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渡口与山门
渡口很忙碌。
等待渡江的行人、车马和货物,在岸边排成了长龙。江水湍急,只有经验最丰富的老梢公,才敢在这种季节摇橹渡江。陵越和守一没有去与那些焦急的旅人争抢,他们只是走到渡口最边缘的一块礁石上,静静地看着江水。
江水是浑浊的青色,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奔腾不休。它将两岸彻底分割成了两个世界。西岸,是他们刚刚走过的、充满了凡俗烟火气的红尘;东岸,则是云雾缭绕的群山,是青云剑宗的领域,也是陵越的“因果”所在。
不久,一艘小小的渡船完成了它的航程,靠了岸。船上的人走光后,一个须发皆白、皮肤黝黑的老梢公,正准备解开缆绳,掉头回去。
陵越带着守一走了过去。
“老丈,”陵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了江风的呼啸,“可否渡我们二人过江?”
老梢公抬起头,用他那双因长年被江风吹拂而眯起的眼睛,打量着他们。他的目光在陵越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在守一身上停留了更久。他看不出他们的修为,却能感觉到一种与众不同的“静气”。
“今日风大,浪也高。”老梢公说,声音沙哑得像被江石磨过,“寻常人不渡。”
“我们不是寻常人。”陵越回答,语气平静。
老梢公看了他们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上船吧。”
小船不大,仅能容纳数人。陵越与守一上船后,便在船头坐下。老梢公解开缆绳,用一根长长的竹篙用力一点,小船便轻巧地滑入江心。
一入江心,城市的喧嚣便被彻底抛在了身后。耳边只剩下风声,水声,和老梢公那富有节奏的、沉重的摇橹声。
“两位先生,是去青云山?”老梢公忽然开口问道。
“算是吧。”陵越回答。
“最近去青云山的修士,可不少。”老梢公仿佛在自言自语,“但他们身上,都带着剑气。有的人的剑气,像出鞘的刀,锋利得很;有的人,则像藏在鞘里的,沉甸甸的。可两位先生身上,没有剑气。”
他顿了顿,又说:“风也有气。这几月的江风,都是从青云山那边吹过来的。风里,也带着一股子利刃般的味道,刮在人脸上,生疼。山上的风,不宁静了。”
陵越看着江面,没有说话。一个凡俗的老梢公,竟用最朴素的言语,道尽了宗门如今的景况。
守一则伸出手,探入江水之中。冰冷的江水从他指间流过。
“江水不问渡者来处,亦不问其去处。”他轻声说,“它只是流淌,承载一切,最终汇入大海,重归于一。宗门、凡人、你我,皆在其中。”
陵越听着守一的话,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平复了下去。是啊,无论宗门内乱如何,无论他的归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终究也只是这条时间大江里的一朵浪花罢了。他要做的,不是去平息风浪,而是作为浪花本身,顺应着自己的“道”,流向它该去的方向。
小船靠岸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们踏上了东岸的土地。这里的空气,果然与西岸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锐利的气息。那是无数剑修的剑意,日积月累,渗透了此地的山川草木,所形成的独特“气场”。
对于寻常人,这种气息只会让他们感到莫名的心悸与不安。但对于陵越而言,这气息……熟悉得恍若昨日。
他们没有停留,沿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山路,向着群山深处走去。这条路,陵越曾走过无数遍。他记得路旁每一棵松树的形状,记得每一块石阶的磨损。
只是当年,他是意气风发的宗门天骄,如今,他却成了一个无名无分的归来者。
行至半山腰,一座巍峨的白玉山门,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山门之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青云剑宗”。字里行间,透出逼人的剑意,仿佛随时会破空而出。
山门前,有两名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弟子,手持长剑,肃然而立。他们是宗门的守山弟子。
陵越在山门百步之外,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山门,那里是他荣耀的起点,也是他毁灭的开端。他知道,只要他再向前一步,报出自己的名字,整个青云剑宗,都将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转头,看向守一。
守一的目光,却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来路。
“你看,”守一说,“你身后的夕阳,很像昆仑墟的日出。”
陵越一怔,随即了然。
是啊。有始,便有终。有日出,便有日落。他的过去在此处“日落”,他的新生,也当在此处“日出”。
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里,充满了属于故土的、锐利的剑气。然后,他迈出了那一步,向着山门,沉稳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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