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师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种所谓的正道自打记事以来便如影随形，高层不断地告诫年幼的夏油光，你不能走上那条独木桥，你该活在被光芒璀璨照耀的地方，受众人朝拜。

小时候夏油光不懂太过于繁琐的话语，便跑去问他一向亲近崇拜的Alpha父亲，夏油杰眸色微暗，俯下身来抚摸着夏油光的头，对他说：

“我和悟既然决定让你在高中前过普通人的日子，光，就会始终如一的顺应你的心意去生活。”

这句话像是在他的背后轻轻推了一掌，促使夏油光跑向更遥远的未来。

事实上夏油光是一个很令人省心的孩子，碍于不怎么管束他的双亲，夏油光很早便学会了做饭做家务，甚至能够反过来有模有样的学着夏油杰去照顾五条悟。

待他稍微长大些后，某天五条悟感慨似的趴在沙发上对夏油杰表示小崽子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夏油杰则头也不回的问具体指哪里。

五条悟顿了顿，笑道：“他的眼睛虽然和我不同，但里面最起码也是有光的。”

术式、咒力、祓除诅咒，夏油光把这些看做是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作为五条家的独子，即使他继承了父亲的姓氏，咒术界的未来也注定会压在他的肩头。

所以夏油光想，我要成为一个能够配得上这些名号的特级咒术师才行，就像我的父母一样。

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夏油光总是温和的笑着，无论是面对被诅咒侵扰获救的孩子，还是后来给予了他标记的Alpha女孩。

陆雨曾说，她喜欢自己的眼睛，这双眸色像极了五条悟的眼睛让她想到了一望无尽的大海、透彻晴朗的天空以及价值连城的珠宝，而他静静望着陆雨的时候，里面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倒影。

她也很喜欢夏油光的睫毛，眨动间轻轻颤抖，所以陆雨不止一次在床上轻吻他的眼睫，一遍又一遍反复抚摸他的脸颊。

陆雨问他，你会只爱我一个人，永远爱我吗？

夏油光回答，当然，你需要我对你发誓吗？

对于咒术师来讲，或者说对于所有人来说所谓的“永远”本就是一个荒唐的骗局，但他们终日游走在生与死的界限，夏油杰想，偶尔欺骗别人的同时也骗骗自己终归是好的。

否则终日活在冰冷虚伪的现实里是多么乏味的一件事啊，显然陆雨是愿意接受他这样的理念，并环住他的脖颈交换了一个沾染着双方信息素的吻。

神爱世人，或许你从来都不属于我，陆雨在某个晚上对夏油光说道，她披散着一席黑发借着夜幕无人能瞧清楚她的表情，紧紧搂住了夏油光的腰。

夏油光轻轻挣扎无果后只得叹气，顺从的抚摸了两下她的后脑勺。

“可我不是神，从来都救不了任何人。”

那也是夏油光第一次对陆雨承认自己面对许多事时的无力，幼年时期他并非能够保证所有的活人都幸免于难，后来他发现，咒术师们的麻木大多来自于此。

什么样的人是该死的，什么样的人又是值得拯救的，这个界限被晕染的十分模糊，渐渐地，谁都瞧不清了。

在陆雨看来，夏油光从始至终都是个闪闪发光的人。

如果说原本每一天夜晚闭合双眸之前陆雨最希望的事情便是不再醒来窥探天光，遇见夏油光被他的爱意浸染后，陆雨希望自己能够活的久一些，再久一点点就好。

人类都是本性贪婪的动物，他们自私的希望能够和心爱之人相处的时间变长，陆雨亦不能免俗。

她会搂住夏油光，把脸埋进对方的胸膛，在漆黑的夜晚聆听来自倒计时的爱语，好在夏油光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都施舍给了她。

关于不信任咒术师，民间组建了反对咒术师活动的组织这件事其实两人先前都略有耳闻，夏油杰叮嘱夏油光要注意所有的风吹草动。

前些日子伏黑惠受伤了，虽然他表面淡然自若，对前来探望的夏油光笑着安抚道，只是在祓除咒灵途中遇见了“窗”所未登录的咒灵而遭受了袭击，实际上夏油光不是傻子，跟随他一并前来的陆雨同样不至于听不出伏黑惠话语间想要掩盖住的悲哀。

是人，是被他们保护着才能得以苟且偷生安然度日的活人手执起刀刃划碎了他的衣衫和皮肉，伏黑惠没有办法对他们使用术式咒力。

陆雨表示，这就是正确的吗？

夏油光没有回答她，倒是伏黑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晌，屋里只剩下长久回荡的叹息在撞击墙壁，沉默成为了整场闹剧最圆满的句点。

那一刻陆雨便想，当这份宝贵的爱意进入倒计时，他们该如何消耗剩下的日子呢？

她想不太出来，过往的生活经历让她在这种时候倒寻觅不出更合适的路来走了，于是她就更加贴近夏油光，缠着让夏油光说自己想听的话，或者买来她喜欢的东西轻声细语的哄。

每当夏油光放软态度和她说些什么的时候都会微微俯下身子，原本别在耳后的鬓发垂落遮盖住他的下颚线，那双蓝眸离自己如此之近，陆雨好几次都干脆垫脚亲过去，惹得夏油光哭笑不得。

反对势力越发凶了。

近日来数名高专的咒术师都遭受了袭击，五条悟和夏油杰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处理完了咒灵的事情还要回过头来雇其他咒术师，和夜蛾商讨的结果夏油光不知，毕竟他的双亲已经数日未曾归来。

每天夏油杰都会给夏油光打一通电话，说些可有可无的关怀话语，时不时背景音里还掺杂着五条悟的碎碎念，夏油光便忍不住上扬嘴角。

陆雨在他的身边掰着手指头盘算一会去吃饼干还是买冰淇淋，听筒对面Alpha父亲在教育自己的Omega母亲，夏油光贪婪的希望这种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即使他比谁都清楚，所有的美好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走出“帐”之前陆雨还在一边倒退一边跟夏油光有说有笑谈论着什么——具体是什么夏油光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帐”散去后在陆雨身上炸开的血光，已经在自己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躯干。

陆雨死了。

硝子告诉夏油光，她被刺入的部分伤到了主要血管，失血过多根本不是反转术式能够救回来的，事实上在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陆雨送回高专的时候，她就已经没了生息。

“我应该……先打电话给妈妈的……”

夏油光站在墙边轻声说，硝子没能听清，想上前两步询问，夏油光抬起头与她对视。

她是看着夏油光长大的人，对夏油光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神情都十分熟悉，夏油光的眼睛里往往流转着亮银，徘徊着世间的温情和爱，尤其在望向陆雨时会增添更多的偏向与宠溺，好似生怕有人不知晓他们的关系一般。

“如果我让妈妈过来送陆雨回来，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硝子张了张嘴，居然没法给予夏油光一个准确的答案。

那孩子的声音在颤抖，脸色苍白，就连眸底的光都在慢慢破碎消散，硝子很难说出事情的真相告诉夏油光很多东西根本就不存在挽回的余地。

收到消息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夏油光在瞧见五条悟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不想哭的。

陆雨说过，他长得那么好看就该多笑给她看，哪怕有一天自己忘记了怎么去开心、如何去欢笑，至少看到夏油光的笑她也能回想起来。

可他的眼眶酸涩滚烫，胸腔内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痛意，病床上摆放着硝子已经清理干净并且修复了伤口的尸体，夏油光愣是不敢回头多瞧一眼。

五条悟顿了半晌，上前掰过夏油光的肩膀：“光，你在想什么？”

“我们保护的……算什么？”

这个问题不禁令在场的三位咒术师齐齐陷入了沉默，夏油杰更是直接扭过头拒绝回答，饶是五条悟很想纠正措辞好好跟夏油光讲述来自咒术界的正论理念，奈何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是和我们一样，又完全不一样的‘人’。”

模糊的答案、模糊的问题，唯独丧生的同伴和爱人的尸骨是真实的，夏油光把脸埋进了掌心，他甚至哭不出声，只是放任泪水流淌出来，也得不到半分缓解。

他对五条悟申请能不能短暂的让他休息一下，他想陪陆雨走完最后一程，五条悟自然是同意了。

咒术师的身躯为了避免遭受其他咒灵的恶意侵扰和剥夺，往往死后是需要焚化，再将骨灰埋进高专后山的，全程夏油光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好像每一眼都弥足珍贵一般，直到他亲手把小巧的四方盒子摆放进泥土中央，填平。

这里埋葬了许许多多的前辈同僚，如今居然又加上了一个陆雨。

当天晚上夏油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陆雨穿着黑色的吊带裙趴在床边一边戳他的脸蛋一边不满的念叨他怎么睡了这么久，把自己晾在一边简直是太过分了，闻言夏油光连忙爬起来道歉，并表示下一次绝对不会了。

“那光不补偿我一下吗？”

夏油光偏头：“你想要什么？”

陆雨似乎当真很努力认真的想了一下，也可能想了很久，梦境里的时间流逝被放缓，夏油光无法进行更加准确的感知。

好在陆雨给出了答案：“我喜欢的东西就好，都行！”

末了，陆雨坐在他身边，像往日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抚摸着他的脸颊，贴近夏油光耳边轻声说：

“光，你的眼睛真的好漂亮，可惜以后再也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这句话说的太奇怪，声音空洞微妙，惊得夏油光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外面满是寂静，深夜里就连猫猫狗狗似乎都找到了地方暂时休息不再吵嚷，甚至能够捕捉到微量电流通过的“滋滋”声。

夏油光下意识去呼喊陆雨的名字让她别闹了，叫了两声却无人应答，他一下子就从光怪陆离的梦里彻底清醒过来。

陆雨已经死了。

他的恋人，完全标记了自己的Alpha，总是笑眯眯向自己讨要爱意的女孩被反对咒术师的组织击杀没了气息。

夏油光抱住了脑袋。

不知为何多年来刻进骨髓里的教育居然变得奇怪，夏油光想，如果真的强者保护弱者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为何他们却要把“诅咒”、“摧毁”等等罪名都强加在能够看得见的咒术师头上。

猛的，夏油光记起小时候夏油杰曾经对他说，在一个十分偏远的村庄，那里就连地图都没有准确的被定位登记，村民们会把一切因咒灵死去的人怪罪到双生子不详的头上。

实际上哪怕在咒术界双生也是不详的代表，他们或咒力微弱，或为天与咒缚，总之都不是各位大家族想要见到的结果。

菜菜子美美子就是当时夏油杰救出来的双胞胎，后面的事情夏油杰没有继续说下去，五条悟也不允许他追问，如今想来，夏油杰怕是在多年前就明白，他们费尽心力甚至牺牲生命保护的究竟是一群思想怎样腐朽肮脏的人。

可凭借他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呢？

能改变什么呢？

指尖发力攥紧了被单，夏油光看着床侧空出来的半边，想起梦境里陆雨就趴在那里用他熟悉的声音讨要一样东西。

只要是她喜欢的，什么都可以。

事实上陆雨平日里经常问他要的东西不少，蛋糕、甜点、奶茶、冰淇淋、漂亮裙子、发饰等等，但思来想去，夏油光能寻觅到的最合适的物品果然只有一件。

他笑了，也没去寻找任何攻击，而是定定的抬起右手，食指配合中指一起滑进了有眼眶中。

噗嗤。

有血在被单上蔓延，外面似乎下雨了。

那颗充斥着最后残碎亮光的眼球静静躺在他颤抖的掌心，夏油光想，这难道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