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冷得很突然,神乐结衣总觉得不久前她还穿着衬衫和西装外套,一副职业女强人的打扮,然后在某一天早上,她就从柜子里翻出了大风衣和棉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不过为了迎接冬天的第一场雪,她还是做了不少准备的。
比如放在阳台上的暖桌。
他们把做好的食物搬到了阳台上。
计划说是让降谷零来教她做菜,但是莫名其妙两个人一通对话之后,就变成了降谷零接管厨房,她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靠在阳台的软垫上看雪。
外面是万家灯火的世界,而里面则只点燃了厨房里的一盏小灯,脱下外套的男人正将袖子挽起来,左手拿着白菜,右手看着番茄,似乎在烦恼着晚饭做什么。
神乐结衣觉得这一幕很有趣,她的手贴着玻璃,隔的老远,在虚空中戳了戳降谷零的后背。
正巧,降谷零猛地回头,两人竟然对上了眼。
“啊……”偷看别人还被当场抓包,就算是神乐结衣也有点小尴尬。
但是只要脸皮够厚,就会有人比自己更尴尬。
降谷零搔了骚下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自在地避开了神乐结衣的视线。
过了一会,他才把手里的东西向神乐结衣展示。
他们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所以神乐结衣其实是听不到降谷零在说什么的,但是她又能从降谷零到动作看出,他其实是在询问自己晚上还想吃点什么。
神乐结衣指了指番茄。
降谷零比了个ok,转身继续处理食材。
没过两分钟,神乐结衣发现他又转了过来,偷偷的看了自己一眼。
两个人的视线再次对上。
神乐结衣做了个鬼脸,比降谷零先一步挪开视线,用被子遮住半张脸,彻底窝了进去。
太幼稚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偷看。
丝毫不觉得自己也踩在幼稚的那条线上,神乐结衣动了动腿,暖桌烤得她有点热,身体一暖和起来就容易犯困。
但她不想睡。
十几分钟后,降谷零带着重新热过的三明治和一盘小菜坐到了他的对面。
降谷零正盘着腿,抬眼时见神乐结衣瞪着一双眼睛,盯着桌上的盘子。
降谷零:“……怎么了?”
神乐结衣梗着脖子,从被子里伸出手,把盘子扒拉到自己面前:“这是什么?”
降谷零老实回答:“番茄奶油意大利面。”
“噢。”神乐结衣干巴巴应了一声。
降谷零不明所以,以为她不爱吃这个,正打算起身去做点别的,却听神乐结衣感叹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我家还能出现这种东西,”神乐结衣伸了个懒腰,钗子挑起一根面嗦进嘴巴里,咀嚼了好一阵才咽下,“如果把我做的面比做平民的食物的话,你这个应该就是皇帝级别的了吧。”
降谷零失笑,只是一碗意面而已,怎么会被比喻成皇帝级别的食物?这也太高看他的水平了。
浓郁的香味刺激得神乐结衣又扒了一口面,她一边品尝,一边计划着等降谷零走之后,把家里那些囤下来的泡面通通藏起来。
“被我这种精通300种面条制作方法的大师夸奖,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降谷零在神乐结衣面前总是耿直得很,他先是诚恳又无趣的道谢,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300种面条的制作方法?你还会这个?”
感觉自己被小看的神乐结衣不满,用指节叩着桌面:“你小瞧我?别的不说,我除了煮面泡面,还会做炒面呢!”
“把面条煮熟,然后放到锅里搅拌几下的炒面?”
“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降谷零咬了一口三明治,“可是这也才三种。”
神乐结衣奇怪的看着他,理所当然道:“我有几十种不同口味的方便面,还有各种地区季节限定,一种口味有三种吃法,怎么算都有几百种制作方法了。”
说完,她还不忘“哼”一声:“你数学是不是不太好。”
数学成绩常年第一名的人,被数学经常不及格的人嘲讽数学不太好。
降谷零咋舌,感觉自己大约是说不过神乐结衣了,干脆闭嘴,开始用心享用面前的三明治。
说起来,其实他也没有想到,神乐结衣制作三明治的手法还挺娴熟的,远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糟糕。
雪下了一会就停了,地上只留下了薄薄一层白色,明天起床再看到时候,估计就找不到它们了。
神乐结衣用食指在阳台的栏杆上擦了一下,雪粒在她手上没过几秒就完全融化,于是她又把手缩了回去。
暖和容易让人犯困,吃饱同样如此,更不说两者兼备的时候了。
神乐结衣打了个哈切,隔着棉被靠在墙角里,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可惜了,不能堆雪人。”
“也没有挂满雪堆和礼物的圣诞树。”
她又打了个哈欠,迷糊得开始说起了胡话。
降谷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吃那盘三明治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
听神乐结衣在低声絮叨,他也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你冷不冷?”神乐结衣的腿在暖桌里霸道地转了一圈,发现降谷零并没有跟自己一样,用暖桌盖住身体保温。
降谷零摇头,余光里看到暖桌的被子被掀了一个角,于是过去把它掖好。
神乐结衣有点不信:“真的不冷?”
见降谷零还是摇头,她挪了几步,靠在降谷零的身边,摸摸他的手背。
的确是暖烘烘的,好像比暖桌里还要热上几度。
但神乐结衣还是把暖桌的被子盖到了降谷零的身上。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看着天空。
过了一会,神乐结衣问:“你在想什么?”
这回降谷零开口了,他回答:“我在想,你看上去一直都很坚强,很有主见,但其实是个胆小鬼。”
自己还在关心他冷不冷,转头就被骂了一顿,神乐结衣困倦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能把这份污蔑及时反击回去。
淦。
见神乐结衣瞪圆了眼睛,降谷零解释了起来。
夜晚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
他说:“我明明在你身边,你却一直都在担心我会离开。”
降谷零看到神乐结衣张了张嘴,又颓然合拢,沉默地注视着远方。
他知道自己说对了,可是心却莫名软了下来。
到底还是说不出更多可能会伤害她的话了,降谷零犹豫了一下,手掌盖在了神乐结衣的头上,轻柔的抚摸着。
神乐结衣闷闷的声音从手掌底下传来:“你要说这个的话,那我可就不困了。”
降谷零叹了口气:“你还是困一点吧。”
“困了之后呢?让我睡觉,等我睡着了之后任你为所欲为?降谷零,你这家伙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没想到心思居然这样深沉。”
降谷零呼吸一窒,急着解释的他口不择言了起来:“我要是想做什么,还用得着等你睡——”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神乐结衣“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说嘛,你其实还是有这种想法的。”
“……”
“不要叉开话题。”
神乐结衣撇嘴,她被戳破意图,只能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沉声说:“你应该更相信我一些,不论是遇到困难,还是只单纯的不想做饭,我都会一直站在你的背后。”
神乐结衣嗤笑:“那还有句话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呢。”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有安全感一点?”
“是啊……怎么做才好呢?”
神乐结衣有些迷茫,这种事就算问她,她也是不知道的啊。
“大概要等到我能够完全确认吧。”
降谷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把被子再掖紧了些,让神乐结衣能够被笼罩在温暖之中。
这个答案他是知道的,但只知道答案没有用。
他不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让盘踞在神乐结衣身上的那根枷锁断裂。
降谷零意识到,他从小的愿望就是保护他的国家,也一直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着。
可是当他回头想保护只属于他的珍宝时,竟然如此的困难。
简直毫无头绪可言。
降谷零思考着,他不在的这些年里,被折磨的并不只有他。在夜晚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控制不住回忆过去的不止他;平日里偶尔会因为想起对方而走神的不止他;被对方离去的噩梦惊醒的也不止他。
他们都在承受着这段长达十年的距离。
并且他不确定,结衣有没有走出这个怪圈。
结衣在他离开之后有了男友,有了工作和与他无关的人际圈,而他才是那个离开后擅自搅乱她的生活的人。
如果结衣已经走出去了……
降谷零不敢往下想,不愿意往下想。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接受的。
他知道自己这样隐姓埋名出去任务,对结衣来说是一件不负责任的行为,也同样知道这个行为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可是,那些计划关系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性命,他能够顺利进入组织,背后不知牺牲了多少的同僚。秘密一旦被说出来,保守秘密的人与获得秘密的人,都会陷入危险。
他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也不愿意让结衣进入不属于她的黑暗世界里。
无法坐视这种情况的出现。
降谷零甚至还有过极端的念头,他不止一次在濒死的边缘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把行踪告诉结衣,这样他就能一个人默默的死去。
她也许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憎恨他的离开,却不必接受他的死讯。
可是现在如何呢?
降谷零侧头,看着已经靠在自己肩头呼吸平稳的人。
她睡得不算安稳,缩成一小团,呼吸声时高时低,发梢从额角滑落,挡住那稍稍下垂的眉梢。
降谷零曾经在别人眼中也不是那么完美的人,他有很多的东西都是在警校的时候,跟着自己的好友学的,比如枪/械、拆弹、车技,他最早学会的不是这些。
最早能够被称作“精通”的,应该算得上是厨艺了吧。
一开始只是因为要给自己做饭吃,本来吃些什么都可以,无论味道好不好他都能面无表情的咽下去。后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位口味挑剔的大小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他可以随意应付,但结衣不行。
年少的男孩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当这位大小姐用惊叹的目光看着他时,他究竟有多么开心。所以他只是凭着一股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钻研锅碗瓢盆,钻研如何做出美食,然后拍拍胸脯,将餐盒递给那位大小姐。
无论做什么都是需要天赋的,厨艺也不例外。
好在降谷零从小就是个懂得坚持的孩子,遭受的挫折虽然不少,可他总是能够在想起结衣时,将那些挫折慢慢地磨平棱角。
学会了如何做菜的降谷零,却不清楚自己这样坚持的理由。
少年人的情感总是充沛而炽热的,它们蓬勃生长,却看不清追逐着的那道太阳在哪,只能鼓着劲,顺着某一个方向闷头奔跑。
闷头奔跑的结果也很简单。他不知道方向,撞得头破血流,再回头时发现自己的目标正在背驰着终点。
降谷零的喉咙里满是酸涩的味道,太阳穴一阵一阵的抽痛,可是他不能动弹。结衣睡得不安稳,说不定会把她吵醒。
他注视着结衣的脸,专注平静,内心却像是正在喷发的火焰,一波又一波的力道冲刷着他的心脏。
身体与理智将他牢牢的禁锢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他的灵魂却仍在躁动。从他回到日本的时候开始,从他忍不住开始打探结衣动向、并告诉自己不会去打扰她开始,从他在侥幸逃出来却下意识的往那个铭记于心的地址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失控了。
没人能说清楚这份失控究竟是对是错,没有人能够判断。
降谷零缓缓地呼出一口热气,看着变成白雾消散在空气里。
明明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这份失控到底有多么恐怖。他是最清楚自己的那个人,他知道的,只要他再一次与结衣见面,他就不可能再控制住自己了。
“我……”降谷零张嘴,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可他还是选择继续往下说,及时这声音低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清,“我来得太晚了。”
神乐结衣在睡梦中察觉到动静,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动了动身体,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但降谷零仍然停顿了很久,直到他确认神乐结衣已经入睡。
他要说的话、要做的承诺,都不希望被她听到。
因为他迟钝的察觉到,如果他现在冲动又固执的抓住结衣的手,只会让她继续担忧未来再次被松开。
降谷零的后脑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寒冷撕扯着他的理智,把他被那些累积了十几年的情绪烧得胀痛的脑子冷得透心凉。
他们都需要一种更加温和长久的方法,将这十年带来的谨慎与后怕化解。
神乐结衣窝在被子里的手,松松垮垮的捏着降谷零的衣摆,一个轻轻的力道就能从她手里将它夺走。
“以前我总觉得,如果在一场心动之中承认了喜欢,就相当于先一步认输了,后来才发现我只是胆小而已,我怕一旦我的心思被公之于众,就再也没了退路。但是感情这种事如果每一个人都在找退路的话,就没有人会前进了。”
“我从来都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喜欢,甚至连对自己都无法承认,连自己都骗,所以在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偏离了跑道。”
降谷零小心地挪动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衣摆从神乐结衣的手里抽出。
他看到结衣再次动弹了起来,这次的动作幅度比之前的都要大,她的眼皮剧烈的颤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猛地睁开眼,她像是正在从困住她的梦中挣脱,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沉重的呻/吟声。
降谷零握住神乐结衣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重复着“我在这”,忍耐着那些呼吸都能牵扯出的疼痛。
在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他就是靠着想象这样彼此依靠的画面撑过来的。
他深深地看了神乐结衣一眼。
“我太高看自己了,还以为自己能够平静的看着你拥有自己的生活,平静的接受你跟别人携手走过红毯,在亲友的祝福下亲吻,接受你的心里装满了另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别的。”
他的语调有些冷,带着寒意,又蓦地变得温柔。
“我不会放开你的。”
“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怎么甘心退出你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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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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