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施恶鬼

医院学校车站之类的公共设施都比较容易滋生咒灵。无数素不相识的人的生活在这里交织,自然也会沉积多余的负面感情。更何况是医院,…病人的哀叹和痛苦,以及对死亡的恐惧,总会让咒术师们多倾注一丝关注、以防患于未然。

在这所医院固定监视巡逻的窗发来通报,是关于咒灵的目击证言。然而在咒术师赶到后并没有咒灵现身,也感觉不到明显的气息,残秽有是有却极为稀少。再加上走访一圈、更没有任何事故。医院仍在正常运营。

身为目击证人的窗坚持声称自己遇到了咒灵,希望快一点进行处理。在其证言的基础上,上层的人们也知道威胁度最高的诅咒师夏油杰、他的弟弟在这个医院疗养。

一旦察觉到亲人之一没有彻底死去,对方也许会前来斩草除根。

「就是说杰也许会来咯?那让我去。他来的话,就把他抓回来。」

「优先保护夏油的弟弟。」

「…我知道的。」

保护活着的人自然不必说,而且,不能再让他多一份罪孽了。

-

应该是杰驱使的咒灵吧——在心里对这个判断做出百分之九十的信任,在车上做足和他再会准备的五条悟、在下车面对医院的大楼时,不免感到有些讶异。

他将墨镜往上别了别,对旁边的窗说了一句。「你就只看到那一个咒灵?」

「欸…是的。是一个鸟类形态的咒灵。」

「哼…这样。」

六眼的世界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件事,他老早就知道,也懒得吓唬什么都看不到的人。将墨镜归回原位,他双手插兜,踏足这片病灾的城池。——在他眼前,某种咒力形成的网络绵延不绝地伸展,每个单位都在接受着来自五条悟的震荡,平静、又沉默地向远方传递。

真是吓到了。论单个的话这些都非常「薄」和「小」,链接起来就变成了庞大的网络,像是贴合的薄纱覆盖在一切物体的表面。就和空气没什么差别,怪不得除了六眼、连能够视认咒灵的窗都发现不了。

原本以为是微小的单元组织成的网络,一踏入就会形成波澜,没想到脚底的触感相当厚重,…和丰润的泥土没有区别。悟一步一步地走动着,医院里人来人往,没有谁注意到在六眼术师眼中明显得不行的异常,都在披着这层薄纱工作忙碌。

目前来看的话是没什么危害……吗。但是光这样看着就有点恶心了。……杰的话,应该不会做这么大的动作吧。

「夏油弦先生的关系者吗,我明白了。他应该是在412号病房,从这边走上电梯。」

导诊的护士笑着这么说,咒力的网络在她脸上交织接触,形成各种人脸般的纹路。悟挠了挠起了鸡皮疙瘩的后颈,钻进电梯间。

四楼的情况更过分了。要说一楼是刚刚撒好泥土要培植菌株的情况的话,四楼就是生长最旺盛的地方。悟抬头瞅了瞅住院区的分类,上面确实写着危重病人观察室之类的东西。

网络变得更加厚重、清晰。空气密林般潮湿,每走一步都好像会踩出一个水坑,但脚下明明就是医院的地面。遍布的菌丝心脏血管般搏动,彼此勾连,生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色彩,相互沟通。悟甚至能够感觉到他们在私语,这些交流都基于一个涣散的、平展的意识,因此没有逻辑和意义可言。

小小的、发光的触手试图去触碰这个侵入者,摄取他的信息,却被一层薄膜挡在外面。菌丝疑惑地弯曲着,而悟则对着它吐了吐舌头。

它们生长的趋势有迹可循,悟察觉到网的聚集点通向一条走廊,在那里,有他要拜访的病人。

第一眼就发现了,始作俑者果然是这家伙。

靠着几层抱枕坐在床上的少年看上去相当「干净」,意思就是没有任何菌丝攀附,只露出苍白的本体,和四周五颜六色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术式的形状和咒力在躯体的内部汇聚,明显是运转状态。想要创造没有非术师的世界、说这话的不是杰吗,为什么要杀掉身为术师的弟弟?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发现?……不,这种事……

医生已经被赶到病房外面了,万一对他造成刺激的话,碍手碍脚的家伙离远点最好。

悟在抓着这家伙的脸、试图唤醒他的意识后,又就着这张和杰很像的脸满怀私情地拍了两下。然而得到的反馈依旧是长久的沉默。也是啦!医生肯定都试过各种方法了。

咒术含义中的跨越拥有很重要的意义。其中也包括心脏的停搏。那基本等于事实上的死亡。而通过这次死亡,让他的形状出现了变化,最后就会引导出这种结果吧。——虽说,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再不醒的话就只能叫封印相关的人过来了,麻烦死了~——」

不能随便乱弄然后刺激到他。术式覆盖着整个医院,万一搞得全医院一起嗝屁,那就是兄弟二人诅咒师直达了。

悟嘀嘀咕咕地拿出手机,准备唤醒界面。在他按下键时,突然察觉到什么,而向病床那里看了一眼。

孔雀正落在那里,展露着华丽的尾羽。

如果是正常的咒术师,都会在咒灵出现的瞬间采取防卫架势。但对悟来说没必要对一级咒灵这种杂鱼大惊小怪。更何况他所踏足的魔境早就已经是能吓破人胆、却对他本人只显得可爱的程度,这时候还要给出反应实在有点勉强。

孔雀的尾羽由靛青和深红交织,流动着菌丝的信号光。羽毛末端的纹路是生动的人眼,具备完整的眼皮和漩涡般的瞳孔,眼睛们重叠在一起,每一个都在直勾勾地注视着白发的侵入者。

「不攻击吗?那挺乖欸。还是说,是有什么契约呢。」

悟认真地用六眼看了一阵,孔雀那边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某种彩陶摆件。它落脚的地点是少年的肩头,显得乖驯又温顺。

将咒灵控制于手中,这让悟想到了咒灵操术。但是在少年体内的不是那样的术式,同样也是从来没见过的稀有玩意儿,却和咒灵操术有本质上的区别。

「这孩子…大概不会乱来。我不让他这么做的话。」

「……醒着的话就早点吱声怎样?反正无论如何,你都得为这件事负责。

解开术式,否则我就让你直接睡过去。」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那发出声音的就是床上的病人。被医生说成「完全无法意识沟通」的少年正在看着这边,表情看上去有些空洞,脸色也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经开始转动,不像是蜡制人偶了。

是什么时候恢复的、悟不在乎。他只知道面前这家伙终于察觉到无法继续伪装而选择主动露面,意识其实早已恢复。…是贤明的做法,反正,上层也不会拿没有造成实际被害的术式暴走做什么惩罚。

「术式是这孩子的事情?」弦抬起手,孔雀的头部悠然垂下,用头部附近的羽毛撒娇轻蹭。「我不知道怎么做。」

「是嘛。」悟揣起兜,打算靠近些。这时孔雀的色彩激烈变化、羽毛迅速膨胀,为整个病房的散播交错的阴影。「这家伙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它不会乱动的吗。」

「抱歉,它应该是…

……请安静些,我们在说话。安静。」

被弦语气强硬地制约后,孔雀的羽毛迅速垂下,看上去相当气馁地缩了起来,体积甚至变得比原本要小。有些歉疚于变故的发生,弦低下头。「不好意思。因为你突然走这么近。」

就当成了我的缘故啊…悟在心里嘀咕。「你总得先会展开术式吧。按那个方法解开就行了。」

「……事实上你说的'早就醒了',我也想反驳…直到刚才我才恢复意识,对发生了什么也完全不知道。……但是」

孔雀发出鸣叫,那声音就像是老式收音机一样干涩粗糙,弦却爱怜而困惑地抚过它的羽毛。「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孩子…我感觉很熟悉。」

-

身体能够动弹,舌尖能够颤动,声音能够发出。面前的人是个戴墨镜的可疑白发也看得很清晰,弦试着活动手指,末端还是有点僵硬无力,但已经足够好了。…要比梦中的感觉好很多。

这里是哪里。——是医院。从小到大都很熟悉的地方,但身边的器材看上去更加复杂,往自己体内点滴注射的液体也不是退烧药的包装。

窗户开着一点缝隙,正在往房间里吹进宜人的风。明明到处都清新而干净,面前的白发却一直指着旁边各处,说着「你看不见这些吗」之类的事。

弦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旁边就是平平无奇的医院装潢,看着朴素又苍白。他摇了摇头。「…你指什么?」

白发收回手,又靠近了一点,到了四目相对的地步。这时弦才察觉到那两轮天空般的颜色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人的眼睛。…真好啊,看上去很漂亮。

但是擅自靠这么近的话会困扰。「我要按护士铃了。」

「干嘛啦!…果然是这样,你这个术式也可以自动启动的啊。看上去,倒也不会直接产生破坏…」

他又在絮叨一些从未听过的词语。肩膀上的那孩子凑近了弦的脸颊,似乎想要抚摸。于是弦一边抬手轻轻摸她,一边想着,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吗。我的双亲去哪里了?」

「……」

「我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清楚…但是家人一定都在担心我。你是,认识他们的吗…?」

「……真假。这种差事怎么在我身上。」

「…是什么意思?…、啊、对了,哥!我有个哥哥,我还记得他的手机号码——」

「——啊啊,差不多得了。」

悟大声地咋舌,终于放弃了装成好人,他直接伸手抓住盖在弦身上的被子。然后就这样掀开。露出的是空荡荡的床铺。那里是原本应该有双腿的地方。

「…诶?」

好像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弦望着视线中自己的身体,往下、再往下。

孔雀突然刺耳地鸣叫起来,鸟类的头骨在羽毛的覆盖中变形,——在咒灵爆发出术式之前的刹那,它在无下限的余温中消散。

收起用来结印的手,冰冷的六眼转换了目标。视野里的少年正痛苦地用手按着太阳穴,他的脸色要比之前更加惨白,……从这里扩散开的四周,菌丝的网络愈发活跃。

像是一口气吸收了太多营养,有什么从那些网络上生长出来。不用看就能猜到那是什么,悟叹息一声,伸手盖住少年的脸。「…就这样吧。」

下一秒,弦陷入了更深的安眠。这一次不再有什么梦境可言。

-

「解离性健忘?」

「就是短期失忆的意思。」硝子叼着戒烟用的棒棒糖,看上去很不爽地咬个不停。她正在扒着夏油弦的眼皮,确认瞳孔的状态。「受到过大刺激,而将和刺激相关的记忆封存。听你说的那些,他应该是忘记了那场惨剧吧。」

悟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吸着吸习惯了的高专空气,假装自己在吐烟圈。「……哈。」

「然后,在这件事的基础上…」按灭小手电筒,硝子望向旁边的悟。「有人强行去刺激记忆的话,就会造成精神混乱。」

「看我干嘛。谁知道是这回事啊。…我还以为这家伙的话,应该知道和杰有关的情报。」

「是呢,因为是他的哥哥嘛。那个杀掉了全家的诅咒师。」

「……嘁。」

对悟明显变得懊恼的态度,硝子不置可否。「不过他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至少不会虚弱得死掉。在高专结界内疗养也没关系了。」

「…喔。我知道了。

上面那边说什么?」

「'彻底确认术式原理并且让他学会控制,实在控制不了的话…'」

硝子毫无表情地抬手,在颈前比了个划刀子的动作。「…就这样。」

「好恶…不过这好像是明治之后第一例来着?——施饿鬼法的使用者。夏油到底是不是一般家庭的姓氏啊。」

「不知道——不过想一想也挺可怕的吧。一个是控制咒灵的术式,一个则是——培育咒灵、什么的。」

-

醒来时又是不认识的天花板,没有任何医院的影子,更像是学校里的医务室。弦保持这个姿势躺了一会儿,然后在手臂上用力,缓缓撑起上身,让自己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只是这么做就有点累,是因为缺失了部分支撑,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正常时的平衡。

他慢慢平复着呼吸,同时感觉到了这种无法描述的心情。那是让人想要崩溃、想要用力摔打身边的一切,然后奔向某个怀抱的冲动。

即使如此也做不到,因为身体没有足够的力气,…而能承受自己的怀抱,也不存在。

回想起来了,但宁可不愿意去想。

父亲和母亲死去了。

是哥哥做的事情。……是「像是哥哥的某种生物」做的。

为什么?

无论得出结论。拥有的情报太少了,他甚至连动机中的任何一个碎片都没能拥有。

……啊啊,也对。对于哥哥来说,我「夏油弦」什么也不是。因此不知道那些理由也是正常的。

……到了现在都有点憎恨了,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去正确地思考的头脑。明明已经没有这么做的意义。

正确什么的,已经不需要了。

「正确,什么的…」

弦望着自己的双手。从正面到背面。他开始慢慢地动着嘴唇,将某种想法从身体内部倾吐出来。越是这么说,就越轻松…

「已经,不需要…像哥哥那样的正确,已经,不需要………」

越是继续,声音就越颤抖,但也越清晰。弦有点难以置信——对于自己在说的话,这具身体实在是太陌生了,甚至反差到让人觉得好笑。让人不禁怀疑,自己至今为止的存在是否有什么意义。

「正确…什么的……」

正当自己在不受控制地笑出声音时,有谁嘭!地一声踢开大门,向这边窜了过来。白色的虚影像是幽灵一样。

「给我振作点!!」

——这么说着。幽灵挥舞重拳,对着弦的后脑就是一记痛击。

「噗咳、……在做什么啊!竟然对病人动手!!…」

被痛击到整个身体都往下一陷,弦不顾眼前乱窜的金星和脑内的嗡嗡声,捂着后脑下意识地大声反驳。视线顺利聚焦,眼前的人正将墨镜往白发上一搭——露着攻击力十足的青色眼睛。

但是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对劲,让弦下意识停止了话语。明明没有眼泪——这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快要哭了。

「哈、…'不准对病人动手'也是一种正确吧。还是说你嘴里说的那个'正确'只针对别人?那还真是恰到好处。」

「不是那个意思、…我…」

「不正确也行的话我就在这里把你扁到哭为止。即使这样也行?」

「怎么可能!到底在说什么啊,你这个人真是…」

「…五条悟。名字是这个。」

「五条…先生。」

「叫我悟。」

「悟,…你明显比我大吧?」

「谁管那些事啦。」

「悟先生。」

「………」

场面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弦开始觉得有点难堪了。他注意到悟随手丢到床上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饮品。「…悟先生,这个。」

「啊——。是买给你的。随便拿吧,反正我也不想喝。」悟将腿往床边一搭,侵占了一部分病床的位置。「还有那个先生也不需要…,……还是随便你吧。」

「到底是哪边…那就是'悟先生'了哦。」

「都说了随你随你。」

又是一阵沉默。正当弦打算问一些事情的时候,悟看了看他。「这里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是在东京哦。」

「…哥哥的学校。」

弦看了看四周古旧的装潢,怎么也想不到这里和东京这个词挂钩。

「是。然后,这里是唯一能保护你的地方。」

「……」保护?

「你的大哥…啊,你想起来了对吧。」

「…嗯。」

「……那就简单了。

你的大哥夏油杰,接下来会过来杀掉你也说不准。所以只要留在这里,我们就会保护你。」

「…我之后要怎么办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我…」

没打算等待弦将心中的不安倾吐而出,悟继续着发言。……接下来,还有一件事要面对。

「——然后。作为夏油杰的弟弟、夏油弦。以及施饿鬼法术式的使用者。

你的条件制约死刑被决定了。」

「………死、诶、

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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