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人告诉我,要想好好活着,就得学会讨人喜欢。”
半晌,我说。
尤其,当你感觉岁月静好,那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我目光几乎灼穿对方。
“啊啊,原来是这样。计划是赶不上变化,凡事都要多注意啊。”可怜的伊地知说:“星野,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您伤害到我了。”
这还是人话吗,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啊……”
“原本以为只要竭尽全力,成为值得信赖的人,就可以得到理解……可是,无论在一起做过什么,好像也无法传达真心。”
伊地知唯唯诺诺:“要怎么做才能传达真心呢?”
“今天想到了您,所以来叨扰您,然而还是抵不过现实的重量。”
“也没有……不,不好意思……我会反省自己的。”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道德绑架啊。
见状,我拿出一信封。
摆在茶几上,然后推到伊地知面前。
“给我的?这是什么!”伊地知惊得差点跳起来:“不行啊,五条先生……!”
他脱口而出,语调尖利:“星野!这不会是杀人预告吧!还是什么粉丝会的传家宝!啊啊,请不要害我!”
他摆出名画呐喊的姿态,猩红的扁桃体几乎冲出颤抖的喉咙,满身应激绝望。
“放心吧,您还有利用价值,不会轻易死掉的。”
“还好我还有利用……不对!”
眼镜一片虚无反光。
我哼哼地笑起来。“冷静下来了吗,伊地知先生。”
我说:“里面装的是我的血样,不是您想象的那种‘可怕’的东西。”
“真的不是在坑我吗?星野,五条先生他……不会揍我的吧。”伊地知继续擦汗。
“没好处的事我可不会干哦,再说您又不傻。”
“啊,是吵架了吗?唉,千万不要是吵架。”伊地知唉声叹气:“星野,既然只是血样,你完全可以自己交给家入小姐。家入小姐虽然也有咒术师脱线的一面,她绝对不会要求你去做出格的事。”
“您说的有道理,于情于理我都该直接去趟医务室,又怕硝子医生会忍不住拉我去做更多检查。”
我也忍不住跟着叹气。
“也对,现在确实不像早些年了……无论去哪里的医院都会开具很多检查单,对医生和病人都好,只是心理上确实会有些不舒服吧,每次都会担心检查结果不好……”
“不过我并不想知道检查结果。”
“况且家入小姐的反转术式也不是万能的,讳疾忌医可——”伊地知的表情凝重:“你说什么?星野。”
我仰着头,抱着手臂:“我觉得没关系,我身体不好也不坏,虽然有点麻烦但可以接受,只是让五条先生发现了挺麻烦。”
伊地知张着嘴:“你居然还会怕医生,简直跟我小侄女一模一样。”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回事啊。”
“啊,就算不喜欢做检查,也不能讳疾忌医。觉得不舒服的话,还是检查一下更好对吧。星野,你在看什么?”
“不小心走神了。”
窗帘对面的巨幕正在播放一款流行公仔的广告。
镜头模拟手持镜头拍摄的质感,兴冲冲地奔向楼梯——各种各样的人登上舞台,包括上班族、学生,参加派对的人,喝酒的人,像是一家人的观光团,自成小世界的情侣……裹着一派热络明快的烟火气,广告词浮现,但愿所有的快乐化作触手可及的礼物。
“这边的视野很好,公寓周围有大型商超,还有地下停车场,无论开车还是赶地铁都很方便,下班购物更是抬脚就到。”
我笑眯眯地说:“谁能想到,居住在这里的伊地知先生肩负着全日本最大的秘密,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本人更是祓除诅咒,保护国民免于灾害的组织关键人物。”
“星野,你说的肩负秘密的人,在日本起码还有上万个。”
“咒术的事情不能张扬,工作很辛苦吧。”
“你真的要让我代为转交吗?”伊地知举着信封问。
“我只能拜托您。”我说。
家入硝子是唯一能对他人使用反转术式的咒术师,而且她没有很强的自保能力,大部分时候也就作为医生在高专坐镇。
这位怠倦温柔的丽人,有着一头栗色的长发,琥珀色的眼睛,长久的疲劳堆积成眼下青色的阴影。她的手很白,手指很长,书写的划拉声时断时续。说话时语速偏慢,语气也很温柔,中断时,食指和中指会自然地夹着笔,像摆着架势。诊室有会客的饼干茶水,还贴心地放着杂志和一些专业书籍。
等待诊断结果有点无聊,她询问我想请多久假,我说想请半年。她对我用了术式,又要求验血,说我有好几项指标异常,跟我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说我最好还是跟悟说清楚。
她表达的很委婉,意思也很明确,就是我已经性命堪忧。
事已至此,锤炼身体已经不必了。但我真的不一定会死,搞不好比咒术师要长命富贵。
家入硝子的咒力并不是燃烧的蓝色,而是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反转术式】使得原本作为负能量的咒力产生治疗和恢复效果。
五条悟居然说我也会用,我本人都不知道。
认真想想,我真的会使用反转术式吗?何况他还说我没有咒力核心。
咒术师没有咒力核心就好比人类没有心脏。
要如何使用反转术式呢?——
五条悟说想象一下腹部的力量集中起来,然后啾地一下点燃迸发,浑身都感觉超爽,就是超强的感觉。
我憋红了脸怒:好好说话,不许擦边啊。
五条悟其实超介意,绝对超级介意——
后面好像是哄好了气消了,也不一定,搞不好是故意演我,后来中出好几次就是故意拿冤种泄愤。
感觉是挺过分的,现在都觉得头皮发麻。即便如此,五条悟也没有提出增加咒力训练的要求。
五条悟经常跟人嘻嘻哈哈,极其好说话,却也会板着脸说“夺走青春的人是不可饶恕的”。
我这种人会有青春才叫见鬼了,早就乱七八糟了。偏偏对于这件事他口风很紧,一提到关键问题就开始遮遮掩掩打哈哈。
很显然,只有我拥有这样的待遇。
五条悟没有发作,反倒一直笑眯眯的。
这事不能细想。
我既不想提前给自投罗网,也不想哪天真的逼人黑化强制囚禁。思来想去,只好送几份血样先替我坐牢了。
总之先糊弄过去。
再徐徐图之,以满分态度响应。
伊地知就是执行计划的绝佳人选,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可以迅速选择跪地求饶或者赶紧跑路。
“我相信伊地知先生,您就是最好的人选。”我盯他的眼睛继续说:“请代替我交给医生吧。”
他说:“明白了,会尽快交给家入小姐的。”
伊地知答应得很爽快,他向来都是非常负责可靠的人。
让人心烦的蝉鸣并没有消失。
虽然并没有真实存在,却依旧不绝于耳地叫嚣着。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身心健康的好孩子。即便如此,我还是去上了学。
有过上学、工作经历的人都知道,经常生病的人总会成为他人谈论的话题。
在当事人面前,人们往往会刻意隐藏这点,还会故意说出体谅的话,声音放轻过度温和,进行“小心翼翼”的区别对待,仿佛已然判定为他人的负担,而病人往往非常讨厌这点。
在三月份的时候,学校发生了事故。
诅咒暴动,有人死掉了。
事件的起因是一根宿傩的手指。
学校是堆积着大量负面情绪的容器,而宿傩的手指则是归为特级诅咒的高危品,当两者混在一起,学校就变成致死率超标的百鬼夜行之地。
然而,对普通人来说,“诅咒并不存在”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诅咒是不能说的秘密,而人们依旧要在此生活,那么就不能触碰禁忌,必须遵守规则。
像是用手术针线粗暴地缝合撕裂的创伤,把噩梦埋葬在应该的地方。
为此在礼堂召开了师生大会,特意强调师生注意安全,尤其要牢记规则,比如:
学校会在7点封闭。
不可以在学校逗留。
不可以在厕所过夜。
牢记规则,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第一责任人。
课堂间禁止说话,禁止一切交谈。
记住老师不会伤害学生。
听从老师安排。
不要搭理不认识的人,除了老师。
诸如此类。
这个世界存在恒长的法则,不以人的意志转移。比如钱会流向不缺钱的人,爱流向不缺爱的人。
这世上也有很多超乎想象的不幸,随机降落在“倒霉的人”头上。
而石黑就是那个倒霉的幸运儿。
明明讨厌石黑的人挺多的,他不仅是后援团的主创之一,而且挺把自己当回事的,老喜欢指挥别人,从来不反省自己。石黑的出院一直遥遥无期,他的评价也不约而同变成“他其实也挺可怜的”“他对我们也挺好的”“石黑同学一直以来太认真了,总是在忍耐”。
然后,大家如同召开追悼会一样分食着美好回忆,看上去非常其乐融融。
这让我印象深刻。
注视着无聊的广告,耳边响着伊地知的唠叨。
他在关心我工作还习惯吗,跟同事相处得好吗。
似乎因为抱怨五条悟被重点审计,伊地知深知我已经极力忍耐、不堪重负,他对此非常介意。
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欸……虽然是不熟悉的工作,领导同事都对我很友好,客客气气的。我们也一起经历了很多,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呃,你能这么想也很好的,星野真的这么想吗?”
“对付顶尖的职场霸凌,往往只需要简单的反击技巧。”我说:“比如伊地知先生现在就可以问我。”
“是吗,哈哈……那个、五条先生……”
我拉下脸:“真不像话,信不信我烧开水泼你。”
伊地知惶恐:“对不起,我太失礼了!”
“抱歉,我在练习率直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还没有掌握好分寸。”
“……不要多想,这说不定也是好事。”
“听到五条先生有点应激了,您知道为什么吗?”
“……”
“明明我年纪比你大,却完全不敢勇敢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伊地知看起来充满愧疚,又有点羡慕:“也许正是因为你是这样的,才能跟五条先生结成对等的关系。”
在这时候,我应该面带微笑乐观从容……事实上,我只能沉默。
他每天都在歪腻,坐没坐相,仿佛柔弱不能自理,还大呼小叫说我现在把他工作精力都给吸走了,必须给他充电。
我苦大仇深地让他找别人玩。
他说,不可以哦~
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抱的时候会反复说一直很温柔,反复说好几遍,倒也没把人欺负太久。
还懒散地歪着脑袋,瞪着蓝眼睛说祓除诅咒是蛮辛苦的,但是有的人会赏花,有的人会培育花,不会有人会期待花朵理解自己吧。
我问,什么叫期待花朵理解自己。
甚至还有脸笑。他说应该有一条准线,会把每个人都作为单独的生物个体加以划分的吧。
我说,是这样的,有的人前世是狮子,有的人是羚羊,有的人是植物,大千世界就是会有很多不一样的人类。
每次听他抱怨,总觉得像小狗在哼哼唧唧撒娇。
提问:最强咒术师做过哪些抽象的事?
回答:把周围人当花花草草养。
好小众的爱好,好美的精神状态。
最强的牛马已经学会美化工作环境了。
感觉不能出院,必须加大剂量。
五条悟长期社畜无法自拔,视觉受到诅咒污染,心态已经变异扭曲。假如爱人如养花,用心饲养呵护,花要开得漂亮,是叫爱花。在这种状况下,我怎么可能跟他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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