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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攒动,环形走廊寸步难行,中间镂空,从高处俯瞰或许会像是一个甜甜圈。格蕾塔转过身去,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她带来光,又将它们关在身后,人们朝她看来,又收回视线。
他们站在窗旁,手里举着魔法的矩形,将它对着天空摇晃。
“没信号呢。”
“怎么办啊?”
“没法直播了。”
“没信号啊。”
格蕾塔也拿起手里的方块,对着贴近天空的玻璃。她从方块里拉出长长的天线,人们一齐扭头看来,呼啦一声凑上前来。
“有用吗?”
“怎么带这个?”
“还是老手机好。”
“什么啊,怎么还是没信号。”
聚拢的海浪再次散去,没人注意到上面有个洞,却还是发亮。
格蕾塔迈出脚步,两步并三。
魔女的素养其一:脚踩六厘米爬楼,眉头不蹙。
每一层都与另一层相似,爬到最上,大门紧闭。
“上面是办公区。”工作人员说:“请您下去。”
通过手机上的洞口,能看到由人组成的电影般的场景,也能看到风,徐徐吹来,穿透一切。
格蕾塔歪了下脑袋,玻璃窗外,黑色帷幕闪动。
竟然落下人眼可见的结界,这么大的阵仗?她还以为装死蒙混了过去,白躺了五分钟。
打破玻璃就好,却担心有人会掉下去。格蕾塔推门而出,要挤过人群,水泄不通。
一柄扫帚高高举起,带起了一个魔女。
“是什么表演?”人们说。
格蕾塔去到圆环中心,快速下落。
魔女的素养其二:从楼顶到楼底,无论有多高,都能稳稳落地。
两边地铁门挡关着,光怪陆离的上半身顶着五颜六色的脑袋。听到阻止的声音,格蕾塔没有理会,侧坐在了扫帚边,往隧道里飞了过去。
人群远去,空旷洞内安静无比,偶有广告牌闪烁,气味凝结成一团。
光亮伴随着人影出现,四个,不,五个,不,六个打扮古怪的家伙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小小的灯挂在两侧,摄像头颓丧地垂下了脑袋。
两个有人形,两个没有眼睛,一个只有一只,余下一个靠触手站立。
“你们做的吗?”格蕾塔下了扫帚,将横枝乱生的部分顿在轨道上。
“这个,”唯二拥有人形的家伙用手撑着脑袋,一双细长眼眸看来,“你指的是什么?”
“别装傻。”格蕾塔握着扫帚柄,手指下滑。
“抱歉抱歉,”蓄着长发的男人微笑着说,“但你误会了。至少你不是目标。当然,暂时……”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你们现在的目标是谁?”绝对强硬的问话。
“一个叫做五条悟的人。”
“没听过。”格蕾塔走过他们身旁。
“夏油,怎么不顺便——”独眼的声音戛然而止。
弹指间放出的咒灵于空中盘旋,攻击与消失都是一瞬。圆形的法阵亮起又灭去。
格蕾塔放下扫帚:“要继续吗?”
“不要。”脑袋上有缝合痕迹的男人笑说:“只是满足了好奇。”
格蕾塔眯起眼睛,伸手一指,正点在他的额心:“你还有一件事没对我说。”
“是么?”男人反问。
“你偷了我的东西。”又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独眼瞠目。
“是吗?”男人反问,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衣服,将手揣进袖子里,拿出了一个裹满了绷带的物件:“这个?”
“喂,别得寸进尺!”独眼对着格蕾塔叫道:“这个绝不会给你!”
他的样子怒气冲冲,更令人觉得有趣。
矩形的物件飞了出去,像是受到无形之线的牵引,去到了格蕾塔的手里。
一瞬,四个露出了备战状态。就连最阴沉的丸子头都要扬起手。
“是我花了大价钱拿到的,”男人额上的褶皱加深:“作为交换,你应该也得到了什么。”
“不知道。”格蕾塔转动着久违的物件:“你没撒谎?”
“你去问吧,问最后一个经手人,叫做孔时雨的男人。”男人一脚踩在地上:“最早的拥有者已经去世了,听说是前几日的事,还请节哀。”
“啊。”格蕾塔露出了然神色,放下了手:“既然如此。”
她将东西同垃圾般扔了出去,重新落回男人手中,回身走出隧道。男人挥手同她打招呼,拜托她别破坏结界。
失去她的身影后,他大约是长吁了口气的。
“她是什么?”独眼不理解。
“魔女。”男人答:“其中最强的怪物。”
“比五条悟还强?”
“我很乐意在她身上压下赌注。”男人说:“感谢她的古怪。”
或会影响世界的存在,在两战后回到地上,并没破坏结界,依旧在迷路中。
第三个目标为她性命还没出现,人多的地方果然不好出手,人少的地方也同样。格蕾塔终于揽到了一辆车,说出了她的目的地。
扫帚有些大,没法塞进车里,司机问她要不要放倒后车厢,格蕾塔摇头,走到路旁将它放下。
她说:“它会回到它的主人身旁。”
扫帚像是长出了脚,一蹦一跳去远方,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套,也像是要逃离他的掌控,他发汗的手心,又将它黏回身上。
终点的所在近山,是靠近墓地的地方。位于斜坡上的楼房,外墙同常青藤交织,支离破碎地掉下屑片。司机差点儿将找的零掉在地上,飞驰而去的车要喷出尾气。
格蕾塔站在生了锈的正门前,想它正如她印象中是一座鬼屋。哪怕时间改变了它样貌,也不过是令它显出真实。
月色在路间铺上地毯,通往主屋的道路看不到尽头,她忽然后悔这么早就放了扫帚自由。只能乘着风去,她更爱有工具依仗。
花园枯死,生命不再,再圆满也会凋谢,人的寿命则长到有时想结束都没有办法。门外自动感应灯意外地还在正常运作,她拉开黄铜的把手,上面沾了一层灰。
走廊边摆着雨伞筒,透明的和黑色的各占一半,竟像是还有人在住。
格蕾塔不记得里面是不是也智能化了,总之扫地机跑了出来,在她眼前转了一大圈,好似在向她展示这里从未变过。
水晶吊灯安静垂落,地毯掀去露出马赛克地砖,一边是客人等待的庭室,另一边通往餐厅,但从未被用过。
就像是野兽的城堡,她却不是误入的贝儿。魔女,离开这里前,谁知道会她能改变云的形状,给世间带去怎样的影响。
袍尾同楼梯跳起双人舞,格蕾塔去到二楼。
小厨房的门完全打开着,半开的窗户里吹来风,地灯持久点亮,洗碗机里放着碗筷,掉落的水珠砸在池中。
格蕾塔拉开了冰箱的门,里面放着好些罐头,住在这儿的人定然不常来,可能只是负责喂养野猫的管理人。
塑料盒里的抹茶蛋糕像是幻化而成,凑近嗅了嗅,却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嘎啦”的一声,格蕾塔继续往前。
她的房间在最深的深处,拥有整面尽头墙壁的双开门,在屋子的东南侧,离阳光最近的地方。推开一边门,她曾觉得拥挤而闭塞的空间,搬去所有家具,就变得空而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侧边的阳台上,月光追随她进入,随即,风在她耳旁轻语。
后方接近的人影伸手将她环住,格蕾塔扭动身体,拉着对方的手往前摔去。经验者即刻转动自己的身体,反将格蕾塔反身制住。
两人背对背僵持,一片光被遮挡,格蕾塔往后踢去,落空后跳了两三步踢踏舞。她蹬地而起,双腿在空中滑过弧线,要缠住对方的腰。
一条手臂鞭般伸来,拉着她一起往地面扑去。另一只手也被按住,格蕾塔弓起膝盖,要顶向那脑袋。
搁在她膝上的一头白色的软毛,并不是月亮带来的错觉,哪怕碧空色的眼睛也镀上了一层银。
眉头一边高一边低,咧开的嘴角带着一丝少年气的羞涩。
“哟。”完全不是记忆里的声音,加在这张熟悉的脸上,十分违和。
格蕾塔嗫嚅嘴唇,不知何时变得这么干,湿润与甜味一起袭击了她。口腔被打开,心脏跳动的频率变得不稳定,完全是心律不齐。
在冰凉的地板上滚动出声响,从喉咙中发出喑哑,细密的汗水浮出,与动物并无二致。
手指穿过漂亮的白色毛发,牙齿舔过嘴唇,又交换了呼吸。年龄改变,移动身体的方式也大不相同。
曾经位于同一视线,如今他却能将格蕾塔完全拥入怀里。他用修长的腿将她缠住,像是章鱼的触手,他将脸埋进她的头发里:“一股酒臭味。”
“吃饱了才说。”格蕾塔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他的手不服输地发起进攻,格蕾塔忍不住笑了,只能认输。
谁会想到,小小的比熊变成了大猎犬。
“你的体力还真好。”她说:“看来变强了很多。”
“废话,”他嘟囔道,“我现在是最强。”
“真的?”
“骗人的家伙是小狗——”
“你不已经是了?”
咯咯笑声,格蕾塔举起双手双脚投降,又被拉了过去。
这回玩到一半,角落里的手机不停响。
“啊,真是。”他松开了她,爬起来穿衣服。
“有事就去吧。”格蕾塔翻身,撑着脸看他。
他单脚套进裤子里,跳了几下,回头看她,像是想说些什么。
格蕾塔打量着他,也套回了衬衫:“不愧是童颜,快三十了吧。”
“你才是。他扭头看她,动作麻利地穿好裤子,伸展身体。
他走到她对面盘腿坐下,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颚。
实在不是小狗会做出的动作,格蕾塔睁大眼睛,他附上她耳旁。
“这回可不能再逃走了。”他轻声道:“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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