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奈，停下吧，叔父已经离开这里了。”樱井千里站直了身体，眼睛平静地望向陷入疯狂的长岛加奈：“外面已经放下了帐，条件是所有有咒力的生物都无法自由出入，你出不去的，我也会在这里拦住你。”

长岛加奈像上锈的机器一样僵硬把目光收回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她。

“你知道吗？”她用呓语般的声音说：“樱井先生和夫人，那天是在准备办手续收养我的路上出车祸的。”

“什么……？”这件事情连作为亲女儿的樱井千里都不知道，此刻她也不免露出了惊讶的眼神。

“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他们的亲女儿……从在学校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羡慕着你，高贵的出身，疼爱你的父母，同学的仰望……”她直直地看着对面的粉眸少女，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渴望：“本来以为像你这样高傲的人根本不屑于我的夸赞，没想到……那时候的你居然露出了忐忑又期待的表情，于是我尝试着去接近你。”

国中时学校举行校庆，原本应该演出的人突然生病，嗓子哑了。其他人各有各的工作，作为会长，她不得不担起这份责任。

那天樱井千里趁着大家都去课外活动的时候在空荡的礼堂排练，而被同学排挤的长岛加奈躲到了礼堂，正好遇到了唱歌的樱井千里。

樱井千里从小按父母的要求把重心放在学习上，才艺只能说是还可以的水平，不会在社交场合丢脸。

“学姐唱歌好好听，在舞台上真的很耀眼！校庆那天学姐的父母也会为你骄傲的！”

“啊……是吗？不过我的父母很忙，不会在校庆的时候来看我的。”

“欸……好可惜，学姐比今年刚出道的人气偶像也不逊色呢。”

“偶像……？”

长岛加奈好像打开了话匣子，跟她盘点了新生代偶像里谁能力最强，谁人气最高……直到夕阳倾斜，橘红色的光洒满了礼堂。

“学姐如果做偶像的话一定会很出色的，叔叔阿姨也会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你！”

就是那一天，她的话动摇了樱井千里的心，现在走上偶像道路也可以说大半都是她的功劳。

“……有了这个当借口，我就理所当然和你越走越近，”长岛加奈缓缓说：“然后，我被你邀请去生日会的时候，遇到了你的父母，你说我是你的好朋友，我就得到了这辈子前所未有的关怀，他们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但我知道这仅仅是因为你很孤独而已，他们需要一个人来陪着你。”

“夏天，别的女孩都穿着漂亮的裙子，我却要一周穿着同一套衣服在便利店打工，某一天樱井夫人送了我一条并不十分昂贵的裙子——以感谢我的名义，她怕我会因为放不下自尊而拒绝。冬天我没有钱买保暖的衣服，也是她帮助了我，生日那天也是她给我订了蛋糕……你知道有人关心的感觉吗，学姐？”长岛加奈紧紧地盯着她，用颤抖的嗓音说：“也许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这种感觉，只要体会过就再也不能放手。”

“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盼望成为樱井先生和夫人的女儿，突然有一天，他们真的来找我，说愿意收养我。”她的眼眶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这一切，都被那场车祸毁了！”

“而你！不但没有想过为父母复仇，一味沉迷在可笑的朋友游戏里，刚刚还放走了真凶！”

她一直被困在过去，为什么樱井千里能毫无负担地走向新生活？

一开始是那个短头发的，被她称为“硝子”的女生，后来是在书店里遇到的举止亲密的白发蓝眼的少年……所有人都能靠近她，只有我离得她越来越远，明明从前在国中时，在她身边的都是我！

心里的她不甘地嘶吼着，觉得上天不公。

“连你也抛下了我……”游丝般的声音从她喉咙里逸出。

一直沉默的樱井千里此刻也抬起了头，

她心中百味陈杂，既为真相震撼，又为从未了解过长岛加奈而失落。

“我从不知道叔父做了什么，何谈复仇？你不是我，没有在童年与他相处过，怎么知道我心里的痛苦？”樱井千里说：“叔父害死了我父母，证据呢？告诉我证据，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一定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是……加奈，不要再放出咒灵了，停下吧。”樱井千里望向她，眼神异常地坚定：“只要你停下，我会去求他们不要对你执行死刑……”

长岛加奈怔住了，她的眼皮颤了颤：“哪怕是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之后……你也想要保护我吗？”

樱井千里在进入帐的时候就知道，加奈放出的咒灵绝对杀了人，辅助监督根本阻挡不了这些咒灵……来不及逃跑的人恐怕都已经死在她手下了。

“我会尽我所能向高层求情。”

哪怕以不公的条件交换也可以……樱井千里抿紧嘴唇，她知道她这样做对不起那些死在加奈手里的人。

可她再也不想失去身边的任何人了。

“不过……你要用余生去偿还，弥补你的过错。”

樱井千里看着眼前棕发的女孩，她想起那双灵动的鹿眼在从前总是闪着天真的光，弯成圆圆的弧。

最孤独的时候，她永远在身旁陪着自己。

“——我很久之前，就把你当作我的妹妹了。”

长岛加奈瞳孔一缩，踉跄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嘴角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她的眼眶，她捂着脸大笑起来。

“学姐啊学姐……你真是……！”

长岛加奈轻轻呼了一口气，好像溺水之人终于靠近了岸边，她用叹息般的声音笑着说：“……来帮我吧。”

一直停在长岛加奈肩上的蓝鸟轻巧地落到地面上，身形瞬间扭曲，抽条变形。

蓝鸟化成的人类模样的少年高挑纤瘦，淡蓝色的长发被棕色发圈绑住，奇异的缝合线在他脸上、身上蜿蜒，一对异瞳微微弯曲，犹如孩童一样天真无邪。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真人。”

真……人？这个名字——

樱井千里在看到他的瞬间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僵住了。

“咦？你竟然认识我？也对，毕竟十年前我见过你嘛！”他欢快地说，异色瞳里是一派熟稔。

“你见过我，”樱井千里咬着牙说：“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也不认识你，我只认识我的小叔叔。”

“不对，你忘了吗？”他笑着说：“小时候你来医院看望你的奶奶，还问过旁边的盒子里是什么……她没有告诉你我在里面。”

说着，他做出一副浮夸的表情：“幸好那颗宝石还有那么一点隔绝气息的作用，不然附在里面的我可能会被你父母发现呢。”

“所以……你就是那个藏在宝石里的咒灵？”

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本以为奶奶死去不是宝石的错，这下看来……真正的凶手就是这个咒灵！而他居然还为了蛊惑奶奶，变成死去的小叔叔的模样，连脸上身上的缝合线都分毫不差！

“我看她每天用呼吸机续命很辛苦，所以帮她离开人世了哦。”他好像做了一件好事一样歪头看着她说道。

樱井千里被他轻率的态度气得发抖，赤红色的咒力瞬间凝聚在掌心。

就在要打中真人那张笑嘻嘻的脸时，长岛加奈一把推开了他，硬生生替他承受了这一击。

“加奈！你这是在做什么！”樱井千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只见长岛加奈回头对那个蓝发的咒灵说了什么，他把手掌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帐内剩余的咒灵好像受到了什么召唤一样，纷纷往这边赶来。

然而，他们并没有对樱井千里发动攻击，如飞蛾一般不顾一切地冲向长岛加奈，汇聚成了巨大的黑茧。

那令咒术师心悸的气息越来越强……最后竟然达到了特级的程度。

“人造的咒灵么……”樱井千里呢喃道，同时她的心也越来越沉。

虽然不知道那个自称“真人”的咒灵术式是什么，他和加奈达成了什么交易，但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阴影——

高空中传来了滋滋啦啦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在试图撕裂外壳。

一只长着利爪的手穿了出来。

黑茧破开了。

樱井千里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那样奇异的，仿佛由无数种咒灵拼成的怪物从黑茧中……诞生了。

“……加奈。”她无声地呢喃着这个名字。

蓝发的咒灵已经不见踪影，樱井千里也无暇他顾，她的注意力全都被新诞生的咒灵所吸引。

由长岛加奈变成的咒灵盯着她，狂乱的咒力如流星从天空坠落。

樱井千里用术式撑起了屏障，落在上面的攻击都被她虚化。

她的咒力也是有限的，不攻击只防御总有耗尽的时候。

可是……难道她就要亲手祓除眼前的咒灵吗？

接着，咒灵突然从天空落下，趁着红色的咒力与黑色的咒力互相抵消的时候，利爪猛地拍了过来，樱井千里下意识用术式虚化了它的手。咒灵爆发出一阵高昂的尖叫，好像极为痛苦。

樱井千里僵硬地抬起自己笼罩着咒力的手，自己的术式在对敌的时候好像轻飘飘的，也没有无下限术式恐怖的破坏力，但她知道应用在人类、咒灵身上有多么痛苦，千刀万剐尚且是一刀刀切断，她的术式带来的疼痛则是相当于把被虚化的部分分为无数比尘埃还要微小的粒子。

加奈现在一定很痛。

“我该……怎么做……”

如果真的动手了，她不是祓除了咒灵，而是亲手杀了自己的朋友、妹妹。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边后退边防御，躲避着攻击接起了电话。

“樱井同学！呼……太好了，还活着！”辅助监督松了一口气，又急切地追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需要派增援吗？”

樱井千里沉默了。

派别的咒术师来……杀死加奈吗？或者让夏油君收服她作为使役的咒灵？

她紧紧攥着手机，攥得手都颤抖了起来。

“……不，不用了，我能解决。”最后，她坚定地向辅助监督说道。

至少……我来动手能让这痛苦短暂一点，夏油君和悟，还有其他咒术师是不会留情的。她在心中轻轻叹息，抬眸望向了看不清神情的咒灵，手中用术式凝聚了一把长刀。

她选择了用自己并不怎么擅长的刀，通过近身战斗祓除咒灵。

以往有着攻防一体的术式，现在只能用体术，她的体术只能说中规中矩，和加奈化为的巨大咒灵战斗无异于蚂蚁撼大象，偶尔也有能击中的时候，但都打不到要害，攻击袭来她就用术式防御，刀断了，她就再制造一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将长刀刺入咒灵的心脏。

咒灵的攻击与嘶吼都停止了，巨大的身体顺着她力道传来的方向轰然倒地。

樱井千里喘着气，将刀拔出来，支撑着自己站立，用颤抖的手在手机上打字，告诉辅助监督咒灵已经祓除了。

黑色的帐解开了。

碧蓝的天空被染成了一片金红，血色的夕阳铺满了坑坑洼洼的大道。

樱井千里大脑一片空白，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的裂痕，好像刹那间世界就失去了声音，只余下一片窒息的寂静。

突然，视野中的咒灵动了一下。

它的身形慢慢变小，怪物的特征一点点消融，黑色的皮肤变成了人类正常的肤色。

樱井千里眼光闪了闪，抛下手中的刀，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长岛加奈面前。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她不再是咒灵的模样，而是变回了人类少女的样子，长岛加奈沾满血污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被几个女生拖到器材室里打骂、凌辱，昏暗的器材室看不见一丝阳光，只有她们扭曲又尖利的声音那么地鲜明，还有落到我身上的巴掌与拳头……”

“可是，突然有一道细细的光从门外照进来，照亮了我含着泪水的眼睛。”

“那个时候，我也像现在一样狼狈，你穿着规整的校服，胳膊上戴着鲜红的袖章，只是一句呵斥就阻止了她们的动作。”

“你忙着巡查，让其他人带我去医务室，想必也没有看清我的模样。”她自嘲地笑了笑。

“加奈……”樱井千里颤声道。

“我和你，就像地上的泥，与天上的云，我那么嫉妒你，恨你……”

“我……憎恨这个夺走了樱井夫妇的世界，憎恨着每一个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的人……”她染血的眼珠缓缓转动，遥遥望向樱井惊愕的脸。

然而，她艰难地撑起眼皮，凝望着樱井千里悲伤的面容，此刻涌现在心中的感情却不是她以为的彻骨的恨意，而是一种浅淡的暖意。

日光倾斜，将街道镀上一层红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红海。

落日熔金，把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长岛加奈感觉眼睛突然有些酸涩，大抵是光线太过刺目吧。

这一生……曾在樱井夫妇选择收养她的时候，樱井千里向她伸出手的时候见过阳光，又在一切崩塌之后跌回深渊。

给予她温暖与爱的樱井夫妇死亡，给予她亲情与友情的樱井千里走入了另一个世界——直到遇见了真人她才得到了窥见咒术世界的机会——现在周围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要让她杀死我。

死在她手下的我，就像被阳光灼烧至死的飞蛾。

一定要……让她杀死我。

这一次，终于永远留在了阳光之下。

抱歉了，学姐……姐姐啊……让你的手沾上了鲜血。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就当做这些年的谢礼吧。

长岛加奈举起了颤抖的手，轻轻放在了樱井千里的手背上。

“不……你为什么要跟那个咒灵做交易，你明明可以不用死的……！”樱井千里嘶哑地喊道：“叔父那边我会去解释，高层那里我也会去努力求情，无论怎么样我都会让你活下来！”

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闪着泪光：“我为了对付那个男人……制造咒灵、波及旁人的生命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死路上，但我从不后悔，只要能完成复仇……我什么都不怕……”

我怕的……只有连累你。

可……我听到了你那句话，我已经满足了。

“我不想让你为难。”她的气息越来越薄弱，连说话都只是气音。

樱井千里惶恐地攥着她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

“加奈……加奈……不要走……”

她轻笑了一下，犹如未曾绽放即衰败的花蕾。

为什么这时候要露出这种表情呢？我想看到你笑，看到你幸福啊。

不过，没关系——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姐姐。”

哪怕你的幸福里并没有我的存在。

然后，她无声地在心中念出了自己真正的术式的名字。

修了修这一章终于可以放出来了

回收一下之前的伏笔

关于真人为什么不和其他咒灵一样奇形怪状，因为他根据人类的外貌用术式给自己捏脸了，正好身边有个现成的模板

关于加奈，她是真的病娇，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人，和真人一样是带恶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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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