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次

「死…私刑……?」

「死。」

悟弹动舌尖,让气流顺畅地流出,构成一个再清晰不过的发音。「是‘去死'的死。…然后关于这个‘条件制约'…」

「请等一下!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是谁有这样的权力……」

「——是和这一切有关的人。」

天空般的虹膜映着弦的身影,在这片非现实的色彩中,弦发觉自己的表情惊愕到了滑稽的地步,同时也察觉到了世界表里的转换。早就应该想到了,和自己以及哥哥的秘密相关的神秘力量如果是一直存在着的东西,就一定会有相关系统。同时这又是哥哥就读的学校…说着能够保护我之类的话,就一定也是这个系统的一环。

事情推算到这里,弦又不免疑惑保护和死刑的冲突。他稳定心神,努力让表情显得没有那么不从容,却反而看到面前的家伙扯着有些嘲弄意味的笑。…懒得管了。「…我,掌握着危险的力量吗。」

「欸——理解这么快真是帮大忙。小哥难不成是聪明人?」

「'小哥'是什么称呼啊。只不过是推测而已…我也不能做什么。」

连腿都没有,起个身都很辛苦的人还要被警惕到「死刑」,到底是什么逻辑。…弦这样腹诽。

「你还记得那个吗?在医院里的孔雀。」

「嗯…?如果是指彩华的话…已经感觉不到了。」

「呜哇怎么还起了这种小女孩一样的名字,好恶。顺带一提那个被我祓除了哦。」

「因为没有名字会很可怜吧、…祓除?」

拧开已经不再那么冰的饮料,弦望着里面摇荡的液面,能稍微嗅到一点苦涩的气息、是对于祛暑有绝佳效果的麦茶清香。自称咒术师的、名叫五条悟的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东一句西一句地解释关于咒术、咒灵、咒力之类的东西。从窗外吹进的风有点凉,已经不是夏天了,怎么还买这种茶呢。

「…大概就是这些,搞懂了吗?」

弦点点头。悟先生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但竟然把事情解释得相当清楚。在这方面可以嘉奖他。「我明白了。你讲得很到位。」

「……能不能不要突然冒出这种自上而下的视角啊?」

「我是认真这么说的。…至今为止的疑惑,我终于弄懂了。」

「还擅自进入煽情情节了——」

无视着在旁边吵吵嚷嚷的高中生,弦回忆起了发生过的事。哥哥显得和常人不同的行为和话语,以及升学后他几乎无法能有空闲的假期。……在满地都是阳光的蝉鸣盛夏,弦忙着舔掉快要融化的棒冰,杰却望着远方的树影,将手放在弟弟的肩膀上。

原本以为那手心的汗液源自正午的高温,结果却不是。因为在那里有着可怕到足以伤人的东西,…所以哥哥一直在看顾着自己。

看顾着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傻乎乎地、往阴影处走的弟弟。

弦攥紧身上的薄被,又慢慢放松。——这些是现在最不该想的事,不能去想了。

「那关于死刑的事,是因为……我的'术式'可以将'咒灵'创造出来吗。」

「正解。完全就是咒术师的天敌、简直会让人怀疑'你小子还干什么咒术师啊'的程度。上层的那些家伙,肯定吓得小便都乱淌了。」

「用语很粗俗哦,悟先生。」

「是在帮你说话欸。总之你的处置就变成'有条件的死刑'…只要能保证那个术式完全为咒术界服务的话,你就能活下去。在能那么保证之前都不可以离开这里一步的意思。」

「……同时我又是用来吸引哥哥的诱饵、对吧。」

「…真敏锐呢。」

「你们的系统会以普通人的性命作为评判的标准,我就可以托付一定信任。我没有异议。」

「真的是中学生嘛~?」

我是说真话的,…弦有些无语地这么想。事到如今…也没有做出异议的能力就是了。世俗的权力无法审判看不见的力量,当然不可能帮助自己。在这里的只是残疾、举目无亲,又不会自如使用力量的一个人而已。

「……但是,这一切结束后…我想回家那边,给家人举行体面的葬礼。」

「……」

「——安心,那是被允许的。」

门口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听到的瞬间悟就站起身来,还想往窗边跑,却被大步上前的男人揪住了后衣领。他啪地一下将那只手甩开,却也没有再往后跑了。而是难得老实地站在原地。

「悟,硝子应该跟你说过了吧,现在交流对他来说负担还太大。」

「没关系的,这家伙,比想象中的结实。」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却显得很生硬,是装的。

「还有,下午的座学课你没来。」

「……怎样都无所谓吧。我是过来和他聊了,没去别的地方。」

和悟先生交流起来的男人揉着眉心——他戴着墨镜,身材壮硕。暂时把悟放在一边,他转换了注意力,看向弦那边。「我家的学生给你添麻烦了。这家伙没说失礼的话吧。」

「说了很多,但是我不介意的。您是…?」

「……之后会教训他。

我是悟的担任,高专的教师夜蛾正道。…曾经也是你哥哥夏油杰的老师。」

真糟糕,光是听到那个名字就全身发冷。都快要讨厌起这样脆弱的自己了。

……但是,在那个人已经不存在的当下,模仿哥哥建立起来的「强大」又有什么意义。

弦尽量伪装出平静的表情,却还是垂下了眼神,不想去看面前的大人的表情。他有种预感,要是去看了的话,他肯定会同情这个人。…同情这个明明站在引导的立场上、却没能将哥哥拽住的长辈。

无论如何,多余的同情会让内心缺损。得好好保护自己。

…就这样放弃哥哥,完全舍弃之前的自己的话,弦会恐惧剥落表皮下显露出来的真实。所以得表现得,不那么「快要坏掉」才行。

「关于你的哥哥,和家人的事情。

我有一定的责任。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夜蛾没有鞠躬,他走近几步,坐在弦的床沿,然后从怀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是布偶。

「玩偶…?」

「这家伙是我制作的咒骸。如果周边有危险的话,它可以保护你。」

随着夜蛾话音一落,狗狗形状的缝合布偶突然动了起来,从弦的手中挣脱,让他吓了一大跳。「哇…!」

「——不自觉地注入了咒力啊。总比注入都做不到要强,这之后悟会教你方法,总之,只要注入咒力的话,咒骸就能活动。」

「……」悟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不爽,但没有反驳。

弦低头望着在薄被上打滚的、有点丑的小狗玩偶,合理怀疑了一下它的战斗力,然后开口继续话题。

「夜蛾先生不用道歉,我没有打算责怪,更别提接受道歉了。…对于哥哥来说,你们也是重要的人吧。你们肯定也很心痛才对。」

「——杰沦为了诅咒师是事实。我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一样。…请你接受。」

「……那、我接受了。」

接下来,三人随便聊了一会儿,是关于事件的后续处理,以及财产遗留相关的事。这些都是弦需要考虑的。夜蛾还提到了咒术界的一些常见的系统和规矩,听起来都很陌生。

弦伸手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狗狗肚皮缝合的布料,这个被称为咒骸的生物就显得有点痒似地、随着弦的动作滚动起来。

「…咒力也能做到这种事啊。」他不自觉地喃喃。「我,对这些事情一直一无所知…」

对哥哥的人生,那个人见到的世界…都没有任何概念。哪怕距离近到能够身体接触,哥哥也总是像是披着一层透明的薄膜,怪不得呢,完全能够理解。…也许对哥哥来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懂的家人这边,才更像是另一种生物才对。

回想起来了。那个人手机上显示着的照片,和悟先生在一起时,哥哥的笑容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不能、理解」

都说过不能去理解。不能去想!

还在想什么呢,那个人已经不是哥哥了…!!已经不是亲人了!

记忆的碎片在眼前闪烁,像是水波上反射的阳光。在公园里和哥哥笑闹的场景,拥抱、皂角香味,一直都是一起牵着手的通学路——

父亲和母亲的「残骸」。

混合着牙齿磨动的「咀嚼声」。

眼神。

「呃、呜…、」

玩偶掉落在床上。弦捂着喉咙,张开的口只能发出干咳不出声时的细响。

「……!夏油!」

「哇、突然怎么了!」

「是过呼吸,悟,让他平躺!你不是说他很结实的吗!」

「谁知道突然就会这样啊?!」

空气突然变成了不能摄取的东西。哪怕再怎么抽气,涌上大脑也是满溢的「窒息感」。就好像是记忆在对自己使用暴力一样。心脏拼命鼓动,弦只是觉得它是在努力,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脆弱,根本配不上这样的努力。

悟伸手过来,手掌笼住了弦的口鼻、让空气回流。大滴的眼泪从那双褐色的眼睛里挤出来,手掌之下的气息异常地抽动着。用那张和杰差不多的脸…真不像样,这是六眼真正的想法。

但是悟还是不想见到这样的脸。

「加油啊、」他低声、又相当用力地这么说,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有点扭曲到奇怪了——因为他看到弦的瞳孔正在缩小。「你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的吧…!」

-

「咳、…哈…」

「…——吓我一跳!!」

弦终于回上了一口气,扒开悟的手大口吸氧。眼前的世界从黑蒙染上一丝蓝绿、又逐渐恢复成现实的暖色。隔着一层泪水,他看到五条悟在面前,有点像是打算打架的狗一样大张着嘴。「没事吧??活着??」

「姑且、活着…」

随着呛到口水的几声咳嗽,弦开始慢慢恢复。他翻了个身,发现咒骸站在枕边担忧地望着这边,同样这么做的还有夜蛾,看上去有点抱歉的样子。「……你还需要休息。」

「哈哈……」弦没什么力气地笑了两声,结果根本发不出声音。被彻底发现了。还想着能够稳定住情绪。结果还得从这里开始吗。

……要休息到什么时候呢。如果要一直做那种梦的话,还不如…

「晚好~订的轮椅到了哦,这样就能…哇,你们几个做什么呢。」

推着轮椅的硝子打开医务室的门,往里面瞅了瞅。只能发现几个大男人密集地靠在一起,她表情毫无变化地眨了眨眼,但已经做好了退出去的准备。

「硝子啊。进来吧,夏油君刚刚的情况有些不好,现在稳定了。」

「…OK。没关系?用我看看吗」

「…我没关系了,那个,你是…」

「刚刚还在又哭又抖的人说什么呢。」悟一只手把又在试图起身维持正常的弦压了下去,「轮椅?」

「嗯。给那孩子用的。」硝子仰仰头,示意了一下弦的方向。「最近得开始身体复健了,平时生活也需要这个吧。」

「复健…」

「恢复身体机能的训练。悟,你来陪着哦。」

「……哈?我才不要…」

「不允许有异议。悟,你来帮忙。任务那边我会想办法。」夜蛾看向悟。

「…麻烦死了——」

随手抓了什么东西来擦脸——好像用的是咒骸,算了不管了。任由小狗咒骸跑远,弦抗议着话题的进行。「不需要悟先生帮忙的,我一个人也…」

「你一个人能做什么?」悟看他一眼。

【弦能做什么呢?】

话语滞塞在喉中。又是这种感觉,这种、……

「——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的臭小鬼,就别摆那样逞强的脸了。给我好好依赖前辈啊。」

将手扣上愣在原地的弦的脑袋、悟将这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发揉乱,这是他想做很久的事。

「高专不会放弃你。」夜蛾沉着的声音响在耳边。「为了准备接下来的事,我们需要共同努力。」

眼角有痣的女孩子把轮椅推了过来。…只是看一眼就能刺痛眼睛的银漆,明明时刻都强调着弦不再是个完整的人,她却毫不在意地大谈复健内容,「…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吧?」她把嘴里的棒棒糖换了边。「没有捎上手就已经很万幸了,你至少还有自己上厕所的可能。」

……有必要说那个吗。

弦摸了摸已经乱成鸟窝的头发。……啊,已经多久没有剪了呢。

从夏末开始到现在,具体过了多久还没来得及了解,但已经是秋天了。原本刚刚不怎么长的头发披到颈后,还是感觉不那么清爽。

硝子心领神会地从手腕上解下橡胶绳递了过去。而弦捧着发绳顿了顿动作,还是抬手拢住脑后的头发,将那些发丝束了起来。

「……之后就,拜托你们了。」他这么说。

「………」

悟笑了一下。重新将墨镜戴了回去,挡住眼睛。「这才像话。」

自此开始,…时间继续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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