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

从卧室飘出来时,七海先生正独自坐在玻璃桌前,倚着沙发看手中的书籍。

桌上盛着半杯清澈的液体,不知先前喝了多少。

他常常会边看书边独酌,你不太能理解……不会头晕吗?这样问了之后,他居然回答和喝水差不多——一定是在愚弄你吧?!

可能不自觉露出不信任的表情,七海先生原本平静的脸上又出现疑似无奈的表情,「这种事没必要骗你。」说得好像你有多无理取闹一样。

总之,因为很丢脸,你最近几天晚间新闻的时候都窝在房间里。

七海先生才不会问你原因呢,他在关怀少女心事方面根本没有一丁点经验!只会要你多出门散步。

你闷闷不乐地飘出去,路过裂开的地板时略微心虚,还是佯装无事坐了下去。

“晚上好。”你赌气地先开口。

“晚上好,朝奈。”他抬起头,视线从文字上拉开,眼瞳在白色顶光的映照下显现出锋利的意味。

因为眼睛形状的原因吧?明明是很温柔的人,却总给人不好相处的印象,你有一瞬间想到那个童话风少年,不自觉地笑了。

“怎么了?”他合上书,“遇到好事了吗?”

坐姿笔挺的问话,好像在盘问啊。

“不算好事啦。”你小声辩解,躲开过于有穿透力的视线,眼神飘着说,“只是,遇到了有趣的人……看起来不好相处,实际上却很善良的男孩子。”

不过……欸?明明只是随便看看,但那本书——

“这本书,我家有呢。”没等七海先生回答,你突然说,“那个,房间里那本金融学书籍也是!好巧呀。”

“啊,因为工作原因吧。”年长的男性说,“金融行业多少需要买些专业书参考。”

“咦,您是怎么知——啊啊抱歉,我忘记了,之前七海先生是认识我的吧?知道姐姐的事情也正常……”不过奇怪,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你到现在也没问呢,“……那个,七海先生,是怎么认识我的呢?”

完全是和平静的小镇生活搭不上边的精英人士欸,虽然曾经的姐姐也是——可无论怎么想咒术师都不可能和姐姐一个公司啊?

“啊,是吗,我没有告诉你啊。我和罔咲女士,是曾经的同事。”

七海先生平静的回答。

你:“……”什。

你大惊失色:“——同事?!”

“怎么了?”

“对、对不起!虽然的确很有精英气质但是!”你试图正当化自己的震惊,“但是咒术师!也会上学吗!”

……意味不明。七海先生脸上写着这几个字。

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面对长辈的时候会语无伦次到这个地步。

“那个,是说,从咒术高专毕业还能找到那种工作,应该很难吧?……姐姐那个时候也总是很疲惫。”

宫城距离东京不近、但也并不很远,乘新干线路程不过两小时,所以姐姐每晚都会回家。

姐姐很少展露脆弱的一面,即便极度疲惫也只是独自坐在深夜的玄关,看着闻声而来、睡眼惺忪的你,笑着问,「朝奈,要不要陪我坐坐?」这样的程度而已。

夜色正深,黑色的姐姐安静望着窗外的月华、长影却与浅浅的月光划下模糊不清的分界线,仿佛即将被黑夜吞没。

……原来,姐姐会累。那个时刻,你居然只想着这般理所当然的事。

尽管实际上,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还好,如果专业知识掌握得熟练……不,有时候掌握得不熟练也无所谓。为了赚钱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哪怕欺骗也无所谓,我们曾经待过的,是这种理念的公司。”

“七海先生不喜欢那里吗?”

“工作是无法用喜欢与否衡量的。”成年人说,“工作只是工作,是为了生存必须选择的劳动。……如果非要回答,我很讨厌。”

不知何时又把酒杯执起,对方浅抿一口,动作与其说喝酒,不如说在润唇。

是不想在你面前喝太多吗?

“可是,”你摇头说,“如果真的只是工作,一直待在那个公司就好了,工资应该很高吧?”

——为什么,又要选择咒术师这样危险的工作呢。

咒灵是会吃人的。哪怕不会吃人,也绝不会对人类抱有善意,它们理应被祓除……至少从人类的角度,它们不该存在。

你也一样。

七海先生的确很强,可像你一样能够伤到咒术师的咒灵实在太多,倘若真的只为生活,这绝非最好的选择。

劳动的代价绝不可能与生命等同、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冒着生命危险选择的工作,又怎么可能只是「工作」呢。

对方似乎怔了怔,视线又转回金融书籍拗口的标题,静默片刻,“……的确。”

七海先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你却错觉般瞧见略带怅然的笑意。

“劳动就是垃圾,事实如此。尽管事实如此……那也是必须做的事情。”

分明是同样的表述,你却奇异地了解他前后表述「必须做的劳动」千差万别的意义。

七海先生是温柔的人。

收留无处可归的可疑咒灵,照顾已故同事的妹妹,选择成为帮助他人的咒术师,分明都是付出远超所得的事情,却总做得轻描淡写,好像这是理应他做、也非他不可的工作般——

“可是。”你忍不住靠近他,盯着年长者的眼睛,捏着发抖的指尖,竭力平稳声线,“我觉得,不必做到这种程度也可以。”

“不可以、把别的东西凌驾于自己之上。”你说得磕磕绊绊,和他对话时你总是很紧张,“七海先生,我觉得、我觉得还是……还是,自私一点……比较好。”

那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讨厌劳动、讨厌工作,普通地完成即可,没必要太拼命——说着这样的话,每每主动加班抗下危险工作的也是他。

究竟因为什么呢,你无法理解。

你只在意与自己有关的人,其他人的死活……虽说不至于像顺平那样无视,却着实不太关注。

那是他们自己的命运吧?既然不是加害者,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底,你最多会因为「喜欢的人在意」而不表现得冷漠,可要你真的像那些善良的人一样感同身受……做不到的。

距离稍微拉进、便对上对方青草色、不,比那更柔和些的绿色虹膜。

“我不反对这种想法。”七海先生移开视线,他总用对待孩童的方式对待你,可这一刻却好似真正将你当做交流的对象,“你能关心我,我很开心。但是,朝奈……”

你知道自己在多管闲事。

不过是被收留的流浪小动物罢了,居然对「主人」大放厥词,还试图用自己的糟糕理念影响对方,这实在太不守本分了。

是因为他对你实在太好、所以产生不该有的错觉吗?真是相当典型的恃宠而骄。

“……罔咲是我的前辈。”他忽然转移话题,将书籍放到桌上、饮一口酒,“你的姐姐,罔咲濑奈,非常优秀。”

“?”为什么突然谈到姐姐?

他轻轻压着你的头、把距离拉回到安全范围,“或许不告诉你比较好,但你才是最该知道的人,倘若连亲生妹妹都不了解自己,罔咲也不会开心吧。”

罔咲濑奈是业内公认的天才。

与只是普通职员——比较优秀——的他不同,背负诅咒,注定短命的女人似乎同时获得上天的馈赠,拥有无与伦比的天分。

刚入职时便靠巧言令色、诱哄理财能力不佳的富豪客人买下巨额理财项目,借此升职后又与上司沆瀣一气、伙同几家公司串通报价垄断信息,暗中操控市场,成长到最后,甚至将劲敌竞争公司逼迫到奄奄一息几近破产,直到对方社长主动找上门才通过谈判网开一面。

这是他加入公司不久后听到的传闻。

……怎么想都不像好人。验证过传说的真实性后,他自然而然地想。

可人类中这样的类型不在少数,为他人带来不幸的存在反倒往往被称赞优秀,属于普通人的社会与咒术师完全不同,这是他入行后领悟的第一个常识。

努力和善良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哦?熟稔后,女性的上司曾经摇着茶杯、轻描淡写地说,七海啊,本来可以更优秀的。

究竟什么是优秀?他本能地不喜欢这种说法,难道要通过损害他人利益的方式大肆捞金吗?

不一定非要损害他人利益嘛,我也不同意社长的说法。那位天才谈着公事、神色冰冷嘲弄,可他人的未来安全和财产原本就跟我们没关系,七海,把客户当做棋子就好了。

棋子?

他无话可说。这不是赞同与否的事,而是根本的理念差异,说不通的。

「你就是太善良了。」她那时笑着说,「为客户未来考虑、只要投入足够经历就能得到回报什么的,这绝不可能。有人会感激你吗?有人知道你的付出吗?分明只是自我感动而已——我说,你干脆放弃吧?自私的活下去,会很开心的。」

会吗?即便会他也不会那样做。

快乐的情绪不要也罢,那时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却并未理解透彻,最后好不容易想明白,罔咲却已经请假回家了。……再然后,直到他辞职,都没有再回来。

因此,这句回答一直没机会告诉她。

“……但是,朝奈。”他终于说出口,“这是有价值的。”

“虽然付出和回报的比例很让人恼火,劳动本身也叫人厌烦,但我知道自己在做有价值的事……这就足够。”

杯中酒已空了两轮。

故人的妹妹仰着头、浅红色像浸在水中的玉石,泪痕点缀的脸显示出非人的异常苍白,水晶灯下银发垂落似雪。

她和罔咲一点都不像。

哪怕说着相似的话——

指尖不知何时触及悬而欲坠的泪滴。

与永远有妹妹作为后路的罔咲不同,她是浮在空中、迷失于雾里的存在。

哪怕被明亮的灯光照射,曾是人类的咒灵仍仿佛随时会消散。

光穿过她的眼瞳,像透过磨砂的玻璃。

小臂使不上力,某种想法再度克制地从脑海最深处闪过,又被他按入更深。

停止吧。

她只需要锚点。

“晚安。”

他听见自己一如往常的声音,收回的手指粘着水渍,触感湿凉。

“回去睡吧,朝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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