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夏油光定定的抬起头去凝望天空，远处边际交界处的位置乌压压的，伴随耳边炸裂开的雷电声，但他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依旧缓步走在街边。

下雨了，他想，刚刚酝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转过头，但他旁边分明一个人都没有，夏油光好不容易才撑起的嘴角瞬间便垮了下去。

路上行人上班族有的伸展开了随身携带的雨伞，有的则连忙把公文包护在怀里开始往能够暂且遮挡雨水的屋檐下面、便利店、电车站等地方跑去。

在这种混乱的场景下信步慢条斯理的夏油光便特别扎眼，加上他生的足够好看，即使是乌云密布的恶劣天气里依旧不妨碍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的光斑，理所当然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鬓发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入冬后的东京最近温度骤降，夏油光缓缓吐出口白雾，本想活动被冻僵的手指往上拉一拉围巾，好抵挡沿着脖颈渗进衣领的雨，手抬到一半却碰了个空。

哦对，夏油光想，他差点忘了，自己是不喜欢戴围巾的。

17岁那年是他跟陆雨交往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东京的冬日并不会比某些沿海城市温暖到哪里去，就算风不至于大到把陆雨的裙子掀飞，也够冻人。

好不容易忙过了圣诞节前后的咒灵涌动期，咒术师们得到了少有的休息日，算是稍作休整好面对不久后的新年。

众所周知大型节日跟咒术师们是无缘的，除非他们足够实力强劲到提前完成负责区域的诅咒祓除任务，否则能不能赶在红白歌会结束前回家都是个未知数。

好在夏油光一大家子都属于“实力强劲”的范畴，就算高层把五条悟特意扔到很远的地方出差，他都能不惜耗费咒力借六眼的高速移动马不停蹄回来跟他俩吃饭。

12月27日，陆雨早早跟夏油光预定了这一天，说要跟他去逛街体验一番圣诞节末尾的节日气氛，夏油光自然不会拒绝自己女朋友的约会邀请，便笑着应许了。

前几日下的雪已经因为温度的问题凝结成了冰，陆雨兴冲冲站在宿舍楼下等夏油光，见人从宿舍出来刚想抬头给人展现一个灿烂的微笑，还没调整好便整个人闸住。

原因无他，夏油光的穿着打扮着实有点差强人意。

零下的天气里他依旧把黑发绑在后脑呈低马尾，淡薄的内搭外只罩了一层风衣，其余一点保暖措施都没有，给陆雨简直看懵了。

她伸出手试了试夏油光的脸颊，可能是刚从空调给的够足的室内出来的缘故，夏油光并没感到冷，反而疑惑的抓住陆雨手腕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吗？”

“不怎么，我单瞅着你都打哆嗦。”

说着，陆雨十分应景的抖了抖，在夏油光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扒拉掉自己的围巾自顾自给夏油光缠绕到脖颈处。

“你不是平日里老是教训五条老师吗，我还以为光是个多么听话的孩子呢，别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你已经够漂亮了。”

夏油光终归比陆雨高了一个头有余，为了让她别抬手太费劲，下意识微微压低脊背弯了腰，听陆雨这么说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吐槽她“不该用漂亮来形容Alpha”还是“我当然不是孩子”了。

陆雨抬眸，鼓起腮帮子指尖虚点在夏油光额前：“说真的啊光，冬天就得有冬天的样子，就算手套容易影响你操纵咒灵，戴个围巾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好好好，陆雨你别念了。”

左右夏油光从来都拗不过面前的少女，赶在她进行下一波教育前连忙双手举过头顶告饶，显然陆雨很吃这一套，一改严肃正经的表情，上前挽住夏油光的胳膊便嚷嚷要去买什么好吃的。

夏油光记得，那天陆雨路过甜品店就拔不动腿，在夏油光再三提醒下眨巴着大眼睛央求他买一个冰淇淋，夏油光还十分无奈的边掏钱包付钱边对身旁充满了期待的陆雨说：

“也不知道谁出门的时候还跟我掰扯冬天太冷，拿着吧陆雨小姐，你的甜筒。”

陆雨自然也不会跟夏油光客气，吐舌头笑笑把两个甜筒都拿在手里：“那可真是大感谢，夏油少爷。”

“好好叫人啊。”

再抬起头，夏油光眼前正是当初那家甜品店，夏油光在漫长似乎寻觅不到尽头的冬日街头长长叹了口气，即使明知已经没有人会再用同样的眼神为了一个甜筒拽着衣袖求来求去，他还是走进店里打算买两个冰淇淋。

叮咚——

门铃清脆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夏油光脑海，他娴熟又疏离的笑着对柜台前的老板娘说要的东西，老板娘大概是认识这名总是出现在店里又格外有辨识度的少年，笑着问：

“先生，又是买给你女朋友吧。”老板娘似乎没有察觉到夏油光嘴角的笑容瞬间皲裂瓦解，继续道：“那小姑娘确实很可爱呢，每次都把冰淇淋上面的尖尖分给你，自己再去吃下面的部分……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啊，抱歉。”夏油光意识到自己垂眸的失落表现的太明显，连忙将泄露出的情绪尽数收回，客气的接过包装，“谢谢，一直以来给您添麻烦了。”

“怎么会。”老板娘摆摆手，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朝夏油光身后看了两眼。

几番犹豫下，老板娘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句话。

“虽然有些冒昧，但先生您是跟那位小姐分手了吗？”

闻言夏油光的身子顿了顿，不过很快就稳住了步子，他从容的抿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抬起手机晃了晃上面他和陆雨买来成套配对的挂件饰品。

“当然没有，我和她永远都不会分手的。”

是啊，永远都不会分手的。

夏油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陆雨是一名很优秀的咒术师，所以在忙碌的时候只身祓除一些任务是很常有的事情，夏油光对她向来很放心。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所少年院内居然有窗没报备的咒胎，虽说是未成形的咒灵却也足够评级达到特级，夏油光是被硝子连夜喊回高专的。

为了让他见到陆雨最后一面，即使那已经是一具血肉模糊到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尸体。

夏油光不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待他回过神时是五条悟把他从伊地知的身上拽开，而伊地知的眼镜在旁边碎了一地，夏油杰看了看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凭什么……”夏油光低声呢喃：“凭什么你们的失误要让陆雨去承担结果，就你们这群废物，把她……”

剩下的话被五条悟的手捂住吞咽回了肚子里，他的Omega父亲难得没有嬉皮笑脸，手上的力度也不重。

他说：“光，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觉得人在失去恋人的时候不会主动责怪别人。”

五条悟松开了对夏油光的束缚，夏油光略显失神，头发散开垂落肩头都没注意。

“那我该怎么做？”

顿了顿，五条悟把他按到了自己肩头：“你该哭的。”

但夏油光偏生又是个活的很清醒的人，他知道自己漫天的悲伤不管是哭也好或者跪下来哀求也罢，都不可能换回陆雨的命。

这一刻他特别遗憾陆雨死后不能产生怨念变成诅咒，不然他愿意把陆雨收进亚空间内，让她作为咒灵一直安安稳稳的陪伴自己左右。

更恨的，则是咒术界的规定。

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同僚的生离死别，之前一个交好的前辈在某次任务中丧生的时候夏油光也觉得难过、遗憾，可人终归是一种自私的动物，灾难没降临到你的头上便永远体会不出究竟有多痛。

强者保护弱者的定论，让他们为了普通人根本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纷纷赴死，图什么呢？

图自己家破人亡和爱人生离死别吗？

夏油光生平以来第一次趴在五条悟怀里哭泣，便是在陆雨的尸身火花的一天，而陆雨到死都没见过夏油光在除了床笫外的地方掉落眼泪。

他总是笑着看向自己，温柔的、贤惠的、耐心的，总之绝对不是这幅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

双A间缔结的标记和寻常AO不同，硝子没把握不洗去标记会有什么后果，情绪安定下来的夏油光却说没关系，他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新年已经过去了，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距离陆雨的骨灰下葬居然都有了近一年的时光，夏油光回到家后把化掉了也一口没吃的冰淇淋扔进垃圾桶，去快速的冲了个澡，把被雨水浸湿的头发洗好，吹干。

望着被热气晕染的镜面，夏油光不禁想起之前陆雨特别喜欢跟他回家，因为家里的隔音更好，且五条悟和夏油杰压根不在乎陆雨和他做什么。

所以他们甚至从浴室做到过卧室，陆雨在床上的手劲根本不受控制，以至于每次临近陆雨易感期的时候夏油光胳膊上都青紫痕迹遍布。

夏油光抬起手，动作十分轻缓的将镜面擦拭干净，柔和到简直像是在抚摸陆雨的脸庞。

原本用来绑头发的皮筋同样湿透了，夏油光极其自然的拉开床头柜，从里面随手摸出一个头绳就想给自己重新绑一个马尾。

那个皮扣是粉色的，上面有一只可爱的小兔子，之前他在涩谷出任务中偶然瞧见便给陆雨买了回去，后来两人因为经常住在一起，便把东西胡乱放不分你我。

世界上确实没有谁离开了谁不能活这一说辞，但夏油光觉得他活的很痛苦，每一次呼吸间都像是会牵扯到泛红微热的眼角强迫他落下泪来。

可他不能死，不光是为了他的双亲，为了可笑离谱的咒术界，也是为了陆雨。

夏油光不希望自己早早去见到陆雨的时候被人指着鼻子骂，说你怎么也年纪轻轻就来找我，现在立刻原地分手！要知道陆雨当真干的出这种事情。

走过的街道，落座的教室，曾经常去的店铺，包括日常和陆雨交往后被改变的习惯都渗透进了骨髓缝隙里，无时无刻不在叫嚣哦着对方永远离去的痛苦。

夏油光又想起今天甜品店老板娘问他是不是分手了，眼下他居然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我们其实也没法分手了呢。”他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着不知名的空气说，“毕竟你也不在了，某种意义上算是被我圈牢了才对。”

陆雨的影子充斥在夏油光的全部生活里，无论阴天下雨还是晴空万里，无论严寒冬季还是炎炎夏日，夏油光依旧习惯笑着偏过头。

或许没什么大事，他只是单纯的想跟陆雨说，你看，那边的湖面波光粼粼的真漂亮。

但听他说话的女孩再也不会回应了。

夏油光坐在静悄悄的卧室里缓缓把脸埋进了掌心，他早就哭不出来也感受到漫天的悲伤，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适应了这份无处不在的悲怆，但绝不代表他甘愿接受。

他把亚空间里陆雨也很喜欢的那只会唱歌的小咒灵召出来放在床头，令它随便唱点什么让家里被这么安静。

盯着咒灵看着看着，夏油光默默咬住了后槽牙。

既然自己是两名最强特级咒术师的子嗣，身体里流淌着夏油杰和五条悟共同交融的血液，未来注定要继承五条家成为新一任的家主，而他的双亲已经用实际行动证实过了温和的从内部打进的方式根本不会让高层和政治发生明显的改变和改进。

那么不如再忍一忍，等到他羽翼丰满计划周全的那天掀起咒术界的哗变。

反正什么咒术师诅咒师的，不过都是胜利一方的措辞，他只要能够胜利，在这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世界里他便能更改一切想要改变的事情。

即使你再也不会归来，我还是希望你再次转世的时候，能够来到一个崭新到干净的土地，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