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谷案一直没什么头绪,明治神宫的‘堕神’案也莫名其妙地不了了之。本来负责探查堕神案的藤原悠斗突然被一纸调令叫回了京都,而夏油大人和五条悟也随着大学开学和继承产业等事情变得忙了起来。
更令人头疼的是,东京开始走失大量儿童。每条街道监视器里记录的景象都表明,那些失踪的孩子意识是清醒的。他们是自己带着行李半夜离家出走,最后在监控死角处消失不见。
这件事闹得家长们都人心惶惶的。小学生之间也流言四起。我曾听到同班同学用羡慕的语气称始作俑者为‘带走小孩子的吹笛人’。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坚信晚上带走那些孩子的是小飞侠彼得潘,那些失踪的孩子是被带到了永无乡,他们永远不用写作业、也不用长大。
我才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永无岛这种鬼话。
看那一直不见踪影的白猫,也能想到这是诅咒犯的案子。只不过无论我怎么偷听、探查,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仿佛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阻碍着我去探查真相。
不知道人类骨子里是不是就会有种日久生情的错觉。连着几天没见到五条悟了,我居然还有些想他。
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和夏油大人一起度蜜月去了,所以忘记了我和美美子还在家?他不会心血来潮地带着夏油大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吧?不行不行,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大人?等他回来,我一定要让夏油大人说说他。
坐在五条家的院子里,想着想着,夜就深了。天空中渐渐弥散起了乳白的雾气。月亮像荷包蛋的蛋白,坑坑洼洼的,被越来越浓的雾气一层层包裹在厚重的云朵里。
我有些困了,于是把脸埋在膝盖上,想打个盹。
似梦非梦间,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我迷迷糊糊地抬起脸,却因浓郁的雾气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庞:“夏油大人?”
“没时间了,跟我走吧。”那个人拽着我起身。
我握着他的手。冰冷、坚硬,像粗糙的树枝。
我突然想起前世的一次,夏油大人问我ICQ的群组通话功能怎么用。
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呢?现在的我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在烘干美甲,也许是忙着拍自拍,总之因为时间急迫而有些不耐烦:“你好老土啊,现在的年轻人都习惯用Line啦。”
他拿着手机,像是有些泄气:“好麻烦啊。”叹了口气,他揉了揉额心,“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等你有空了再说吧。”
我以前总以为,今天会变成明天,明天会复刻到后天。日子一直向前,不紧不慢,仿佛会永远这样无聊而平淡下去。
直到我在某天突然意识到,今天不会变成明天。也许今天过去了,时间就停在了这里。
明天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后来我们没再聊过怎么用Line组建群聊。
他忘了,我也没想起来。或许因为那真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或许他自己就学会了——毕竟他是那么聪明,只是脱离人群久了,不熟悉潮流而已。
只是此刻握着那只冰冷的手臂,我突然有些……
是遗憾吗?
不是。
那……是悲伤?
说不上来。又或者,是委屈吧。
反正,有些难过。
我该再多些耐心的。
小时候,盼望着长大。想象如果自己长大了,就能保护美美子,并且能帮上他了。上学后,每天都在盼望着假期,可是假期稍纵即逝,接着又是不痛不痒的煎熬,期盼着下一个暑假。
生命仿佛永远在展望未来中度过,好似恨不得从一个节点马上跳跃到另一个节点——当我有了更多的能力,当我做完这件事,当我有时间,当我再成熟一点……直到一切戛然而止,才发现,我为了所谓的‘未来’,而错过了那么多的‘现在’。
可未来并不存在。它只是一种错觉。
原来我所拥有的一直只有‘现在’。
“小小姐,你在哭些什么呢?我们在前往永无岛,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男人的声音从我头顶响起。
他不是夏油大人!
我瞬间从昏沉的状态下清醒,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之前冰冷的手指此刻已经变成一条条树枝,牢牢地绑在我手上。我咬牙切齿地抬头:“你想做什么?”
对方眉目清秀,男生女相,像在注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目光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关切:“带你去无忧无虑的永无岛。”
“放开我!我不想去!”我站住脚步,用尽全身力气,努力拖后。
“永远做一个小孩子不好吗?其他的孩子可都是求着我去的,只有你是我主动帮助的。因为你身上有金色的愿力。这样的你,本来应该一世安好。可惜你被诅咒了,才会忘不掉前世的记忆。”
四周都是浓郁的白雾,我根本无法分辨自己所处的位置,更无法求救,只能尽量拖延时间:“我怎么相信你?第一次见面,你还准备杀我来着。”
“那是因为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人面树偏了偏头,“知道么?鬼魂之所以滞留人间,是因为有未了的心愿。有的是极度的恨,有的是入骨的爱。但你是属于哪一种呢?”
我瞪着他,他也丝毫不在意。他将另一只手臂化成枝桠,托起我的下巴:“你哪种也不是。”他自说自话,“或者说,我看不到。有人抹去了你的因果,而你身上的愿力被人故意用诅咒封印。爱恨贪嗔怨憎会,皆为我执。所以我很好奇,既然有人渡你,为什么不渡到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冷笑着威胁他,“我只知道,如果你不放了我,那么等五条悟和夏油大人找过来的时候,你会死得非常凄惨。”
“小小姐,我没想伤害你。”人面树说,“因为我也是一位‘母亲’,所以我才希望所有的孩子不要长大。”
他的面容渐渐变化,脸侧的棱角消失,喉结变平,嗓音也变得更轻盈柔和,最后完全变成了女人的样子:“长大有什么好呢?长大了,就会被迫面对残酷的世界。就比如说——”女人在我面前幻化出一幅动态的画面,那是坐在盘星教教主之位上的视角,许许多多看不清面容的教徒正跪拜在我面前,“你想在山里修建一个佛堂,当地有一座非常贫困的村庄,你想帮助他们,所以雇佣村民为你修建。只是,你发现修建的队伍中混进来很多半大的孩子。你本不想雇佣童工,但他们哀求你,家里实在是太困难了,希望你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在这种情况下,你会选择留下这些人吗?”
“只要他们愿意干活,我留下他们,派些轻松点的工作,不可以吗?”
“喔。”人面树点点头,接着我面前的画面一变,记者的闪光灯不绝于目,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哭得凄惨动人,我听见人群在喊:“夏油先生,能解释下你为什么非法雇佣童工,奴役这么小的孩子帮你干活?”“你也太残忍了吧,不顾人命的资本家!”
我看到,其中一个小孩熬不过良心的谴责,似乎想说出真相,却被他身后的大人一把捂住了嘴,甚至狠狠掐了一下肩膀。最终他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
我皱起了眉。
人面树没给我思考的时间。眼前的画面再度一转,有人在汇报:“教主大人,工地出了意外,死了个村民。但这不是我们的责任,而且他也不是工人,而是趁着夜色和朋友爬脚手架,想偷我们建筑的金箔,不小心一脚踩空,自己掉下去摔死了。”
人面树暂停了影像:“这种情况下,你会赔偿吗?”
“赔!”虽然这个意外的确与我无关,但看到停滞的画面上,灵堂里的老弱病孕,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至少这家人以后可以靠这笔抚恤金生活。”
“但你知道,你的决断造成了什么吗?”在流动的画面里,我看到夏油大人和我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甚至给出了比我设想中更多的赔偿,但结果却是……“第二天,又死了一个。第三天,死了四个。都在那个工地边上。死者是老人,或是给家里拖后腿的残障人士。他们全都不是意外死亡,有的是自杀,有的是他杀。但他们的家人都准备向你索要赔偿。”
我心里‘腾’地升起怒意,觉得这些人和幼年时在村庄里囚禁我的村民一样,都该死!人面树却突然问我:“可你能怪他们吗?”
她向我展示了另外的画面——有一位死于自杀的老人在叮嘱他的子女,要如何分配抚恤金:它可以可以偿还债务,可以养大孩子,甚至……可以给原本漏雨的屋子换一下瓦片。
他的家人们在哭,努力劝导,但他却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自豪。
我一下子觉得无力极了。
如果我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那么……“是我做错了吗?”
“自然界里只有一种法则,那就是弱肉强食。”人面树对我说,“每种生物最基础,是要保证个体存活,也就是你要活着;其次是保证种族延续,也就是要让你的孩子活着。以上两点如果算得上是恶的话,那这种“恶”,将无所不用其极。弱者会挥刀向更弱者,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你想保护的‘弱者’,到底是在保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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