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对少阁主的狂傲之举点头默许,我起初尚有些担心,这戒指听起来并无实际作用,倘若少阁主反而受了挫折怎么办?但我很快发现,其实并没什么好担忧的,少阁主踏入东海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但是有一日,少阁主竟忽然脸色阴沉地回到了镜天阁,这一次距离他出海尚不到两日。」
画面中,柳星闻正手持一柄利剑,快步走上通往揽星楼的天梯。他身侧萦绕着一种诡异的沉寂,让他整个人显得仿佛被阴霾所笼罩。
追道忽然注意到,柳星闻手里拿着的剑,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上去都与自己从海底捡回来的那把“无名”看上去一模一样。
而前几日刀剑大会上出现的柳星闻手中却只有一柄普通的剑,还对拿着无名剑的他咄咄相逼,莫非那柄剑真是他的?
“少阁主?”
楼梯下的东钧似乎想要跟上,但柳星闻却蓦地停下了脚步,语气冷淡:“你不要跟来,东钧。”
「我听从他的吩咐没有跟上去。不知为何从那天开始,少阁主在揽星楼只是一味地饮酒、练剑、望月。直到阁主再次返回镜天阁。
「那一夜楼上似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我遥遥眺望,只见阁主带着少阁主双双前往永夜星都,不出多时便又归来,我心有忐忑,却不敢贸然前去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阁主继续将自己关在揽星楼中疯狂练剑,七天过后,到了第八天清晨,他总算下了楼,对我说要出海。那时我只觉得他的神色几近崩溃。
「那一日东海上狂风呼啸,暴雨倾盆,海啸汹涌而至,我心中忧虑,期望少阁主至少能带上几人陪他同去,然而都被少阁主断然拒绝。
「我心中隐约有不妙的预感,但第二日,少阁主竟与阁主一起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幻境中,高耸入云的揽星楼再度出现,他与东钧站在一根立柱右首,望着青年柳星闻神情淡漠地跟在柳沧海身后,亦步亦趋。
一旁的东钧上前问道:“阁主,少阁主可安好?”
“自然。”柳沧海冷冷地回答,仿佛懒得对他多说一个字,而柳星闻并未朝他们所处的方向看上一眼,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但我发现,回来的少阁主有些不对之处——」
忽然之间,四周的景象“砰”地一声如同镜子般碎裂开来,化作千片万片,幻境在外力的冲击下瞬间崩塌,追道猛地被重新拽回了他们所伫立的月色下的海滩。
只是此时此刻,此处除了他和东钧之外,却还多了一个人。
赵思青。
赵思青收回手中剑,静静地望向他,脸上难得地失去了温和的笑容:
“在流光滩那一切……都是为了这个?”
追道仍旧握在手中的钥匙顿时变得无比烫手,一时之间竟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他想说,然而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那双眼睛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
“我……”
方待解释什么,东钧已经快步挡在他身前,冲着赵思青冷声道:“别为难他,有事冲我来,要杀便杀!”
“我不会杀你,”赵思青语气中没有半分情感波动:“既然他承诺过放你走,你走吧。”
东钧有些错愕,眼神有些复杂地回头看了看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脱口而出,但最终没有说,他像上次那般抬手召来水墨凤凰,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中。
独留他与赵思青的海滩上,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他想解释,却觉得此刻无论说些什么都会显得厚颜无耻至极,于是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赵思青神色淡淡道:“我知道对你而言,说谎实非易事,所以不必解释了。”他的声音里听上去并没有火气,也未再多言便转头离开,徒留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海滩边,过了好半晌,才想起追上去。
然而,前方的路上早已没有了赵思青的踪影,他从葬锋池一路追到霜刃坛,依旧空空如也,不见一人。脚下不知被什么猛地绊了一下。他捡起来,发现是一小块木头碎片。
抬眼望去,这样的碎片铺满了一小片地面,他这时才惊觉,原来一根矗立在石壁下的木桩不见了,被极为凌厉的剑气切得粉碎,化作了这满地碎片。
谪仙岛上拥有这样剑术的人,除了赵思青外他想不出第二个。看来这次他真的生气了。
追道只得先回到弟子居,心绪沉重地爬上床,打算第二天再去找赵思青解释。
翻来覆去地过了一夜,谁知第二天,他压根没见到赵思青。
赵思青在岛上的活动好像忽然停止了,往常常能见到他的藏书阁如今空空荡荡,他也不再像平时一般来霜刃坛看弟子练剑,追道仿佛回到了刚来龙吟的那两个月,在岛上四处都找不到他。
张潮宗皱起眉头:“你说掌门生气了?……可是没道理啊?掌门向来最通情达理了,莫非是你与哪位师兄有了纠葛……?”
“……”虽然并不是那样,但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依旧很恶劣,并且还让赵思青产生了误会。
其实时至今日,追道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偷取钥匙,明明按照他的性子,大可以直接向赵思青开口索要的,只要对他说,东钧手中握有自己身世的关键线索就好了。
但他总有一种感觉——赵思青其实不希望他想起自己的身世。
不,他不会这样。
追道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脑海中的想法驱逐出去,赵思青只是担心他被镜天阁的人用谎言欺骗了。
追道试图在昨日所看到的幻境中寻找不合理之处——
根据他所见的景象,东钧明明十分关心那位少阁主,为何他这次却丝毫不顾在谪仙岛下落不明的柳星闻,毫不犹豫地抛下他自己离开了?
他们来到谪仙岛,又有什么目的?难道就是为了抢回无名剑?
如果无名真的是柳星闻的剑,它为何会落入海底?镜天阁又如何得知无名剑落在他手中?为何又偏偏选在刀剑大会宾客云集的时日前来?
这些疑惑大概也只有赵思青能做出解答,追道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找到他。
第二日,谪仙岛上再度雷雨交加,电闪雷鸣。追道决定这次直接去赵思青房间找他,虽然会显得冒昧,但是比起一直让赵思青误会下去,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吟风堂楼下的守卫弟子傅轲林不知为何不在,追道畅通无阻地上了楼,却在门口遇见了一个奇怪的陌生黑衣男子。
男子黑发黑眼,面容冷峻凌厉,看上去刚过而立之年,肩上背着一把重剑。显然也是龙吟的人,但他以前却从未见过。
男人周身的气质颇有些凶神恶煞,加上楼下的守卫弟子不在,追道不禁有些紧张,右手不自觉地按上身侧的剑柄:“你是谁?”
男人冷哼一声:“这问题应当由我问你,小子。你是谁?找我师兄所为何事?”
追道疑惑:“你师兄是……”
话音未落,赵思青的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房间的主人见到他们二人站在一起,似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黑衣人迫不及待地开口:“我一接到你的信就马上赶回来了——你说的要事,究竟是什么?”
“许久不见,听雷。”赵思青冲那人道,仿佛见到了一个分别多年的挚友:“我们去吟风崖详谈。”接着又回头对他道:“你留在这等我回来。”
顾听雷临走前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赵思青看上去似乎没再继续生他的气了,追道略感轻松,在房间里坐了下来。
他所坐的地方正对着一套黑松木书案,上面放着字纸,侧面堆放着书籍和画轴,似乎是赵思青平日读书写字的地方。追道百无聊赖,想起上次重华说过的神相巨著《妙韵图》,在书架上找了找,但并没有找到。
赵思青的藏书大多是武学经典,和叶凌云平日推荐给师弟师妹们的书单高度重合,他早已看过不少,最终目光落到一本书架边缘的《李太白集》上。
这不是幻境中柳星闻喜欢的书么?为何赵思青的藏书里也有?莫非只是巧合?
追道伸出手想将书拿起来看一看,却不小心将书旁边的画卷撞到了地上,露出的一角上画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原来是灰狐狸寒星。
这种温润又细致的笔触,显然出自赵思青之手。追道又将画卷拉开一些,画卷底部的背景是流光滩,寒星正贴着一个人的小腿站着,而对这人的描绘,则要精细入微得多,显然此人才是这幅画的灵魂所在。
追道缓缓将画卷展开,果不其然,最后呈现出来的竟是他自己的脸——是他与寒星玩闹时的模样。画师描绘他周身的每一笔都小心翼翼,每一处细节都仿佛在轻轻抚摸着画中之人一般,倾注了深切的爱意。
追道的脸瞬间红透,刚想把画卷收起来,打算装作自己没看过,目光却忽然落到画中人的额头上。
那人的额头上并非和自己一般洁净无暇,而是有着一道白色的十字形星痕,和他在柳星闻额头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赵思青画的这个人……其实是柳星闻?
他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些赵思青和柳星闻的话本,再加上柳星闻对他莫名针对的态度,赵思青一边对他无微不至地好,一边又似乎不愿他找回记忆……
追道如遭雷劈,浑浑噩噩地合上了画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吟风堂。
外面依旧下着大雨,不时有鸣雷闪电划过天际,追道路过霜刃坛前,却忽然被人叫住。
“追道师弟!”
他回头望去,只见傅轲林竟独自一个人在雨中站着,右手持着剑高高地举向天际。
“……你在做什么?”
“我在引雷!”
追道这才发现他的剑上还缠着一圈圈奇异的金属线。据傅轲林所说,雨天这样拿着剑可以引来雷电,将雷电附于剑上,便能让剑法威力大增。
“我前几日才寻到了最佳的引雷导体,”傅轲林并未看出他心绪不佳,喋喋不休地道:“从下这场雨开始,我就一直在尝试将雷电引到我的剑上,但不知为何总是失败……来,你拿着这个帮帮我。”
追道心不在焉地按照傅轲林的指示操作着一堆金属棍,最终,二人在大雨中搭好了一个奇特的三角阵,按照傅轲林的计算,下一道闪电劈下来时,应当会正好落在位于三角形正中心站立着的持剑人的长剑上。
二人等了半晌,终于,一道闪电划过,傅轲林激动地举起剑。
可惜天不遂人愿,雷电再次打在了他身侧偏右的空地上。
“……”奇怪,我已经计算了所有可能的偏移,甚至还找玄机的师兄帮了忙……”傅轲林皱起眉头:“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他指向一个方向:“岛上的那个方向有一个隐形的巨大磁场。”
追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正是他之前在雨夜中看到奇怪柱状物的山峦,这么说,这里的磁场大概也是受了那物体所影响。
他想起自己那时本想问赵思青那是什么,结果却忘了。
如今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一想起赵思青,他便觉得心头犹如压着巨石,难受得很。
追道告别傅轲林,无精打采地回到房间,把头深深埋进寒星的毛里。
“咕叽叽……?”灰狐狸疑惑地转过头来看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