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门被猛地推开，伴随的还有外面传来的“您不能进去”之类的喊声。
“老头子！”白发蓝眼的少年踏进屋内，双手啪得一下撑在桌子上：“我——”
“慌慌忙忙的像什么样子。”五条英章不紧不慢地抿着茶水：“如果你是为了那个女孩来找老夫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之前也有术师因为杀人而被逮捕的先例，但只要他们没有公然对抗咒术界执法或者叛逃就不至于死刑。”五条悟紧紧盯着老人冷然的眼睛，声音骤然沉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真正被老橘子们毫不犹豫处以死刑的……是对他们有威胁的人。”
“比起触犯法律，他们更在意自己的地位。”他讥讽地说，同时心中也微微一颤。
现在他竟然要钻这种自己最为不齿的漏洞来救出樱井千里。即使她已经承认了一切都是她亲手做的，他也不忍相信，就像被两股绳子不断拉扯着，理智告诉他事实就是如此，情感却在为她辩护。
她根本就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不过没有关系，只要能取消死刑，把她从高层的手中带出来就还有回转的余地，无论是严加看管还是限制咒力都不是问题。
总有一天扭曲的轨迹会被时间纠正，千里、他、硝子和杰也会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高专。
“你先冷静一点，悟。”五条英章说。
“我很冷静，很快就要处刑了，对吧。”五条悟面无表情。
“我要去见她。”他一字一顿地说。
五条英章垂眸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不行，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你要么回东京，要么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五条悟险些要被他的话气笑了：“你们已经决定了？她必须要死，为什么？她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你们感到危险？”
怒焰灼灼燃烧着他的心，他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半在冷静地分析着缘由，一半充满愤慨，恨不得立刻甩手就走。
“你知道，我能找到她。”五条悟站起身，苍蓝色的眼眸俯视着坐在桌边的老人。
“这双眼睛不是让你用来任性的。”五条英章沉声斥责道。
“做我想做的事就是任性？”五条悟挑起眉，眼睛却是冰冷的：“老头子，我还没有和你算去年的账。”
他的话意有所指，五条英章眼皮一颤，下一秒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你知道了啊。”
“那时候就开始用血咒算计我，”五条悟讥讽地说：“也是因为千里？你们害怕我像我父亲一样不受控制？”
五条英章沉默了，几乎是默认了他的话。
白发少年冷哼一声，不愿看他的神情，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有没有想过，她是自愿被带走的——不论是想要赎罪还是为了你们——就算最后的结果是死刑她也没有异议，你真的要违背她的心愿吗。”
五条悟放在门上的手停滞了。
“‘死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们的心愿——又是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如同被鼓锤敲打，砰砰跳动：“你们期待着她像我母亲一样死去，对么？”
眼前的少年逆光而立，周围的轮廓都被光晕模糊，有那么一瞬间，五条英章好像看见某个同样有着白发的少年站在他面前……
五条英章长声叹息：“悟，世界上的人和事不会永远按照你的想法发展，你总是自以为什么都能做得到……那么任性、一意孤行……”
“……”五条悟垂眸看着他，紧抿嘴唇，不发一言，脸上却写满了倔强与执拗。
乌云遮蔽了太阳，耀眼的日光渐渐被覆盖，五条悟的面容清晰地显露在他面前，老人停下了有些语无伦次的话，缓缓露出的一个半是无奈半是感慨的笑：“算了……连血咒都不能困住你，你的路只能由你自己走下去……既然做出了选择，以后可不要告诉老夫你后悔了。”
从今往后，他只按自己的意志行走，家族为他规划的路和赋予他的枷锁……都一并破碎了。
“知道了……老头子，你就看着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五条悟推门离去。
“等等，”门后穿来了五条英章无奈的声音：“明天再去，元老院会议已经结束了。你的房间老夫一直让人打扫着，今晚先在家里待着吧。 ”
他的话音顿了一下，说道：“……如果你想去看看苍介和美穗居住过的地方……也可以 。”
其实来京都的路上五条悟想了很多。
现在重新走在熟悉的土地上，沿着小道向前，就能看到一座尘封许久的院落，不知是不是得知他要回来，里面亮着淡淡的烛光。
此时早已过了小苍兰的花期，没有花香，只有草叶与枯木的气息。
五条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又或许是心中百味隔了数十年的时光，搅成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他脚步缓慢地走进了这座远离家族中心的院落，每一寸土地，每一粒石子，每一株花草都让他奇异地感到心脏好像被熨斗熨烫过一样，变得温热、湿润。
行到和室前，他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指尖按在糊纸的门上。
也许是仆人没有尽心打扫，指尖一碰，就覆上一层灰尘。
五条悟的眉心皱了一下，如同有一根无形的丝线从细枝末节处牵动了整张脸的五官，银亮如水的月光洒在他半边脸上，似乎有些哀戚的模样，如夜晚的薄雾，朦朦胧胧、若有若无地笼罩在他的面容上。
室内的蜡烛猛地炸了个灯花，微凉的夜风一吹，那抹动容的神情便也像雾一样徐徐散去了。
五条悟拉开门，抬眸地望着室内和记忆重合的陈设，却不敢往前一步。
五岁前的记忆是混乱的，像被打碎的玻璃，断断续续无法拼凑完整，他曾以为是小孩子记不住事——大家都是这样——那些记忆的遗忘也就理所应当了。
直到血咒破碎的瞬间，他的脑海瞬间涌入了大量的记忆。
也许是得益于六眼，他从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记事了。他想起那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公寓，雪白的墙壁，光洁的地板，暖黄色的窗帘，阳台上摆着的郁郁葱葱花草……
那时候，生活犹如日光下的溪流，绸缎般的溪水湍湍流淌，泛着温暖的金色粼光。
温柔的母亲会轻戳他的脸颊，拿布偶逗他，不善言辞的父亲会不厌其烦地为他读睡前故事。
这样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一个月，经历了三次暗杀后，本家的人找上了他们，提出要把六眼带回家族。为了保护他，父母回到了京都本家。
他想起那时坐在飞机窗旁好奇地隔着玻璃触碰云朵。窗外天空湛蓝，柳絮般轻盈的云曳过玻璃，为那片碧空罩上一层白纱，而身旁的父母却无心观赏美景，脸上像弥漫着一层忧愁的阴云。
五条悟垂下雪白的眼睫，加茂校长的声音在脑海里渐渐清晰。
“我在京都高专任教的时候，你的父亲五条苍介是我最出色的学生，他当年以完成家族的要求——在御三家的比拼中代表五条家赢得胜利——为代价换取脱离的机会，”老人捋着胡子呵呵地笑了起来，眼眸却深深掩藏在皱纹与白眉下：“那小子，很傻吧？出身尊贵，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强大的力量，却想放弃五条家嫡子的身份，想离开咒术界，想当一个普通人，过上平凡的日子……最后，他拼尽全力，还用生命作为束缚交换，得到了暂时的力量，赢得了胜利。长老们对他的想法非常失望，也很鄙夷，在他完成要求后，放他离开了……又或者说是抛弃了一枚弃子。”
“接下来的事你应该记得了……他和美穗的孩子继承了六眼，”加茂校长收敛了笑容，目光直直注视着五条悟：“苍介本来想带你和美穗出国，因为每一代六眼都肩负着日本咒术界沉重的责任，还会面临数不尽的暗杀。他们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永远被束缚在责任和咒术界里，去国外也许是个可行的办法，那边的咒术界没有天元大人的结界，自有一套运行规则，只要找个小地方隐居，不会有人强迫你做什么事。”
“恰逢上任家主去世，作为继承人的兄长也同时死在了咒灵爪下。尽管苍介此前做出了脱离家族这样堪称背叛的事——族人还是推举他继任家主，既因为他本身强大的实力，更因为你的存在。”
“离开的前一夜，五条家启用血咒逼迫苍介回到家族——据说，也是一个白衣人执行的命令。最终，美穗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带你回到了五条家。”
缺失的记忆在校长的话语中重新衔接起来。
家族和咒术界的事务让父亲忙得抽不开身，五条悟自己也被安排了特殊的训练，甚至交由长老们抚养，剥夺了母亲和他相处的时间，因为五条家的人看不起作为普通人的母亲，认为她不配教养六眼。
五条悟刚回到家族时，有些人私下里并不服气，就拦住只有六眼而尚未觉醒无下限的他，挑衅道：“喂，你那母亲就是一个没有术式的、卑贱的普通人，也配当家主夫人吗！？说出去让整个咒术界都嘲笑我们！”
即使没有觉醒术式，五条悟仍轻松地把他们都打得鼻青脸肿，之后长老问起，他扬着脸回答他们不尊敬自己的母亲。
好不容易完成训练，去见母亲一面，母亲脸上却又喜又虑，说:“下次不要为妈妈出头了，长老们问你，你就回答是因为他们挑衅你，知道了吗？不过，小悟做的没错哦，不必把那些杂鱼放在眼里，因为你的眼睛将比家族的人们看得更远……他们永远无法将你束缚在这座宅院中。”她的手轻轻拂过他额角的伤痕，向来温柔的乌黑眼眸燃起了烈火般的期望，又仿佛暗暗下了什么决定。
“为了不让孩子永远被血咒束缚，他们找到了我，希望我用赤血操术为美穗和孩子换血。”
随着校长的声音，周围的景物迅速变化，从古朴典雅的宅院变成了人流如织的大读市，他身上的和服也变成了卫衣与短裤。
在心腹的保卫下，父母带着他来到了校长的住处，两人在大门前停下脚步相视，母亲微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从来没有人想过用赤血操术换血，因为不确定的因素太多，稍有不慎就会双双殒命，为了活着，很多人宁愿一辈子处在血咒的控制下。”
比现在稍年轻一点的校长，他早已布置好了一切，只等他们的到来。
五条悟躺到符咒的中心，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黑暗。
老人的声音徐徐念道：“……为了提高成功率，保住孩子的生命，用直系血亲的血液进行仪式是最好的办法，然而苍介本就身负血咒，无法帮忙，因此只有美穗可以换血。万幸，仪式成功了，你的身上没有出现排异反应。可那浓缩了咒力与五条家血咒的血却蛮横地破坏着你母亲的五脏六腑。”
母亲刚完成换血仪式，脸色一片灰白，但她的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笑容，眷恋而不舍地凝望躺在地上的孩子，旁边的父亲紧握她无力的双手，眉头微颤，眼眸中毫无喜色，充满哀恸，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别。
收敛咒力的校长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别过了脸。
“苍介不是没有想过用医院血库里普通人的血跟妻子换血，但美穗的体质十分特殊，咒力跟她的血液形成了微妙的融合，既不属于普通人也不属于咒术师，这样的例子千万人中也未必有一个。因为这次仪式，美穗的身体被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不过几年就撒手人寰。”
加茂校长再次开口道：“他们让我换血的时候，没有彻底解开血咒，一是怕族内长老发现血咒已解，二是……心无羁绊，则身不受缚，当他真正诞生了挣脱囚笼的决意，不为任何人任何物，只为自己畅快地遨游天地时——”
白眉下苍老的双眸蓦地睁开，浑浊的眼珠犹如一块历经风霜打磨的岩石。
“你父母的努力，才能真正的发挥作用。”
“你需要做的，是以决死之意亲手推开那扇门。”
加茂校长沙哑的声音充满了感慨：“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血咒了。”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道薄薄的水光。
幻象云消雾散，露出了深沉的无边夜色，灯火阑珊，玉盘般的月亮亘古地、无情地悬挂在空中，把银辉撒向人间。
五条悟把额头，轻轻地抵在门上，闭上了双眼。
一生热爱狗血的我……嗯，反正后面还有这种俗套的剧情，第三卷有呼应的伏笔
不管读者看了怎么样，反正我是写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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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