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人,你不觉得以吃/人为生,是一种罪恶吗?那人这样问他。
他抱着浑身颤抖的她,对那人说——是这个世界没有给她除此以外活下去的机会,所以有罪的不该是拼尽全力想活下去的她。
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她何错之有?
那人听了他的回答之后抚掌大笑,连连称赞他说得好。
那人笑完后,对他说他现在非常欣赏他,愿意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我说,我可以让你完全体会她此刻所体会的,还能变得比现在更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她,足以让她再也不必挨饿,但代价是从此以后都要失去在阳光下行走的权力,你会怎么选呢?
他会怎么选,她很清楚,因为如果换成是她来选,她也不会犹豫。
那人划开了自己的手心,跟他的双眼一般瑰丽的鲜红从他手中滴落,落在他摊开去接的双掌之中。
“时至今日,我仍觉得,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西村江美平静地述说着,但双眼中盈满悲伤,“如果没有我,他大概永远不会过上不杀害他人就无法活下去的生活。他会普通地生老病死,虽然或许在理想上与双亲之间有冲突,但那些小的不顺遂不会阻碍他衣食无忧的平顺生活,娶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在子孙的包围中幸福地离世。”
随着她的讲述,满溢的悲伤似乎下一刻就会化作晶莹的泪水从她的双眼中流出,但实际上,她的眼睛除了在光影的反射间让人产生一种似乎有些晶莹的错觉外,是那样的干涩。
“他接受了那个人的血之后,当天晚上就变成了鬼,那个人初时还有些失望,他说越是强大的人,转变所需要的时间就越长。”西村江美看向炭治郎手中的油灯,似乎看向了多年前的那个月夜。
“这个规律并没有被打破,他即便是成了鬼,在鬼之中仍可以说是孱弱的,但,由他的转变所诞生的血鬼术却非常可怕,可怕到那个人直接把血给予了我,让我之后唯一的任务就是陪在他身边保护他。”
“他的血鬼术,可以摄取灵魂。”说这句话时,她压低了声音,恰逢不知来处的夜风吹入,面前油灯的火苗摇摇晃晃,周遭影影憧憧。
炭治郎的瞳孔猛地一缩。
西村江美微微笑了一下:“别担心,这种摄取是有很大的限制条件的,否则,鬼舞辻无惨早就利用他的这种血鬼术把这个世界都变作他的‘粮食工厂’了,又何至于这么多年来被猎鬼人碾得四处躲藏,再加上没办法见到阳光,真是宛如阴沟暗渠中的鼠类一般。”
“他的血鬼术并非所有人的灵魂都可以摄取,首先需得是灵魂还在身体里的,也就是他没有办法从亡者的身躯上摄取到早就已经离开的灵魂,其次,他能摄取的灵魂需得意志力比作为摄取那一方的他要弱,当然,意志力的强大并非恒定的,即便是强大意志的人,也可以通过肉/体或精神上的折磨削弱对方的意志力以达到摄取的目的。”
看到炭治郎一下子变得有些锐利的眼神,西村江美苦笑了一下:“……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后面那个削弱意志力的方法,是他通过在意志强大的猎鬼人身上多番实践后得到的。”
“因为在猎鬼人之中往往最容易出现意志力强大的人,他的血鬼术总是对找上门的猎鬼人们失效。”
“最后,这种灵魂摄取并不能把人直接杀死,如果被摄取的灵魂没有安放之处,那么灵魂会自动回到作为灵魂锚点的身体之中,哪怕……那具身体已经在生物意义上而言的死亡了。”
“当然,如果原本的身体被破坏到无法承载灵魂的地步,那么没有地方安放的灵魂就会消散。不过,他的血鬼术既可以摄取灵魂,也可以选择灵魂安放的地方,也就是说,只要能承载灵魂,那么无论是不是灵魂本来的躯体,他也能够存放。”
炭治郎有些怔然地看着面前的西村江美,脑中闪过的是西村江美以及那些绷带怪人身上的特征,浓郁的死亡气息,难以言喻的腐臭味,扩散放大,不会随着光影变换而变动的瞳孔,尝不出味道的舌头……
西村江美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是的,无论是我,还是这幢洋馆里的其他人,除了两只鬼以外,全部都是自己的躯壳已死,被他的血鬼术禁锢在了早已死去的腐/尸中的灵魂。”
西村江美眼中化不开的悲哀浓郁厚重,仿佛来自而不见底的深渊:“他在转化为鬼的那个夜晚,第一次使用血鬼术的对象,就是我——那个瞬间,我的灵魂脱离了我本来的躯壳。”
“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身体里住着两个意志,”她苦涩地笑着,继续说着那段她很多年都不曾,也不敢去回首的往事,“平日装作正常人,把一切都忘掉的那个我总是把所有一切负面的,不堪的,脏污的情感全部都扔给另一个我,另一个作为‘食/人鬼’活下来的我。所以我的意志力更加薄弱,被率先剥离了本来的身体,而‘食/人鬼’的我则意志力更加强大,留在了我本来的身体里。”
“我被塞进了被失去理智的‘食/人鬼’的我杀死的,本该在那天晚上成为他新娘的,布商家小姐的尸/体里。而只有‘食/人鬼’意识的西村江美,接受了鬼舞辻无惨的血,成为了真正的‘食/人鬼’。”
“我用着那位无辜惨死的小姐的身体,她的身份,跟他一起对外宣称,我们双方的家族在婚宴当天的夜晚遭遇了鬼的袭击,只有我们夫妇二人活了下来,我们因为悲伤和恐惧,打算搬离伤心之地……”
那场她一人犯下的滔天血孽,几十条枉死人命的真相,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掩埋在了谎言和时间的长河中。
“但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那个罪恶的晚上。是我剥夺了他生而为人的权力,我杀死了他的双亲,他所有的亲人,本该成为他妻子的女性。那位小姐甚至跟我有过几面之缘,她曾经造访过木匠家中,还夸赞过我头上的木簪纹样精美——那是他亲手为我制作的,这说明她本该能成为可以欣赏他的好妻子……”
“西村女士!”炭治郎突然出声打断了西村江美面带痛苦的阐述,后者闻言一怔,抬起头就在他那双赫红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听到他说,“不是这样的。”
“杀死那么多人,是你无法逃脱的罪孽,但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到自己的身上,只是因为逝者没办法活过来怪罪你,你为了自己的心里能够承受这份罪恶而在自我折磨而已啊!”
“是你的恋人自己选择了成为鬼,不管他的初衷到底是为了你还是其他的什么,那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是他自己选择了杀害他人活下来的生存方式。”
“你其实知道他是错的,但你因为自己的负罪感和对他的感情,没办法指责他,更没办法制止他。你的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但你害怕去面对——你在怕他,你怕他早就已经异化成了你那样的食/人鬼!”
“西村女士,我一定会阻止他的,所以,勇敢点!”
“就算觉得痛苦,仍然要面对,要迈步,这样的话,一定——”
“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勇敢点,就算痛苦,也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吗。
西村江美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双赫红的眼睛,真的像太阳一样。
那是一片荒芜,贫瘠,除了一点零星的枯败杂草以外空无一物的焦裂大地,就连天边都暗无天日,她戴着沉重的镣铐枷锁,面无表情地垂首跪立在无人的荒土之上,等待着从来没有到达过的审判。
这一刻,终于,时隔多年,久违的阳光刺破黑暗。
她被灼眼的赫日阳光照得落下眼泪来,但却突然有了力气支撑身上无比沉重的束具,虽然跌跌撞撞,但她站了起来,迈起沉重的步伐。
原来,她其实从来都没有真的离开她诞生的那个村庄,从她吃下用妹妹们的血肉换来的血肉时,她就像是吃下了冥界食物的生者一样,纵使活着,也永远都没有办法再离开地狱了。
但此刻,她有了离开的力量,只需要——一些勇气。
她不但要离开自己的村子,还要带着她所爱之人离开那个月夜的庭院,她要带他一起——一起回到他们早就应该下的地狱。
如果是跟他一起的话,即便奔赴的前方是地狱,她也甘之如饴。
西村江美擦着干涩的,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眼神变得无比坚毅,她从炭治郎的手中接过油灯:“好,我们走,一起去找他。”
就在炭治郎把油灯递给西村江美的下一刻,整个空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炭治郎反应极为迅速地扶住了站立不稳的西村江美。
西村江美却顾不得站稳,一把抓住了炭治郎的衣袖,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个震动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糟了,魔使大人!”
“我们拖的时间太长了,应该是魔使大人回工坊了!”
西村女士说过魔使大人是“神明”,也就是鬼召唤的英灵……
糟了,无一郎和祢豆子!
一瞬间,炭治郎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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