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师？！

降谷零猛地后退了半步。

老师本来只是一个单纯的词语，却在此时让人不由自主的赋予它另外的含义——一些难以启齿的、不可明说的意义。

神乐结衣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距离降谷零如此近的地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降谷零身上散发着的蓬勃的热量，像一道无形的、富有压迫感的气流，每一秒都在侵蚀她面前的空气。

这种感觉并不坏，神乐结衣想。

她喜欢看这样一座坚毅的山峰被自己震撼的样子，看着他对外竖起的坚硬墙壁，为自己土崩瓦解的模样。

神乐结衣笑了笑，眯起眼睛，忍不住又往前凑了一点：“怎么了？降谷老师？”

又来了。

又是这样带着调侃的语气。

降谷零扭头，确认自己能够从神乐结衣的眼中，读到显而易见的揶揄。

他的观察能力以及分析能力向来都是极好的，还在警校读书的时候，他就一直霸占着案情分析课的第一名，无论多么小的线索，都不会被他放过。

所以现在，他能够轻而易举的读出神乐结衣身上的那些讯息。

——闪烁着微光的唇彩，吹得比平常蓬松的头发，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清香，还有放在客厅花瓶里那一束新鲜的花。

这是神乐结衣刻意营造的气氛。

这种气氛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在工作一天后回到家里，面前站着自己温柔的妻子。

但是降谷零知道，这只是神乐结衣故意想让自己感受到的东西，并非真实。

他再次后退，离开了神乐结衣创造的旖旎世界。

“三明治……看上去还不错。”

“……”

他躲避了神乐结衣的目光，将放置于两人中间的餐盘拖起来，努力把心思集中在这份食物上。

“……你笑什么？”

降谷零的余光里，神乐结衣勾起了嘴角。

神乐结衣沉默了几秒钟，轻声说：“我以为你知道的。”

降谷零有些不明白，他的手微微下垂，思忖片刻，还是摇头：“抱歉，我想不到。”

除了成功的戏耍自己以外，还有什么能令神乐结衣开心的东西吗？

“没什么好抱歉的，”神乐结衣，捏住一块切成小三角的三明治，送到嘴边，眉眼下垂，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容，“只是觉得被你夸奖了，有些高兴而已。”

在关于降谷零的方面，神乐结衣一向不吝啬自己为数不多的直白。

并且降谷零看上去也很吃这一套。

从室外带来的寒气，已经完全消融在了温暖的室内。

为了压抑住上扬的嘴角，健硕的男人手捏成拳头，放到唇边假装咳嗽。

等他再次抬眼时，神乐结衣已经将手里的三明治递到了他的面前。

鼻前满满都是番茄酱那酸涩的味道。降谷零又忍不住想要后退，这回他成功的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再次露出狼狈的姿态。

他的声音有点哑，看了看三明治，又看了看神乐结衣：“……”

对方的动作已经不能算上暗示了。

“快点，”神乐结衣催促，“手好酸啊。”

降谷零僵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生硬地张开了嘴。因为神乐结衣的手，捏住了三明治的另外一大半，所以他只是谨慎的咬了一小口，没有让自己失礼的触碰到她的手指。

味同嚼蜡。

机械的进行着咀嚼运动，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到其中的味道，他就在神乐结衣期待的注视之下，将嘴里的食物吞咽进腹。

唇齿里还残留着半分麦香味，降谷零顿了顿，再次开口：“很好吃。”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听不出这话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神乐结衣神色莫名，看着手里剩余的食物，眉梢挑了又挑。

降谷零抿嘴，点点头，就差把诚恳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你这个老师当的可不太称职啊。”

“是、是吗？”

“作为学生的我，还指望着老师你能够给我指出更多需要改正的地方呢，”神乐结衣语气遗憾，“看来我只能自己努力了。”

说着，她把降谷零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送到嘴里，饶有兴趣的观察着降谷零的表情。

果不其然，看到这一幕的降谷零脸色都变了。

神乐结衣确认自己看到了那一瞬间里，降谷零来回滚动的喉结。

但是这还不算结束。

不仅仅只是吃掉对方吃剩的食物，神乐结衣看了看自己食指上残留的酱汁，伸出舌尖，轻轻一抿。

“啊……难怪降谷老师说好吃呢，这样的味道就连我也挑不出错误来嘛。”

神乐结衣搓了搓指尖，绕着桌子来到了降谷零的身侧。

“果然很好吃，老师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因为“学生”的靠近而越发僵硬的降谷老师挺直了后背，回答：“嗯。”

“那你觉得……这么令人省心的学生是不是应该得到奖励？”

问题又绕了回去。

降谷零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按照神乐结衣的节奏走了。

她明显就是想要这份“奖励”。

“老师”给“学生”的奖励。

想象中应该无比温馨的气氛越发旖旎了起来。

神乐结衣还在轻轻的拉扯着降谷零的袖子，一副天真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像他这样，将“师生”一词赋予奇妙的幻想。

明明都是神乐结衣的计谋，现在居然是自己要更加肮脏一些。

这难道也是惩罚中的一环吗？

降谷零不清楚自己又是哪里做的让神乐结衣不满意了，让她要这样折腾自己。

如果换作是别的血气方刚的男人的话……

降谷零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路过了神乐结衣的脖子——那里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如果自己没有那么正直的话，他肯定是会给她一个难忘的教训的。

一时之间，降谷零都有些分不太清此刻心底，究竟是遗憾多一点，还是冲动多一点。

当降谷零再次开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喉咙里的嘶哑。

“你想要……”他停顿，掩盖性的咳嗽了两声，试图让声音恢复正常，“你想要什么奖励？”

如果、如果是那方面的——

“把它们吃完吧。”

神乐结衣迅速打断了降谷零那些隐秘的幻想。

看着对方呆滞的样子，她转过身，借着倒果汁的动作，将笑容藏在了降谷零看不到的地方。

“毕竟美食嘛，吃干净才是对它最高的赞扬。”神乐结衣回头，把滑落的碎发撩回耳后，“工作那么忙，你一定又没有好好吃饭，对不对？”

确实。

工作的确有些忙。

在捕捉到琴酒之后，他们相当于摧毁了那个组织的最后一点火苗，这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可是正因为一个庞然大物的倒下，又催生出来了不少蠢蠢欲动想要替代组织的势力。

他们这些天一直在处理这些势力的问题。

再加上狮童正义的丑闻被爆出，也对社会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犯罪率每天都在增高，他们必须在日常工作中耗费更多的精力，才能遏制住那些在黑暗中生长的东西。

好在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连续的长时间工作，降谷零的紧绷状态终于在此刻等到了放松。

神乐结衣似乎一直都有这样神奇的魔力，能用一句话、一个动作，轻易的控制他的感受。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关心而已。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在他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饼干早就吃完了，饺子也是，每天都在吃快餐——”

降谷零突然停住，懊恼的皱起了眉头。

对结衣说这种话做什么？简直就像是在向妻、咳咳，向别人抱怨工作的失意大叔一样。

他看到背对着他的神乐结衣动作一顿，连忙慌张补充：“其实快餐也不错，荤素搭配，营养也很均衡。”

“你今天……”

“怎么了？”

“没什么，本来是想给你扣分的，但是你今天又特别会说话。”

看着降谷零的表情，神乐结衣就知道他应该没有听懂。

扣分是很早之前就存在的一个项目，她对降谷零身上的某些地方存疑，在分扣完的那一刻，她就会对这些疑点进行探索。

至于别的嘛……

神乐结衣静静地看着降谷零，把温好的果汁放进他的手里。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够拿出手的东西了——将果汁控制在合适的温度，不会因为加热而让果汁变得酸涩。

“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但是我很高兴。”神乐结衣慢慢地揉搓着自己的指腹，心中忍不住发出嗤笑声，她清楚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将接下去的话说出来，但不仅是降谷零，就连她似乎也被现在的气氛感染，忍不住走神了起来。

她跟降谷零之间的距离有数十年那么久。

人的一生里能有多少个十年？

降谷零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神乐结衣抬着双手，想要比划些什么，又颓然放下，将手束在背后，头抵在充满凉意的墙壁上。

“可能你不知道，你应该是不知道的。”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像是只是说给自己听，然后又笑了起来，“虽然只是聊天，但是你在跟我讲述你日常生活的时候，让我觉得……”

神乐结衣顿了下，慢慢地隐去笑容：“让我觉得离你没有那么的远了。”

降谷零握着那杯果汁，神色怔怔的，似乎是被刚刚听到的那一番话震惊到了，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可他心里清楚，他应该是要说些什么的。

“我——”

沙哑的声音刚刚响起，却见神乐结衣快步走到窗边，眼底带着惊喜，朝降谷零招手。

“降谷零！快看，下雪了！”

细小的雪粒缓缓飘落，在路灯之下闪耀着点点的光芒，像是星尘洒落一般。

下雪了，又到了新的一年。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神乐结衣计算新年的方法从春节变成了第一次下雪。

她有些不太记得了，实在是过去太久了，得努力的回忆才能记起来这种习惯养成的原因。

但是当看到这串雪花，又发现面前的玻璃上，倒映着降谷零到影子时，神乐结衣又觉得这个原因也没那么难以记起来。

当时刚好也只是一个冬季，神乐结衣毕业了，正计划着一次只属于两个人的毕业旅行。

然后她发现，降谷零不见了。

是很传统意义上的失踪，同窗不清楚他的去向，学校拒绝提供涉及学生**的内容，而警局则是以“你不是他的家属”为由，拒绝将降谷零失踪事件立案调查。

再然后，她从降谷零好友脸上的轻松表情意识到，他的失踪好像只针对自己。

于是，一个人的毕业旅行，神乐结衣躺在山顶的帐篷里，看着扑面而来的雪花，开始计算这是她离开降谷零的第一年。

“降谷零，下雪了。”

“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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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