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到一半的佛香香灰，自然掉落到了香炉里。

夏油杰侧目，随后，在香炉边踱步的小鸟停在了他的身旁，灵巧地接过了他手里的那半支佛香。

在夏油杰的注视下，踮起了脚尖的小鸟，把挂在香炉边余下的线香一一点燃。

她的一整个动作非常流畅自然，那种从容不迫的镇定表情，再次浮现在了她标致的面容上。

就是这样。夏油杰在心里默默地赞赏道。

她的自我挣扎，往往都只是在一瞬间。颇有往前一步万丈深渊，后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意味。

那个时候，小鸟她要是选择夺门而出，夏油杰是绝对会放任不管，任由她逃离出庙的。

但是，小鸟选择了留下，这就会让他们二人脱离茫茫人海，产生只属于他们的因果。

对此，原本冷漠救下小鸟的夏油杰，竟然开始生出了期待。

夏油杰瞄了站在不远处的裂口女一眼。

小鸟从入庙后，对夏油杰的称呼一直都是“神明大人”。一开始，他对这个称呼无感，随着和小鸟的相处，他发现，这个称呼带着疏远，于是，他向小鸟提出了，可以叫他“夏油”或是“杰”。

在这个时代，人与人的交往中，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会称呼彼此的名字。

夏油杰，他一直都是叫小鸟的名字。

反观小鸟，对于夏油杰的称呼上，倒是从初始的“神明大人”，换成了平凡一些的“夏油大人”。

叫他的名字“杰”，这还是头一次。

虽然很想就此让小鸟直接把对自己的称呼改变，但是夏油杰知道，小鸟不会。

拉扯越多，因果才会变得越强烈。

果然，在下一秒，越轨就此翻篇的小鸟，用尊敬的目光看向夏油杰，“夏油大人，我想学着如何礼佛。您能指点我一二吗？”

有样学样，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小鸟希望，她能离他更近一些。

紫檀香气在这冰凉的空中飘散开来，与此同时，阳光照透了云层，洒在了万物上，也洒在了随着小鸟头部动作摇摇晃，那插在她发丝的银饰上。

小鸟发丝上的银饰发出了奇幻的色彩，正晃着夏油杰的眼。

他上前，接过小鸟手上那只未燃烧完的香。

只见他两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香杆，其余三指合拢，大拇指顶在香杆的尾部。

小鸟注意到了，这一整个上香前的持香动作中，顶在香杆尾部和拢在三指外侧的，都是左手。

夏油杰把这只香用这个姿势置于胸前，香头正对着那尊金色的佛像，双手把香平举至眉心片刻，又把香缓缓地放回到了胸前。

最后，他用左手，把这只香插在了香炉的中心位置。

在小鸟的面前示范了一遍如何上香后，他回过头，弯下腰，与小鸟平视。

只听夏油杰认真对小鸟娓娓说道：“一炷香，一心向佛；三炷香，敬佛、敬法、敬僧，也代表了‘过去、现在、未来’和‘断一切恶、修一切善、渡一切众生’；六炷香，是为两辈人祈福。”

这本就是夏油杰的术业专攻，更何况小鸟聪明，一点就通。

说不上指点，但他非常乐意与小鸟探讨，不止是佛学上的问题。

“但是呢，以一颗平常心，心有善念，怎么上香都可以。倘若之前拜佛的礼仪有所偏差，也无需介怀，只要心怀诚意即刻。”

心有善念和心怀诚意，小鸟默默记下了。

夏油杰在给小鸟解说完后，并没有立即回直身子，他似乎饶有趣味地，继续与小鸟平视着。

此时，他脸上的笑容与以往温和的微笑，有着些许的不同。小鸟看着自己在夏油杰眼里的影子，他的眼底里面，好像有些不明所以的温柔缱绻。

随后，夏油杰体内那空前绝后的咒灵们，又在刹那间遍布在了整个空中，没有一丝的预兆。

小鸟尽管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但她还是一下就后退了几个小碎步，像是心思被看破了一般，和夏油杰拉开了距离。

为自己在这样的时刻有着这样的解读而感到羞愧，小鸟连忙把和夏油杰对视的双眼移开。

她看着地面上，由自己来回踱步而踩出的脚印，它们仿佛也带着慌乱。

夏油杰连忙往前一步，宽大的手掌稳稳托着小鸟的手肘，“小鸟，小心。”

把小鸟扶稳后，夏油杰才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谢谢夏油大人……”小鸟道谢的声音很小，像是夏油杰刚才的触碰，把她给烫伤了。

夏油杰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他站直了身体。

小鸟略带羞愧，画了淡淡妆容的脸上，须臾间又因夏油杰的触碰，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咒灵们在看着她，她的神明大人——夏油杰，也在看着她。

由于小鸟刚才在点佛香，丑宝就把自己较长的身体，缠在了小鸟的腰上，然后把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妈妈。”

声调不一样，这一次，丑宝叫的，是站在小鸟对面的夏油杰。

小鸟垂眸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丑宝，又抬眸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差距的夏油杰。

因为脚踩高跟木屐的关系，小鸟在身高上和夏油杰稍微拉进了距离。

虽然裸身距离，她勉强才到他的胸口。

这是小鸟第三次见到夏油杰体内各式各样的咒灵们，空前绝后，占据着庞大的视野空间。

与之前一样，它们只管跑出来，但是都不吭声。

小鸟把视线扩得更宽更广泛，她微笑着，朝着夏油杰身后的咒灵们，抬起自己的手掌，挥了挥。

她在和它们打着招呼。

这样，才算是正式认识了。

“杰……”

“小鸟，动心。”

“杰，动心。”

像是封印被解除了一般，咒灵们的声音，一下子就涌进了小鸟的心里，这心通来得猝不及防的。

密密麻麻的声音，让小鸟也没有办法即刻隔绝掉，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只能愣在了原地。

夏油杰收起了笑意，走到了小鸟的身旁。他的语气，好像也跟着混入了一丝冰凉的空气，实话实说，“抱歉，小鸟。它们……失控了。”

从小鸟的那一声“杰”开始。

夏油杰如常的面容下，却咬紧了后槽牙。越来越多的咒灵从他的体内奔涌而出，环绕在他和小鸟的周围。

虹龙能力强又会卖乖，在一众环绕着夏油杰和小鸟的咒灵中“杀”出，缩小的它，在夏油杰和小鸟之间，最后选择落在了小鸟的另外一边肩膀上。

小鸟反而安慰夏油杰，“没关系的，夏油大人。”

她抬手摸着虹龙的下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小鸟此话一出，夏油杰如常的面容即刻变得阴沉。

他知道，小鸟的话语里面，还留有没有说出口的半句。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自己都在劫难逃了，还有多余的情感，用来心疼他吗？

小鸟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灵巧地转了个身。

片刻，她回头注视着夏油杰，脸上的笑意盎然，“夏油大人，我带它们到庙里走走，好嘛？”

“好。”夏油杰应允道。

他的世界，正一点一点地变得宁静，在体内的咒灵们一只接着一只，跟着小鸟而脱离他的身体之后，终于不再喧嚣。

小鸟没有回头，背影显得坚决。

她像是远方吹来的一阵秋风，赶走了他身边熟悉的树叶。

成为咒灵操使后，夏油杰的世界，从此再没有温存的绿荫。

在阳光下，夏油杰闭着双眼。他想起了孩童时，那棵栽植在他家门前的梧桐树……

凭借着自身这特殊的体质，小鸟终于是了解到了，这些咒灵们，沸沸扬扬的，在讨论的是何事。

——到底是小鸟动心？还是杰动心？

怎么，这些咒灵，也喜欢讨论这样富有哲理的问题嘛？

知道夏油杰得到了片刻的宁静，小鸟再次越轨。

莞尔微笑，她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角度——

就不可以，是同时动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