二哥,童心真的好想你们,童心想和你们一起踢球,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但是天奇他只有一个人……”
童博强忍着心里的悲痛,他不应该悲痛的,他的弟弟没有辜负他们的教导,长成了一个勇敢正直、讲义气重情义的孩子,他不应该悲痛的,他应该为童心骄傲,为有这样一个弟弟而骄傲,可是他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他真的太舍不得童心了。他怎么能忍心,放下童心,把那个活蹦乱跳的弟弟从他生命力抹去,就像是挖走他身上一半的肉那样疼。
理智,理智在支撑着童博,让他没有倒下去,让他不再说出任何让童心为难的话,“这是你的决定对吗?”
童心嘴唇微动,没有说话,但他看了一眼天奇,已经说明了所有的答案。
“好,”光是点头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那大哥就送你走……”
“大哥!”童战于心不忍,紧抓着童心的手。
童博却是对着他摇摇头,依然对童心挤出一丝微笑,“这是童心选的路,我们不是说过,无论他选什么路,做哥哥都会支持他吗?”
童战默默不语,默默流泪。
看大哥二哥为自己如此难过,童心心里全碎成一片一片的,他真的很想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向大哥二哥撒娇,但这一切他要的东西,却是他们的放手。
他咬着唇,说不出话,也不能行动。
小时候,自己做错事的时候,隐修要罚他,二哥童战就会陪着他一起跪下来请求原谅,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所以他总是跟童战更亲一些。有一次,大哥因为童心在学校打伤同学而气愤不已的时候,童战又是陪他一起跪。
“都是你老是纵容童心,所以他才长不大的!”童博训斥着童战。
童战挨了骂,硬生生受着,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可还是为童心辩护:“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不袒护他,袒护谁!”
当时,看着大哥二哥因他而吵架,童心心酸极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他去给受伤的同学道歉,人家不肯原谅,带他去的童战一句话不说也就陪着他一起跪了下来,然后是大哥童博。
童心这才知道,原来他一个人犯错,大哥二哥会和他一起担着。
自此,他就很少打架了。
而今天的决定,也远不是他一个人在做,童博和童战也在帮他担着。想到这里,他退远了一些,即是道歉,又是告别,他向大哥和二哥各磕了三次头。
“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二哥。”
“童心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童心一直不懂事,要你们操心。”
“童心要走了,你们别忧心,我会好好的,你们也要保重的。”
“对不起,大哥二哥!”
说完这句话,童心就跑远了,身影一下子消散。
“童心……”童博和童战去挽留,已经是来不及。
世界如一块镜子片片破碎,碎裂的人又一次进入那个满是迷雾的梦里。
昔情难追,昔人已逝。
天慢慢地亮了,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照到山川,照到水波,照到那些尚在睡梦中的人。
雾气未曾消散前,所有人都在做一个梦。那是水月还没有被淹的时候,他们还是高中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漫步在五湖公园的林荫大道上,意气风发,说说笑笑,落叶不能惊动他们的眼神,风也不能停下他们的步伐。
有童博和豆豆。
有童战和天雪。
有月牙和珠儿。
有童心和天奇。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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