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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中断了多久呢。无法判断。
昏迷前被冰冷触碰的战栗仍清晰残留,双手被牵引着放出无法控制的术式,扯着发丝被迫仰头时、你隐约记得自己哽咽恳求谁放过你,朦胧视线中咒灵却只一味满足地笑,亲昵而眷恋地吻你。
如今想来,究竟要多痛苦绝望,才会语无伦次地向罪魁祸首求救……若非锁链之上符咒无法突破,恐怕你会直接贯穿自己的身体。
……事实上,不是没试过那样做。可咒灵想自尽很难,痛下杀手的同时、身体就本能般消耗咒力恢复,自从某次过程中你试图用五只触手把自己撕碎,被对方用非常可怕的方式阻止,你就没有再试过。
……那次,说不好是你自己捅出来的鲜红血液多,还是嵌入尖锐锁链的肢体断裂喷射的银白血液更多。
恢复的过程真的很痛。
虽说被你一直吸取咒力的对象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说,为什么非要互相折磨呢。
这样令人窒息的纠缠、你原本并不讨厌的。
因为自己就是这样的类型,只要做得不过火,你甚至感到满足——
可为什么,非要以那种方式折磨呢。
你唯独不希望……
周边环境昏暗。
近来每每醒来,眼前景色都会变化,沙滩、地底或民居,睁眼往往要反应许久。
大概出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你睡得越来越久,或许日夜颠倒太过,如今已分不清时日。
熹微晨光从玻璃窗斜斜倾洒,天色雾蓝。
人类的诅咒坐在桌前、托腮敛眸看掌下的书,扎成三束的蓝发散开,发尾轻柔滑过脸侧,落在肩上。
室内仅有书页规律的翻动声。
他发现你醒了吗,不知道。
不知为何,看着安静时称得上绮丽秀美的侧脸,那日对方的脸色又浮上脑海。
你拒绝加入的态度、似乎让他很开心。
竟然让他很开心。
……你或许永远理解不了他的想法。
偶尔起身望向小腹,胸中总会涌上迟滞的恐惧。
是啊、那个可怕的人类说的没错,你拥有人类的繁殖器官,自然也拥有孕育生命的能力。近来脑中总莫名闪过浮光片羽般光怪陆离的念头,每每试图抓住什么,眼前就会出现那个画面。
花洒散射水流,浴室雾气升腾,你赤足站上瓷砖,视线落在母亲被掐成青色的腿根。
她站在水花下,银白色的发丝湿润滴水,流动鲜血般赤色的眼垂下。
她望着你。
被你不小心触碰伤处、痛得无法动弹时,你的母亲,那个烂到极点的女人,扶着你的手,弯腰望着你。
她像在恨你。
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以往你从未想到过那个画面,或许近来处境太糟糕,你竟清晰回忆起那时女人隐隐癫狂的发颤声线。
「你也、迟早要……」
……反推时间,那时她身怀有孕,没过几天便又流产。
那种不尊重自己身体的人会流产很正常,你并不期待新的兄弟姐妹,有姐姐就够了,因此便冷眼旁观。
……是否,那时的话语,也是种诅咒呢。
回过神时眼泪已经掉下来。
你有时甚至会恨自己。为何被如此折辱、一路坠落到此般地步,竟还残留着无谓的、属于人类的某种坚持——若能疯掉,像母亲那时的样子……都比现在要好。
姐姐说过,你「要活下去」。
漫无目的或痛苦的活下去也可以吗,姐姐只说要活下去,却没告诉你坚持的方法,这样的话语也是诅咒吧,缠绕在你身上、捆绑心灵的诅咒。
还会有比活下去更煎熬的选择吗。
继续活着也只会遇到痛苦的事情而已,不如说只要活着,那些事就会流水般源源不断找上你。
变成咒灵便再未成长的身体仍是少女形态,刻有缝合线条的小腹仍很平坦,你望着它,直到真人的手指压上来。
沉默。
今天意外的话很少……说起来,距离你上次昏迷过了多久?感觉他的咒力变得稀薄了……不,受伤了吗?
书页停止在翻开界面,你不过无意一瞥,竟当真看见孕妇身体结构图,心情一时难以言喻。
一言不发的咒灵并未如往常般不管不顾按倒你,只用视线专注注视你的小腹。
“都是新生灵魂的话……如果……把新生儿塞进去……”终于开口时,喃喃自语的内容令人惊悚,“……也可以吧?”
他让你想到游戏中知道自己不孕不育后疯掉的丈夫角色。
你快无力回应他的奇思妙想,可倘若不拒绝,他恐怕还以为你乐于接受,“……那种生命与你我无关。”
“朝奈想要与我们有关的生命吗?”他坐在你身侧,不知又看了什么书上教的夫妻知识,莫名其妙用掌心揉起你的肚子,神色柔和。
……那晚拒绝你求助时,他也是这幅神色。
他其实大多情况都是这幅神色,除了用锁链搅碎你下肢的时候。那时他咧开到极点的笑容、森白而异样整齐的牙齿,飞溅上银血的扭曲面容,还有喉咙里压抑的浑浊笑声,你至今印象深刻。
后来他说什么来着?
对了,是这个——
“别想逃走。”
……为什么突然又冒出这句话。
“朝奈想离开我吗?”
眼前毋庸置疑对人类充满恶意的怪物,此刻正忽闪睫毛,用着女性的自称,露出脆弱而渴望陪伴的神色。你很清楚他的本性,这是个擅长伪装的人外,无论怎样应答他的问题,到最后都是你承担后果。
因为他只会扭曲你的回答,按自己喜欢的方向理解。
但又不能不回答。
倘若迟迟不应答,他会发疯一样找来那人类,强迫你盯着他——必须、只能、眼中仅有他一人——然后重复对你说「我爱你」。
不过,说起来,他一开始是这样吗……?
算了,无所谓。
“你受伤了。”
避开视线,转移话题吧。人类时你大概擅长这个。
“遇上了找来的咒术师。”真人歪头笑了笑,心情不错似的,凑过来用牙齿研磨你的唇,“是个有意思的人类……虽然差点死掉,但战斗真有趣啊。”
问对了,非常好。
你们正常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情况他都在自说自话……总之趁这个机会聊聊吧,正好转移他的注意力——偶尔一心求死不代表日常会主动惹他,既然能对话,总比做无意义……不,总比做有可能酿成糟糕后果的事要强。
“找来的、是指?”什么时候制造事件了吗,居然会有咒术师找来。
胸中浮现些微不妙的预感。
“因为朝奈对咒力的控制太糟糕,留下的痕迹超明显呢。”他说得兴致勃勃,眼睛充满好奇,仿佛对你的反应期待极了,“咒力气息因人而异,你说不定已经被记录下来了?”
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
“是认识我的人吗?”
朝阳渐升,窗外云开雾散,晨光勾勒侧影。
“认识吗?我不清楚。”他弯着眼眉,异色瞳闪闪发光,显然又在胡言乱语,下一刻却突然一顿,“朝奈竟然还认识咒术师呀……”
……?你以为把自己抓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还是说,夏油没有告诉他吗?
“……那个人,大概什么样子?”
你愈加不安,指腹轻轻点在他手背,“真人…告诉我。”
他不可能回答你的。
按他一贯的风格,接下来非但不会告知你信息,还会倒打一耙硬要你做些什么换取答案,倘若你真做了,到最后是否听得到结果也取决于他的心情。
他喜欢看你挣扎沉沦。
“我还在想,这次来的速度怎么这么快。”咒灵答非所问,握住你的手,轻轻松松把你带入怀中,下颌搁在发顶。
没有心跳、却暖得叫人眩晕。
这是虚假的温度。……只是情绪的反馈罢了。
身体温驯柔软,侧颊贴在谁胸膛,你静静地想。
垂眼看见自玻璃窗投射的阳光,一缕晨光恰好打在床沿,将浅色床单渡成迷醉的金。他坐在阴影中,仅几丝蓝发被金黄浸润。
你呢?你被他抱在怀中,自然接触不到半分阳光。
……咒力真的变稀薄了。
这时候该好好休息吧,找你做什么,嫌伤得不够重吗。
说起来,他说、差点死掉…?
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什么。
一簇发丝晃在你眼前。
他只是抱着你。
“真人?”
使人昏昏欲睡的温暖。胸口奇异地涌动,十指相扣、掌心微妙的不适。
“朝奈。”不知哪里分出来的手指环绕发丝,或许又想编发,发顶有轻微的拉扯感,他一如往常叫你的名字、声线如静流平稳。
“你想要我死掉吗?”
方才流下的泪痕被覆盖,垂眸时水珠顺睫毛滚落,砸在谁手背。
“你想要我死掉吗?”
你没有回答,只重复着、低声问他,“真人,你爱我吗?”
何时升得这样高了?太阳的光已经落在他腿上。
你看不见他的脸,但想必也被日光笼罩。
“我们来生个孩子吧。”
哪处肢体伸成锁链、他蓦地笑起来、又把你压回床上。
编成三股辫的银发绕着旋儿散开。
炫目的光划过虹膜。
你忽然感到一阵几近绝望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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