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每个人都想要从我身边夺走你。”她有一次,躺在那张绿床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神情,对未成形的恶魔如此说。它说:“没有人能够将你我分开,包括昨天闯进来调查的侦探。安娜,我不会离开你。”她并非拉弥亚,然而人们接二连三地闯进她的寓所,对她所爱的这团绿眼肉块发出精神失常的尖叫,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人们不该妄图从她手中夺走它……血溅了一地,但是溢满的是沥青和硫磺的气味,尸体在冰箱里,苍蝇在空中乱飞,但是地板上爬行的是贴着肚子行在地上,终身吃土的蛇。

她自己是错愕而混乱的,对于这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蒙太奇走马灯般模糊的印象,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自己干了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她每天都回到房间里,和恶魔疯狂地□□,在狂乱中做了很多噩梦,好像因苦布斯天天在身上翻滚,它说:“我快要好了,安娜。”然后,那么多条的触手紧紧地绑缚着她,好像生怕她逃掉,她不断地说:“马克,马克,马克……”在那种狂乱的□□中,她某一天,某一刻,有一种神奇的感应,她感觉自己腹中已经有恶魔的胎儿降临,它兴奋而又快乐地说:“我们即将有一条小蛇出世,我们将有第一个孩子。这是玷污了全世界的无玷始胎!安娜!”

安娜迷蒙地问:“那鲍勃呢?”它的情绪骤然间阴沉了,她感觉压着她的那些血肉之手越来越重,好像要把她溺毙在海中那样沉重,过了很久,它才用魅惑的声音说:“我们的孩子也可以变成更好的鲍勃,不会再要你操劳,不会再要你劳累……它会是一个完美的小孩。”

“那我也可以被取代,什么都可以被取代,我也不是必要的。”她既疯狂又清醒地说,然后他用伤心的声音说:“安娜,你是无可取代的,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哪怕这个世界天旋地转,都被替换成地狱,你也不会被替代。”最绝望,心灵最受折磨的时候,她会跑回家里,在马克身边,她又感到痛苦,又转头跑回这里,它嫉妒地嘶嘶叫着说:“为什么你还要到那里去?我很快就要完成了!”她有时候会一直看着绿床上的那团肉,精神分裂一样绝望地摇头,说:“错了,一切都错了,从最开始就错了。”

它说:“哪里都没有错,让他来到我身前吧,世界上只应该有一个马克。你犯了错,他没有宽恕你,他打了你,对你歇斯底里,跪下来求你,他折磨你的心,但是我不会,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错误。”她到楼下的电话亭里,打电话给马克,告诉他地址,其实他早已查到。马克风尘仆仆地上门,安娜递给他酒杯,杯子里鲜红的酒液还在打旋。他接了过去,只是放在一边桌子上。

“回家,安娜,我不忍心看你受到这样的煎熬,这样的痛苦。回去吧,亨利我已经杀了,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我去取钱,你带着鲍勃,我们往南走,去阳光充裕,温暖的地方……你的脸上一直充满了痛苦,一切都能从头再来。”马克抚摸她脸上的线条,安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表情扭开脸,自顾自地喝酒,她说:“我们以前,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们聊了《汤豪泽》,按理说,他可以回去,可是最后,他还是回到了维纳斯山,他没有办法再回去了,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一点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乌尔班四世以为是他没有选择回头,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选无可选,除非人生再来。”

“事情糟糕到了这种地步吗?远远没有,安娜,我发誓,不会再生你的气,一切都可以回头。”马克仍旧看着她侧脸的线条。

“我……犯了错,我偷情了,我越轨了,谁能够想到,我心里是因为病态的苛求着你不在我身边时的‘Nibelungentreue’而那样做的,为了这样的理由,我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掉到泥淖里的最深处了。”她突然说了半世纪前的政治流行语,马克有些不知所措,桌边放着樱桃酒,红葡萄酒,它们裂开时溅到地面的颜色都如鲜血,她手中的酒杯也滑落在地面,打湿了她的裙摆,马克用掌按着她两边的颧骨,然后说:“还没有糟到那个地步,不是吗,安娜?”她的眼睛完全不看向马克,只是盯着里面的房间,然后抬起一根无力又纤细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那扇门:“他在那里,一切都要结束了。”

于是这位西德特工只好放下手,往那个房间走去,用手探开那扇门,去看自己情敌的真面目。

然后,在他错愕的眼神里,倒映出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对方从床上坐起来,用那双如眼镜毒蛇般的绿眼瞧着他,但是那个人的表情又轻松地微笑着,马克退了一步:“你是什么?”在这橄榄绿色的房间,世界上的另一个马克甚至也穿着跟他一样灰绿的装束,他好像站在一面镜子前,看着镜面的自己,他笑着说:“我——就是你。”

马克看向了安娜,她带着一种无法聚焦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然后轻轻地说:“一切都结束了——他是如此完美。开始吧,结束了之后,我们回家,鲍勃在等我们。”那绿眼的恶魔于是向马克扑了过去,狠命地砸他的脸,安娜自顾自地走出公寓,在门口等待着结局,她脸上的表情不停地变换着,一会儿是皱眉,一会儿是近乎困惑的表情,一会儿呈现出绝望,一会儿又变得特别兴奋,她想起一切,听到房间内什么东西被掷来扔去的声音,门是如此薄,她能听见马克呻吟着求救的声音:“求你,安娜……求你……”

安娜眉毛扭结着,她平静地说:“这一切都是幻觉,马克,你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什么也没有。你记得以前和我说过的死掉的狗的故事吗?你仔细地端详那条死去的狗,就会发现眼前仅仅是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这一切都诞生于你的幻觉,如果不是你太渴望了,你太害怕了,这一切就不会诞生,现在你冷静下来,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仅仅只是幻觉而已。”

他的求救中断了,她的五官痉挛了,细长而曲折的眉毛拧成一团,萦绕了苍蝇和尸臭的厨房位置传来一声沉重的枪响,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马克走了出来,他身上很干净,衣服也没有褶皱,向她伸出了手:“我们走吧。”

她的眉毛舒展开来,然后握住了他的手,他们下了楼梯,马克问:“刚才想了什么?”

“想了弗兰克·布拉姆利,《当蓝色的夜晚慢慢降临》。”

“即使你穿的是蓝裙子?”马克问。

“即使我穿的是蓝裙子。”她这么说,然后马克转过来,用指腹抚摸着她的脸颊,然后用那双绿眼睛,看着她微笑着赞叹:“Belle Vue.”她说:“我不在那所小屋里。”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地名,”他吻了她,然后说,“即使不在那栋小屋里,我们也离得很近了。”他们在回家的路上,紧紧地牵着手,他一刻也没有放开过她。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里的门,鲍勃在家里等他们,她一把抱住了儿子,像老鹰抓住小鸡似的,然后说:“爸爸妈妈回来了,我的宝贝。”即使孩子因为掏果酱把全身弄得脏兮兮的,她也毫不在意。

鲍勃说:“魔王来了。”用一种惶恐的眼神盯着马克,徘徊在想要逃走又不敢逃的冲动中,马克也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说:“暴风雨即将来临。去洗个澡吧,孩子,去洗个澡。”安娜好像因为太累,精疲力竭地倒在客厅沙发里,尽管孩子一直呼唤着母亲,她像活在别的世界的聋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行为里。

鲍勃惶恐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但是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顺从那恶魔,前往了浴室。惊雷从窗外轰隆隆响起,像神罚惩戒不驯顺的大地,此时魔鬼的心里响起舒伯特的旋律,如此急促而欢快,连续的八度三连音,如此熟悉,无人不知的名曲,他微笑着,把孩子逼站到浴缸里,他仍旧微笑着说:“干什么呢?放水吧,好孩子,我给你洗澡。”鲍勃战战兢兢地拧开了水,浴缸里放满了水,他帮孩子脱掉衣服,鲍勃发着抖,站到了水里,以父亲的脸孔显示的恶魔说:“坐下吧,为什么不坐呢。”

孩子在浴缸里坐下,水淹没了他的胸口,凄凉的寒夜,窗外的马蹄声和风的呼啸显得格外可怖,他在水里哆嗦起来,做父亲的细心又体贴地问:“水太冷了吗?我们把水温调高一些吧。”孩子的牙齿发着抖,好像身体浸在西伯利亚的寒冰中,鲍勃摇头说:“不……不……”孩子的声音,如此虚弱无力,如此多的半音,如此多的休止符,父亲温柔地问:“为什么不呢?”他帮爱子搓着身体,欢快地唱起无人不知的旋律……Du liebes Kind,komm geh mit mir!Gar sch??ne Spiele spiele ich mit dir……三连音的虚情假意,这首歌,在这孩子没出生时,在他还在母腹里的时候,他就搂着安娜的肚子放给他听过了,那是骨髓里都应该熟悉的旋律。

“虽然之前爸爸没有很多时间陪你,但是今后这一切都会改变,你要记得,爸爸爱你。我会有更多时间陪你,你喜欢吗?”那恶魔,轻言细语地向孩子说着亲切的语言,鲍勃不停地摇着头,像个木偶那样机械地做着动作,男人好像没有看到那样,仍旧对孩子说着亲切的语句……Willst,feiner Knabe,du mit mir gehn……“妈妈总是哭,因为我没有陪伴在你们身边,你也很伤心,对吗?今后我发誓,再也不会了,爸爸永远守护着你们,我哪里都不会去。”他的动作如此轻柔,一点都没有搓弄痛孩子,然而孩子却好像疼痛难熬,在浴缸里宛如被油炸那样绝望地煎熬着。

“到底怎么了,因为我很久没回家,你生爸爸的气了吗?别生气了,鲍勃,说句话吧。”他仍旧轻声细语,毫无发怒的征兆。孩子看着他,然后说:“你不是我的爸爸,我不是你的孩子。”

沉默,像浴缸里的水溢出来,淹没了这间屋子。那恶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孩子,每一刻,孩子都感觉它要翻脸,即将凶相毕露了,转而,恶魔的眼角掉下了泪水,他像觉得悲伤那样擦拭着泪水,他站起来,不断地点着头,走来走去,饱含感情地说:“是的,是的,你本不是我的孩子,我也曾有一个孩子……属于自己的子嗣……但是你知道它去哪里了吗?啊,我太痛苦了,他本该是你,但是他丢失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孩子战战兢兢地一言不发,他一句话也没有回应恶魔,恶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自问自答:“在地下,在地面,他们流了出来,失去了成为你的机会,但是这很重要吗?总有一天,新的孩子会出来,他们会跨越所有的地狱之火,争取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安娜不会多一个孩子,也不会少一个孩子。既没有多,也没有少,一切都刚刚好。”他摁着孩子的肩膀,让他在水里起不来,他不再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而是恢复了慈父的面孔,说:“你不是平时很会潜水吗?妈妈给我写的信说,你在水下又创造了新纪录。你给爸爸看一看吧。”连续下行的音符,Und bist du nicht willig,so brauch ich Gewalt……父亲仍旧微笑着,带着期待的眼光等着孩子表演给自己看。

孩子转过身,面朝着浴缸的水,如同往日在父母面前表演潜水那样,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父亲就静静地站在浴缸旁边,带着微笑注视着孩子,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孩子一动不动,他也微笑着毫不反应,如同丧钟一般的沉重尾声,那越来越低沉的音调里,孩子的呼吸也在水中得到了暂停……In seinen Armen das Kind war tot……马蹄声骤然停止,两个和弦拉下孩童人生的帷幕,他问:“鲍勃,你明天想吃罂粟子蛋糕吗?”没有任何回应,然后,他走了出去,安娜如同一个幽灵一样,眼神无法聚焦,她茫然地游荡着,反复在客厅踱步,问:“他怎么了?”

“我问他要不要吃蛋糕。”他仍然微笑着,坐在沙发上。

安娜仍旧问:“鲍勃呢。”

“我问过他了。”马克如此微笑着说,于是她好像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再也不问了,她也在沙发上坐下来,他一把搂住了她,搂得紧紧的,不仅是挨着他坐,而且好像是要搂进他的身体里一样,他用嘴吻着安娜的脸颊,说:“安娜,我简直比过去任何一刻都要爱你,我简直想吃了你,吞了你,让你和我融为一体,让你成为我……你完全理解那感情,我想要用牙齿撕开你,吞下你,想要和你成为一体,不那样做,任何样式的爱都是浮于表面,虚有其表,人们为了成为一体穷尽了生命,而你也愿意那样,是吗?”

“我也愿意。”她茫然无法聚焦似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水。

“可是我不舍得,我为了你的幸福,什么都愿意做,梅菲斯特有能让任何人满意的能力,那么我也可以。安娜,只要在我的身边,哪怕生活在地狱里,也是幸福吗?哪怕整个世界都堕入地狱,你也只要此就幸福了吗?”马克将她抱得很紧,她觉得骨头都幸福的痛。

“只要在你身边,只要你不离开,马克,我会幸福。”

“那我就有把握了,”他微笑着,“那我们就去过会让你幸福的那种人生。”

那个o打出来会乱码,所以换成o了。。。绝望地大叫。。。晋江很多生僻一点的字都会变成??这会儿德文。。。也淡淡的乱码。。。。我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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