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中显现出的那个黑色人形身躯扭曲,长发如同杂草一般杂乱飞舞,从双眼处放射出诡异的紫光。
追道瞠目:“……那是什么?”
“受三绝剑气影响魔化的源信光。”顾听雷沉着脸:“那是一把被诅咒的魔剑,威力无穷,传说持剑者甚至能获得斩断虚空的力量,你可千万别靠近。”
追道气得头更疼了:“既然这剑如此强大,你为何轻易让人将它夺走?”
顾听雷瞪他一眼:“你小子,这是对救命恩人说话的态度吗?”他将追道推到一边:“我们既然让他拿到三绝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闪开!”
“你们?”追道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除你之外还有谁?”
他忽然感到背后划过一道极为凌厉的剑气,三声沉闷的重响过后,满地碎叶如同蝴蝶般漫天飞舞。
追道立刻回头,只见不知何时移动到自己身后的东钧三人被剑气同时击倒在地。
“你们……”
东钧第一个爬起身,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有话对他说,但终究还是转向身后二人,咬牙道:“他回来了,我们走!”
三人乘上水墨凤凰离开,而追道终于也看到了那道剑气的来源——赵思青。
见他仿佛从天而降一般轻盈落在源信光侧前方的岩壁上,追道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恼怒,虽然对方把他打昏扔在磁州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过现在毕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赵思青也看到了他,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颇为无奈:“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回来又如何?追道正想反问,却见赵思青单腿屈膝跪地,将手中剑往地上一插。
顷刻之间,耀眼剑气冲天而起,竟凝聚为一条盘旋腾飞直上云霄的青色巨龙,龙身围绕他与源信光所站立之处,将他们二人一同裹挟上半空,往吟风崖顶而去。
剑气,居然化为了实体……
追道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刚想跟上,却见自己前方两侧忽然浮现出两柄闪着蓝光的气剑,与身后一柄连在一起,围成了一个三角形剑阵。
三把剑如幻影一般悬浮在半空,犹如无形的屏障将他锁在中央。只听顾听雷的声音道:“那是师兄的剑阵,安心待着吧小子。”
他扔下这句话,便面色凝重地紧随着那青龙绝尘而去。
追道被三道屏障拦住去路,情急之下干脆拔出无名剑一剑砍去,任凭无名剑之利,那屏障竟如铜墙铁壁般不动分毫。
抬眼望向此时的吟风崖顶,赵思青的青色剑气与源信光的紫黑色剑气已经各自占据了半边天空,两方即将交战,呈一触即发之势,而他却被困在此处,什么都做不了。
“赵思青你这混蛋!”追道气得大骂。
“哇。”倒在一边的年轻龙吟弟子发出惊呼,追道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没好气地瞪着他:“干什么?”
“除了我师父之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敢骂掌门的人!还有刚才你直接冲那老魔头扑过去了,真是勇气可嘉!”那弟子面露钦佩:“我叫任逍遥,你呢?”
“……我叫追道。”
任逍遥挠挠耳朵:“我还以为把所有人都放倒了呢,没想到还漏了一个。你是新来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什么?”追道惊异:“岛上的人是被你打昏的?”
“没有没有,是我和师父一起干的。”任逍遥谦虚地摆了摆手:“其实这是掌门的计划,他假装和师父吵了一架离开谪仙岛,我和师父放倒其他弟子,假装要去盗走三绝剑。
“去葬锋池的一路上源信光都暗暗跟在我们身后,他趁机抓住我——当然,我是故意被抓的,就是为了让他拿到三绝剑——谁知他和他的三个同伙居然吵了起来,我可真是捏了一把汗啊,要是他们那时候拼个两败俱伤,计划就全失败了,好在你突然冒了出来,对了,我还没问呢,为什么你一出来,他们忽然就不打了?”
“他们……大概是将我当成了别人。”追道不想多说这个话题,他更疑惑的另有其事:“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任逍遥耸耸肩:“谁知道呢,我想掌门应该自有他的道理。”他若有所思:“掌门的性情向来如此,他很少坦白自己的心思,就连师父也经常被他气得火冒三丈。不过,这次连师父都同意了掌门的计划,那我当然是要遵从师命,演好这出戏啦。”
任逍遥又打量了一下那三把气剑:“他将你关起来,应该是不希望你参与这件事,你就安生待着吧。”
追道一听这话更气了,对着那屏障又是一剑,但依旧如同劈到铁板上一般毫无用处:“他凭什么关着我!”
“当然是凭他是掌门啦。”任逍遥理所当然地道:“尊师重道,普通弟子听掌门的话,有什么问题?我师父他老人家虽然不是掌门,不过他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虽然他们的关系并不仅仅只有掌门和普通弟子那么简单,但这话却很难说得出口。
再次努力尝试突破屏障无果,追道有些心灰意冷:“也许是他觉得我只会碍事。”
任逍遥疑惑:“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
“你别误会啊,”任逍遥连忙摆手:“其实我也一样,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点数的。掌门他是天下第一剑,我师父应该可以算天下第二剑,他们俩在江湖上大展神威的时候,我们说不定才刚学会爬呢,现在他们和拿着三绝剑的老魔头交战,我们冲上去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追道沉默了,并且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也许能够和赵思青并肩而立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如果他是柳星闻的话……
一念未及结束,只见吟风崖顶青紫剑气骤然交错,整座山崖上的岩石都开始颤抖、掉落,震颤感通过大地一直传到他们脚下。不远处的大海猛烈地咆哮,巨浪如同一道高耸入云的水墙,劈头盖脸地砸向岸边。
他的头忽地又是一阵剧痛,和在山洞那时一模一样。
模模糊糊之间看到任逍遥的身影朝他跑来:“你没事吧!……喂!追道师弟!……”
任逍遥的声音逐渐远去,他的意识再次陷入了混沌。
耳边的海浪声却越发清晰起来。
几个月以前,他第一次踏上谪仙岛时,大海也如同此刻这般潮鸣不止。
心高气傲的青年败于赵思青之手后回到揽星楼,日夜不眠,顶着几乎走火入魔的风险,苦心钻研出“星剑”第十九式。
那是他此生剑法最精妙的杰作,出剑之时,剑气与天穹中万千星辰相互呼应,收手时,甚至有南斗天星为之摇落。
他迫不及待地带着自己的新招式去找那个人讨教,可自己寄给他的战书那人从不回应,于是他干脆将战书塞进怀里,背着所有人,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悄悄登上谪仙岛。
青年登上岛屿,还没来得及见到任何人,手中的剑便被暴涨的三绝剑气所吸引产生共鸣,他涉世未深,并不知那是怎样的一柄魔剑。
他凭借一股青年人的热血和冲动选择直接与那剑气对抗,再然后他的记忆变得模糊,意识飘散了,身体无知无觉地被海水抛了起来,随着浪潮起起伏伏,最终被抛到一处开满流光花的海滩上。
有人发现了他,和他身上已经被水浸湿大半的战书,它被折得整整齐齐放在他的衣袋里,和一封普普通通的信没有差别。
“只能看清‘追道’两个字啊。”
“那是你的名字吗?”
“——那么,你以后就叫追道吧。”
追道猛地睁开眼睛,将俯视着他的任逍遥吓了一跳。
“你醒了?”任逍遥拍拍胸口:“刚才怎么回事?你就那么直挺挺地躺下,可真是吓死人了……”
周围依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吟风崖上已经看不到青紫色的剑气,只有灰色的乌云,海啸已然停止,身边那围绕着他的三道屏障似乎消失了。
他呆呆地凝视着任逍遥,这是否意味着——
大概是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任逍遥见状连忙摆手:“别往坏处想啊,人维持剑阵也是需要力量的,如果受了重伤,气力不济,剑阵也会支撑不住……哎?你去哪儿——”
追道二话不说,使出轻功,径直往吟风崖顶奔去。
“赵思青——!”
追道的声音由于急切而几乎显得有些嘶哑。
海风呼啸着刮过崖顶,他的声音很快消散在风里,他怀疑赵思青是否能够听到,但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传来了:“我在这儿。”
他循声来到吟风崖边缘,只见赵思青正倚着岩壁坐着,脸色苍白,一身黑衣的顾听雷站在他身边,面色凝重。
“我去找医师来。”
“暂时不必,”赵思青摇了摇头:“让他陪我待一会儿。”
顾听雷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崖顶。追道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感觉自己的腿都是软的,本来想骂他“你这混蛋”,此时却无论如何也骂不出来了。
“源信光呢?”他硬邦邦地问道。
“已败于我手,死在听雷剑下。”
“……三绝剑呢?”
赵思青脸上泛出浅淡的笑:“它已经被封印了。”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好似终于完成了一桩心愿一般。他向追道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一些。
“干嘛,”追道虽然乖乖坐了过去,嘴上却不饶人:“又想一掌劈晕我?”
赵思青失笑:“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
追道竖起耳朵,接着,他感觉到赵思青居然轻轻靠在了他身上。
心脏怦怦跳动着,赵思青温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三绝剑最初被我的师父封印在谪仙岛。不过,正如你所见,它是一把魔剑,并不甘心就此被埋没。”
“三绝剑几乎拥有意识,剑气遇人可引人入魔,临海便能与潮汐呼应。你在岛上这些时日,见过的骤雨狂澜,惊雷海啸,其实有多半是它的缘故,每逢潮汐雷雨之际,三绝剑气便会暴涨,数月之前你第一次踏上谪仙岛时,恰巧赶上剑气最强的时候。”
“受剑气冲击的影响,你失去了记忆,竟还加入了龙吟。”赵思青语气中带上了浅淡的笑意:“我原本打算对你避而不见,不过,机缘巧合下还是遇到了你,从那时起,我才发现你和我以前以为的那个人并不一样。”
“……所以,你确实认识之前的我。”追道喃喃道。
赵思青并没否认:“这些年来,三绝剑的封印一日薄弱过一日,我一直用内力压制它,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在等待一个机会,也就是——”他忽然咳了两声:“也就是让在岛上潜伏的源信光拿到三绝剑,趁剑气被激发之时,再彻底将它封印。”
追道想到自己遇到黑衣人那一日赵思青体内奇怪的两股内力,应当是镇剑之故。假扮赵思青的源信光也是看准了他镇剑后虚弱之时对他下杀手。
赵思青继续道:“但是我又想到,你怎么办?你曾在无意中与它产生连接,这次封印倘若你在附近,很可能再次被剑气影响。于是我将你骗去磁州,毁了所有的船,拿走了你身上的银子,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我只能用剑阵将你困在原地,尽量让你远离三绝剑。”他苦笑一声:“其实你猜得没错,我确实不希望你找回记忆。”
“你不希望我找回记忆,是因为我们以前是敌人,是么?”他望着赵思青的眼睛轻轻道。
对方有些愕然,但很快又笑了笑:“你都想起来了?”
“……并没有完全想起来,”追道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只是想起那天,我上岛来好像是为了与你比剑。”
“的确,”赵思青微笑:“你是来找我比剑。”
“我还想起自己给你写过许多信,你一封都没有回。”追道几乎感觉到了一种委屈的情绪:“现在我终于知道那时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了……你,你一定觉得我很烦。”
“没有,并没有觉得你烦,”赵思青失笑:“一开始,我只是惋惜你误入歧途……后来,我甚至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想起过去后就这么走了……”他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双手里:“说到底,是出于我的自私,是我不想放开你,对不起。”
追道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他想抱住赵思青,告诉他他不会走。然而揽星楼内的景象,那些练剑的回忆,东钧给他看到的画面又是那么的真实,无一不提醒着他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他的过去就存在于那里。
——他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二人沉默良久,最终他问道:“你……没有其他瞒着我的事了吧?”
“没有了。”赵思青摇头,双眼如雨后宁静澄澈的潭水,神色平和而坦然:“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尊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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