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终于能动了，她立刻趴下了察看夏油光的伤势。好在都是皮外伤，夏油光没有昏过去，撑着身体爬了起来。陆雨握着夏油光伤痕累累的手，一边揉搓一边吹气。她依稀记得烫伤了要吹气和冰敷，这样会好受很多。

“我没事，陆雨。你呢？”

“我没事，我没事……光……”

陆雨心疼坏了，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这句话的。夏油光看着她的动作，安心了不少，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那是什么？怎么房间里突然会冒出那种东西。”

“是光你的盒子里，子弹上的血。”

夏油光愣住了，那枚弹壳是从杀死陆雨的现场捡来的，在进行完鉴定分析后家入硝子就把它给了夏油光。那曾是夏油光的绝望，也承载着陆雨最后的思念，所以他不曾将它尘封。最后一次将它拿出来，应该是他把眼睛埋入陆雨的墓前。

所以，是陆雨的血液袭击了他们？

夏油光想不通其中缘由，决定还是先把弹壳的来历告诉陆雨。

“那枚弹壳来自杀死你的子弹……”

在夏油光解释时，两人都没发现脚边两人混杂在一起的血液悄无声息地动了起来，它在地上左右摇摆，像是在找人，在认清陆雨的背影后，它高高跃起，钻入了陆雨的体内。

“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血液为什么……”

夏油光讲到一半，陆雨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夏油光配合着她也停下了讲述。

“怎么了？”

陆雨没有回答，松开了夏油光的手。

“陆雨？”

陆雨凝结起庞大的咒力，周围刮起强风，把夏油光房间里的书页吹得漫天飞舞。光嘱托过她不要这样做，会被发现的。然而她控制不住，紧追不舍的感情和海量的记忆碎片不知为何不断涌入她的脑内，好痛，好痛，像是要把灵魂撕碎又重组一样她的内侧开始翻涌。她抱住头，无声地呐喊着。

“陆雨？!冷静下来陆雨，控制住咒力……”

夏油光搂住她，想要替她分担痛苦。咒灵操术对这种状态的陆雨不起作用，强制召回失败了，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平复陆雨的躁动。然而他的声音似乎也被风吹散了，陆雨根本听不到。这样下去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了，他不会让那些高层带走陆雨的。夏油光心中默念，唤出几只咒灵。

“你们，不管看到谁都要拦住，打伤就好，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夏油光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光？”

狂风中，熟悉的温暖声音毫无阻隔地传来。

夏油光转过头去，是五条悟。即使是这样混乱的场面，他的表情里也尽是担忧，没有一点怀疑。看来他感知到高专这边的反应立刻赶了过来，甚至都没来得及戴上他的墨镜。

安心、焦躁、心虚、担忧，夏油光的复数情感堵住了他的嘴，他本想解释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低下头默默把刚召唤出的咒灵唤了回来。而陆雨在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发出仿佛能撕裂天地的怒吼。五条悟察觉到事情不对，瞬移过去把夏油光抱在了怀里。亲眼目睹夏油光被从身边被夺走，陆雨立刻陷入了更加强烈的仇恨，张开背上的大手向五条悟砸去。

周围的建筑在陆雨强烈的攻击余波下被轰飞，以他们直径半公里内都能感受到强烈的震感。然而无下限术式的绝对防御让陆雨的攻击起不到任何效果，她更加愤怒地嘶吼着什么听不懂的话语，召唤出了那把巨剑。

“嚯，相当能干啊。”

五条悟依旧抱着夏油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打量着那把巨剑，语气游刃有余。

“妈，那是陆雨，不要伤害她，拜托……”

夏油光抓紧了五条悟的衣服，努力地凑到他耳边说。五条悟看向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正在挥舞巨剑的咒灵，轻轻笑了。

“看来果然是陆雨回来了啊。别担心，我让杰去高层那边了，我会告诉他拦着点那些烂橘子的。”

夏油光移开视线，手中把母亲的衣服抓得更紧。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啊。

“好啦光，别难为情啦。你腺体上的牙印可还没有消哦。现在要紧的是怎么让陆雨停下来。我要出手她肯定会受很重的伤的。”

“？！什么”

夏油光被前面那句狠狠震惊到，然而他错过了最佳的打断时机，让五条悟把正事也说了出来。是的，现在那些都得放一放了。要赶紧让陆雨平静来下。

“……”

“……陆雨她不会伤害我的，让我过去好好跟她说，她会停下来的。”

“你确定？她现在可是怒火中烧啊。”

说完五条悟沉默了几秒，发觉到了问题所在。

“啊，是我把你从她旁边抢走了她才怒火中烧的。”

另一边夏油杰收到五条悟的消息后，立刻伸出手阻拦住了一同前去的人们。

“悟传来讯息了，这次在高专现身的咒灵有着人数越多就越强的加成效果。让我们先不要过去。”

“那怎么行！这件事可能关系到天元大人和高专中存储的各种物品的安危，至少要派人去看看情况！”

开口反驳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夏油杰知道他是靠为高层那些烂橘子卖命才爬到这个位置的。嘴上拿天元大人当挡箭牌，其实就是为了保证所有事都在他们的掌控中，方便他们扭曲事实，保住他们自己的地位。

“不用担心，我会派遣咒灵过去的。悟那边现在很焦灼，贸然派人过去只会打乱平衡。”

“我同意夏油的观点，交给他们吧。我们在旁边待命。”

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夜蛾的突然开口打断了。既然夜蛾正道站队了，那剩下的人都不再好说什么了。夏油杰冲夜蛾眨眨眼，感谢他的帮忙，放出的咒灵不用他下达命令就飞向各自的职责所在了。

“你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夜蛾正道和夏油杰走到稍远离那些人的地方，防止对话被偷听到。

“没什么，夜蛾老师，只是有些家务事。”

夏油杰冲着夜蛾正道笑道，像只狡猾的狐狸。手机铃声响起，夏油杰立刻低下头开始打字，仿佛他在讯息传来的瞬间就了解了全部内容。夜蛾当然熟悉他这个表情，便摆摆手表示他知道了。

“别玩过头了就行，那些人可盯着你们呢。”

夏油杰把手机关掉装进口袋，抬头看向远处的高专，即使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那边的巨大声响。

“真的只是家务事啦。”

夏油光谨慎地一步步靠近陆雨。在陆雨停下对五条悟的攻击后，她又回归到了被痛苦折磨的状态，丢掉巨剑开始砸烂身边的建筑物。看来愤怒让她短暂地忘记了痛苦，现在遭到了反噬。虽说夏油光不在她的攻击范围内，但那些建筑材料的流弹可不长眼，不慎就会中招了。

“陆雨，我在这。”

夏油光选择从正面靠近陆雨，从后方靠近天然带着一些阴谋诡计的气息，他可不想再刺激到她。

“我知道你很痛苦，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夏油光向她伸出了手。陆雨停下了无意识的攻击，想要仔细听清夏油光在说什么。无处发泄让疼痛更加尖锐，她很快就承受不住了，再次砸起眼前的一切。夏油光立刻向前一跃，分毫不差地扑进了陆雨的怀里。他紧紧抱着陆雨，轻抚着她的后背。

“陆雨、陆雨、没事的，陆雨……”

他自己早就数不清这短短的几分钟里说了几遍“陆雨”。

石块碎裂，飞溅到一旁的玻璃上，噼里啪啦。钢筋折断扭曲，发出不快的闷哼声。好多好多的杂音，光就在眼前，让她的胸口好暖。可是听不清，听不清。脑袋里像是一个压缩的密室，所有东西都在里面呈指数增加，带来无穷大的压力。为什么所有的记忆都碎裂在空中，无数回忆在眼前闪帧，看的她眼花缭乱。给我老老实实地排成一队！陆雨尖叫着下达命令，无人听从。就连这些天新创造出的回忆都被煽动得舞动起来。好生气、好生气。

“陆雨。”

“陆雨。”

“陆雨……！”

焦急的呼喊声，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没办法在陆雨脑中留下印象，只有情绪不加修饰地闯入，好熟悉。她的知觉里尽是夏油光，他身上是灰尘与铁锈交融的味道，好熟悉，和那天一样。

那天？

是那天，她死去的那天，被第一次贯穿心脏的那天。

从那天起陆雨的胸口成为了虚空之物，她未曾发觉。毕竟她苏醒时便是如此，又有谁会质疑“与生俱来的”自己呢？

方才钻入体内跳动的鲜红代替了陆雨的心脏，她的身体逐渐明白那不是入侵者，那是她自己，被忘记的自己，迫切想要变得完整的自己。生命的韵律在她体内再次奏响，以夏油光焦急呼唤她的名字为起点，那些破碎的景象逐渐找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终点变成了起点，她为这份荒谬感到可笑。那颗杀死她的子弹竟然成了她找回记忆的锚点，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神明，那一定是个性格恶劣至极的家伙。

陆雨停止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