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见过饲料鱼吧。

虽然养殖者总是给予这些鱼最低限度的食物，最低限度的水和空间，但是生命就是会源源不断的，以一种让人恶心的坚强繁衍下去。于是当你路过花鸟市场，你就看到挣扎在一方小小水缸里的银鱼，水的翻滚就是鱼的翻滚。

这样密集，如同爬满腐肉的蛆。

铃木葵看着汇聚在东横的年轻流浪者，这样想着。她一边维持自己刻意的恶意，一边递出附带宣传册的电影票。她在自己的心中呢喃，有时念叨的是一个数字，有时念叨的是一个名字，有时念叨的是一个词：

饲料鱼。

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控制住手上的颤抖，和眼底的恐惧。

“但是，人数对不上。”伏黑惠擦过影厅中的座椅靠背，那触感是黏腻中带着粗粝的：“我已经联系过警察厅那边认识的人了，如果真的有这么多人失踪，不可能没人报案......但是这里的气息的确是属于数十人的。如果可以上报的话——”

“但是不行，起码现在不行。”莲见月影坐在靠中的按摩椅上，手中抱着找电影院工作人员要来的一桶爆米花，有些失焦的眼睛注视着熄灭的大荧幕。“我们是来祓除咒灵的，不是来查案的。追凶和解决灵异事件中可没有确定的逻辑关系......这里的人都盯着我们呢。”

“私下调查。我们简直在做黑市诅咒师的活。”

闻言，莲见月影回过头看一脸厌恶的伏黑惠。

“诅咒师？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或许还能挽救不少生命。毕竟，总监会可做不到有人失踪的第二天就派人来现场，我们说不定还能简接救下受害者呢。至于已经遇难的人，就拜托五条老师为他们找出真相吧。他不会放任不管的。这样想，会不会感觉到少许安慰呢？”

“或许吧。”伏黑惠终于挑了个最后一排的座位坐下，“切，只能等到四点了吗......”

“啊，伏黑，椅子的夹缝里好像有东西。你看，”莲见月影忽的从座椅靠背厚厚的深红色粗麻布里抽出一张被折叠起来的传单。“深夜电影放映会。上面好像还有人写的电话号码喔？”

伏黑惠起身，轻松翻越几排椅子，接过了传单。那仿佛是精美的商店宣传册，印着设计、排版过的标语：特别活动，惊悚电影午夜场免费开放限员十人

“这是这家电影院的活动？放映厅写的也是这里......8号厅。”

“好像是很重要的线索，要打这个电话吗？刚好出现在这，怎么想怎么可疑呢。”

“我们也找不到别的线索了吧？先拨号吧。”伏黑惠掏出手机，“最起码他们不能限制我们打电话。”

一阵忙音。电话通了，对面只有隐约的呼吸声。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莲见月影接过电话：“喂，您好。我们在电影院里看到了您遗留的传单，请问您是——”

“你是去看电影的吗？”沙哑的女声打断了她的话。

“不，我们是调查人员。”伏黑惠示意莲见月影按下免提键，“请问您知道些什么吗？关于失踪在这家电影院的人。”

对面的人顿住了。片刻后，她凄笑:“是恶鬼做的，你们信吗？”

找对人了。伏黑惠有些急切的回答她：“我们就是专门为了祓除恶鬼来的。可以详细说说吗，关于恶鬼的事情？”

“真的？哈，反正我也活不过今天了......就算你们在骗我，我也没什么损失了。你们该不会还在那个放映厅——或者那家见鬼的商场里吧？友情劝告，赶紧在凌晨四点以前离开那，要不然我们就要在三途川见面了。”对面的女人似乎已经有些精神错乱：“还有两个多小时。逃不掉了，我已经逃不掉了！我甚至都没有勇气从这里跳下去，我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烂人——”

“请您冷静！如果您能配合我们的调查，那就还有希望。您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伏黑惠用充满镇定和信心的声音安抚女人：“现在，请您回忆一下，您是在什么条件下见到那个怪物的？”

“条件？条件，”女人有些茫然的喃喃：“一开始只有在8号影厅，是只有8号影厅的。”

“好的。但是应该还有时间条件吧？比如凌晨4点？”

“我不知道啊......”女人的声音听着像是从内脏间挤出来的，带着哭腔：“我，我一般在三点半就锁门了......我真的不知道......”

锁门？伏黑惠皱起眉。“您是电影院的工作人员？”

“是的！是，我是工作人员。”她的声音里混入了一点困惑，“我明明是工作人员啊。这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她开始哭着谩骂，“混账斋藤！什么高时薪的打工啊，这个该死的混账！我被鬼吃了也不放过他！他活该##，###！”脏话给了她勇气。“喂，对面的小子！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吧，电影院的事？老娘全部告诉你！”

最开始说动她的是什么呢？

大概是那美妙的数字和诡异的刺激感，叠加上少许药物和酒精吧。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多想，只是一如往常，随波逐流一般的，跟随着她新任的男朋友斋藤，就这么开始干了。

“诶？好怪哦。把人关进去之后放恐怖电影就好了？还要锁门——这是什么啊，有钱人的奇怪爱好？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喔。”拉上的窗帘，满地都是酒瓶子，布满酸臭和烟味的布艺沙发。他们欢笑着，爆出几个或是低俗或是血腥的推测。她注意到男朋友脖子上凸起的青筋，眼里密布的血丝，微微凸出的弧面上有一种迟钝的疯狂。

那时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饲料鱼。

男朋友带着一丝兴奋的恶意，还有十足的猎奇感这么说：“据佐藤那小子说，上面的人管那些倒霉鬼饲料鱼。这可是不得了的勾当哦，喂妖怪。他们找的人——是能驱使妖怪的和尚哦。有真本事的。”

“诶~”她发出最流行的撒娇声：“和尚驱使妖怪？真的假的，听着就像扯淡。其实还是那种走私的生意吧？”

“嘛，我也没见过。但是佐藤见过，说是一个有长头发的年轻和尚，笑起来很渗人。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吧？”男朋友摆出一个摩擦手指的手势。温热的体温，薄汗衫的摩擦感，金属做的项链有些发烫。“给这个数。不用躲着条子，也没什么危险。就做些电影院打工的活，发发传单。这么好的活，我也只和你说。小葵，干不干？”

不是没有疑惑，也不是没有恐惧。当她站在一旁抖着手点烟时，两个男人谈笑着抵住电影院的门，上了锁。那不是一把挂锁能解决的事情，他们甚至用防洪袋顶着门。8号厅的门里，依旧只有恐怖电影背景音乐里的水琴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很快，传来了荧幕外的声音：人群疑惑的交谈，嘈杂的议论，和发现门被锁住时的愤怒的大吼。有水倾盆而下的声音，海浪击打礁石稀碎又磅礴的声音，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佐藤老道的看着表。斋藤已经不笑了，她与颤抖的男朋友对视时，在他的眼里看到在极度的惊悚中失魂落魄自己。

“走吧，”佐藤搭上男朋友的肩膀，“回去咯，钱我打你们卡上，按老流程来。喂，斋藤，你们知道规矩吧？”

“......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那晚以后，时间在加倍的堕落和麻木里快进。没有人会质疑，没有人会如同惊堂木，敲打出让他们从浑浑噩噩中回到人间的声音。这份兼职是日常生活中的黑洞，仿佛无视这超出认知的巨大恐惧就能让他们行走在深渊的边缘却不至于丢了命。

然后是意外。在一个沉重如同噩梦又像垂下的网纱一般轻巧自然的将她笼罩，将她困死的星期三，当她惨白着脸抱着膝盖蹲在一边时，她看到已经麻木的男朋友和佐藤一起抵着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然后她看到水从地下渗出来。电影院内的混纺地毯湿润了，随后是她鞋厚厚的塑料底，和她冰凉的脚面。恐慌，彻底的，无穷的恐慌终于透过了那扇紧闭的影厅门，抓住了他们。

水面上涨的太快了。一开始他们涉足狂奔，随后水淹没了小腿，大腿，甚至腰。浪起了，浓稠的黑水把他们裹住，向他们的每一寸发起冲击，将他们推离水的源头和生的希望：大门。

水，遍布着盐与腥臭的，在漆黑的电影院中无边无界如同午夜大海的水。水没过她努力上扬的脖子，一切拖着她向下，零碎的金属锁链是垂在地狱海床上的船锚。她被冲的漂浮起来，水没过了尖叫的嘴，努力扇帐骨鼻孔，瞪大的眼睛。浮动的冰凉拍打着她的面孔，她拼命向上，寻求空气。

然后她看到了。水底超乎想象的巨大影子，寂静，迅速，凶狠，它只是出现，就带来与溺水的绝望不同的，让她极度惊骇到头部酸麻刺痛的恐惧。

一瞬间，她放弃了挣扎。

在她与水抗争的混乱和挣扎里，黑鱼如此自然宁静的游动，一如每个已然饱足又充满自信的掠食者。它打量一番，飘到扭动的人影旁边——半截身体不见了，深色的烟雾炸开。恍惚间她已经被卷到应该是门的位置旁边，但手上传来的却只有粗砺不平的质感。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抓住她，将她带出绝望的水体，让她在用尽全力的呼吸里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尽管她宁愿自己能够在一片寂静的海底无知无觉的那样死去。但是恐惧还在继续。

在同一瞬间，收到求救的夜班保安终于在电影院紧闭的大门上撬出了一道小缝。水从缝隙中汹涌而出，连带着两个精疲力尽的幸存者。那一瞬间后，如同有诅咒被打破，水奇迹一般的褪去了。

保安跌坐在地上，旁边瘫倒着一对昏迷的情侣。电影院内依旧漆黑，干燥，深处传来恐怖电影隐约的配乐，且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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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当泳池里出现两只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