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道在房间里闷了整整两天,惹得张潮宗忍不住问道:“莫非你和掌门吵架啦?”
“我们已经彻底决裂了。”追道深吸一口气:“他喜欢的一直都是柳星闻。”
张潮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显然是被他的话惊呆了。
追道闷闷不乐:“也许……他之所以不想让我找回记忆,就是为了让我继续当柳星闻的替身。”
张潮宗瞪大眼睛:“简直是无稽之谈!掌门怎么会喜欢柳星闻?柳星闻要杀你的时候,他可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你身前的呀。”他将追道正在看的话本子拽过来:“你这看的都是什么——‘镜天秘闻:赵思青击败柳星闻后将其秘密囚禁于流光洞……’、‘柳星闻消失之谜——被谪仙岛龙吟掌门暗中关押?’”他不禁笑出声来:“你该不会以为这是真的吧?”
“我不知道。”追道心烦意乱地摇摇头:“但……但般配的是他们,柳星闻是万人瞩目的镜天阁少阁主,精通幻术和剑术的奇才,还有一群忠心的属下……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失落地摇摇头,躺倒在榻上:“以前不明白赵思青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那么好,现在想来,想必都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
追道看着镜子里的脸,恨恨地想着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脸上留道疤痕又何妨?干脆像鬼鲨身边的那些海盗一样,来一道贯穿右眼的伤痕,说不定看上去还挺酷的。
追道确认了位置,举起剑便想往自己脸上划,张潮宗连忙拉住,二人滚作一团。
“放开我!”追道恼怒道:“我讨厌这张脸!”
“真把你的脸划破了,掌门还有师姐师妹们都不会饶了我的!”张潮宗扯着嗓子大喊。
追道更怒:“我就知道他只在乎这张脸!放开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
居室内乱作一团,终于一个水波般清朗的声音传来:“快停下。”
听到那个声音,二人的动作皆是一顿,追道手中的剑不自觉地松开,“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赵思青……”
“掌门,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张潮宗连忙起身:“我这就出去走走,你一定要劝住追道师弟不要做傻事。”
赵思青低头踏进门槛,打量了一下他的屋子,便在简朴的书案边坐了下来。
虽然追道已经到赵思青的房间去找过他多次,但这似乎还是赵思青第一次来到他所在的弟子居。
弟子居内空间本就不大,赵思青又特地坐在了他这边,二人挨得很近,追道有些不自在地板起脸:“有什么事?”
“昨日我让你留在房间等我,为什么走了?”
“……”
赵思青见他不答,微笑道:“我回去时,看到地上的画卷,想到你可能误会了什么,特地前来向你解释。”
他还好意思提那张画!追道生气,将脸撇到一边,拒绝沟通。
赵思青将他掰过来,依旧很好脾气地笑道:“虽然没告知你就画你的像有些唐突,不过,你也不必生这么大的气。”
追道气呼呼地扭头:“少骗人了!你画的明明就是柳星闻!”
赵思青微不可察地一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又闭上了嘴。
追道见状,以为他默认了,心里更是难过,眼角变得通红:“你……你心里明明喜欢的是他,还来找我做什么……”
赵思青沉默片刻,抓住追道将自己往外推的手:“你误解了,我和那位镜天阁的柳星闻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思青的语气重点放在了“镜天阁”三个字上,仿佛在他看来,比起被怀疑和柳星闻有私情,他更想强调自己和镜天阁的人没关系。
追道自动将这话理解成“我不能喜欢镜天阁的人所以才选了你”。
“你……!”
赵思青轻笑:“你一直觉得我喜欢柳星闻,莫非是因为这些话本?”赵思青的目光朝他的书扫了一眼:“其实,我与柳星闻只是比过一场剑,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我几乎不认识他,也并不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但我了解你,你……”
“我怎么样?”追道有些紧张。
“你……很好,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赵思青虽然还是笑着的,但语气却很认真,追道涨红了脸:
“那为什么你画的那个人额头上有星星?”
“那是因为……”赵思青目光游移:“因为寒星。”
一直在窝里眯着的灰狐狸尾巴立起来:“叽?”
追道也摸不着头脑:“因为它?”
“作画的时候……觉得你和它很像。”赵思青面露尴尬:“恰好它额头上又有一颗星星,便忍不住画了上去。”
……觉得他像这只狐狸?
这算什么理由!赵思青果然还是在敷衍他!
追道怒:“你……你又骗我!何况你还一直有意无意地阻拦我找回记忆,这又是为什么?”
赵思青脸色苍白了几分,这次似乎已经真的无话可说,只是沉静地望着他,道:“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追道深吸一口气:“我要去镜天阁看看。”
他已经发现无论怎么探查,自己的身世终究绕不开这个地方,并且在心下暗自决定,这次无论赵思青怎么阻拦他也不会放弃。
没想到赵思青却点头道:“好,我陪你去。”
追道不禁诧异:“你陪我去?”
“不错。”
答应得太过容易,不禁觉得赵思青在敷衍他:“什么时候?”
“明日一早,如何?”
赵思青答应得如此爽快,他倒有些犹豫了:“可是……你若走了,龙吟怎么办?”
“正因如此,我已提前将听雷唤了回来,他会代我留意岛上的风吹草动。”
追道疑惑:“莫非你那时,就想到了我会提出去镜天阁?”
赵思青摇头:“我只是知道自己终究要离岛一次。”
赵思青说话居然与重华越来越像了。
第二日一早,赵思青便准时到了,追道本来还有几分怀疑他真的会来,此时赶忙将最后几件行李收进包裹,最后抱起还在窝里趴着的灰狐狸,有点不舍地与它告别:
“我们离开这几日要由张潮宗师兄照顾你了,”他将狐狸举起来:“你要听他的话。”
寒星看上去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大尾巴甩了甩,嚣张地打在背后的张潮宗脸上。
张潮宗抓住狐狸尾巴:“快过来吧,灰萝卜!”
“咕叽!”
一番大战后,张潮宗挥着手向他们告别,胳膊上已经多了不少爪痕:“早点回来哦!”
追道回过头遥遥地冲他摆手,然后跟着赵思青穿过山路小径,一直来到浮生渡口。
清晨的海上弥漫着薄薄的浅银灰色的雾气,渡口除了他们,只有老船夫和两个守岛弟子。
他们这次离岛似乎很是秘密,赵思青特地嘱托他们不要对旁人透露自己离岛的消息,便划起桨带着追道离开了渡口。
追道注视着岸边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禁想起自己上一次坐船离开谪仙岛的时候。那时的他是自己一个人,并且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他注视着赵思青划桨,浅金的晨光落在他脸上,映得那张脸沉静而温柔,追道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为了查清身世,将龙吟掌门也一起拐了出来,这样真的好么?
赵思青抬眼见追道正注视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对他道:“坐过来。”
“干嘛?”他有些紧张,但还是坐了过去。
赵思青道:“我知道你怨我不肯对你说实话。不仅你,连听雷也是如此。”他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作为一派之长,有时我不得不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
但是这和自己的身世又有什么关系?追道正想这么问,却忽然感觉后颈被砸了一下。
彻底昏过去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赵思青怅然的脸。
追道醒来时发现自己似乎躺在一个客栈房间里,桌上摆着一套粗瓷茶具,屋内陈设半新不旧,却干净整洁,一应俱全。
赵思青不在,门扉紧闭着,楼下隐隐传来喧闹声。他一骨碌爬起来,抓起自己的剑冲出门外,险些与一个小二打扮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见到他,大为惊诧:“客官……您怎么醒了?”
追道没好气:“我遭人暗算,难道不该醒?赵思青呢?”
小二道:“您是说送您来的那位客官?他已经走啦!”
“走了?”追道又急又气:“他怎么能走?什么时候走的?”
小二搓着手:“几乎是刚把您送来他就走了,现在应该走了一个多时辰啦!”
追道完全搞不清赵思青想干什么,他分明说过要陪自己去镜天阁,可这儿显然不是镜天阁。
“这是哪儿?”
小二堆起笑容:“这里?这里就是马家客栈呀,”他颇为自豪地挺起胸膛:“虽然不敢说是排场最大的,不过说起整个磁州最舒适的客栈,那必然是我们家!”
“什么,磁州?!”
追道大吃一惊,赵思青居然从谪仙岛跨海将他送来了磁州?
“那个人走之前,留下过什么话没有?”
小二摇头:“那位客官他付了三日的房钱,说让您安心歇着,他三日后来接……哎客官!客官您去哪儿?”
追道匆匆走下楼梯:“我要出海,最近的渡口在何处?”
小二笑道:“渡口就在小店附近,不过客官若是想坐船,那便不巧了。”
“为何不巧?”
“客官看他们便知道了。”二人此刻已到了一楼,店内大堂里坐着四五个肤色晒得黝黑的汉子,有老有少,身后都背着一顶竹笠,此刻正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聊天喝酒。
追道望过去:“他们是?”
“都是本镇的船夫,一共五位。”
青天白日,船夫为何不去忙自己的营生,反而面露喜色,聚在此处喝酒?
想必是疑惑之情溢于言表,小二见状,笑道:“只是因为他们的船不巧都被人戳坏了。”
“被人戳坏了?”追道震惊,“在这个时候?”
“不错。”小二摇头晃脑地道:“听说虽然船被戳坏了,不过每人都得了五十两银子,个个都乐开了花呢。”
追道心下了然——想必又是赵思青干的好事!
他转向小二:“镇上没有其他船了?”
“那是真没了,小镇本来就不大,就这几个船夫,客官要是急着坐船,不如去其他镇上的渡口看看。”
小二往东南方向一指:“最近的陶陶镇,骑马一个时辰就到,”接着又往南方一指:“要是顺着水边这条路走,骑马一个半时辰能到平天门的渡口,只不过这条路上常有水匪出没,客官注意安全。”
也只能姑且租匹马去其他镇上再坐船回谪仙岛了。追道这么想着,将手伸进衣袋里准备掏钱,然后彻底僵住——那里面空空如也,连一个铜币也没剩下。
赵思青先将他打晕带到磁州客栈,走之前破坏了镇上的船还不够,居然还摸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银子!
为了将他困在此处,此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追道不禁咬牙切齿,两句极其符合他此时心境的诗脱口而出:“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小二没听懂:“客官您说什么?”
“……”
追道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何时背了这两句诗,又是谁写的,只得摇摇头,冷静下来。
如果对方忙活这么一通只是为了整他,他觉得自己认识的赵思青干不出这么无聊的事情。
此刻谪仙岛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赵思青越不让他回去,他就越是要回去看看!
此次出来,他身上并没带什么贵重物品,唯一值钱的也许只有身边的佩剑——当然,追道是绝不会将它抵押出去的。
他转向小二:“你说往南的路上有水匪?”
“是啊,就是和阴十八寨的磁州寨,寨主名叫江行客,凶残得很。我们老板有一次大白天从水边经过,被他五个手下扑上来一通乱打,身上的银子和衣服都被抢了,那之后我们都远远避……”
“他们待在哪儿?”
“喏,”小二一指不远处的一个水中小岛,可以看到上面有一座高高的灯塔:“他们平时就在那儿。”
追道若有所思:“既是水匪,想必一定有船。”
小二紧张:“客官您想干什么——”
追道已然提起剑冲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追道乘着一条从水匪处抢来的船离开了磁州。
还有一个水匪在与追道的大战中不幸被活捉,现在自己的脖子正被追道用剑抵着,将船划往谪仙岛去。
二人离开磁州时天空澄澈,阳光明媚,但随着他们向谪仙岛方向行驶,天色便一丝丝地暗下来,等小舟划到了东极海附近,四面已是阴云密布,暗如黑夜,海上波澜又起,狂风伴着海浪不停地打进船来。
小舟在风浪中剧烈颠簸着,被迫划桨的水匪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被阴云惨雾笼罩着,似乎散发着森然鬼气的谪仙岛,打了个哆嗦:“您……您真要上那儿去?”
“别废话,划就是了。”追道命令道。
然而,他自己心里忍不住也觉得异常,虽然东海上这种天气并不稀奇,但他总觉得今日有什么地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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