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战兢兢姨娘偷生

“多……多谢姐姐,救我一命!”小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手炉浑身发抖,“要不是平姐姐和姐姐你们救我,我……我就要冻死了!往后姐姐要我做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小鹊垂眼,眸中微暗。

“就算姐姐要我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我也替姐姐去干。”

雪鹤被她这句惊人之语着实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她,道:

“你想什么呢,我行得正坐得直,能要你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咱们堂堂正正地活着,有什么不好?”

春纤还在这儿呢,这时候说出这种要命的话,也不怕落人口实?

炕上小鹊捏着帕子拭了泪,眸子里露出三分恐惧、三分仇恨和三分怨毒来,咬牙切齿道:

“我倒是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可就是有人不想。她把咱们当作阴沟里的老鼠,连看一眼都嫌脏,更别说什么发月钱,叫姨娘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和姐姐你说,往后啊,你可远着点那只母大虫,别瞧她嘴上抹了蜜似的,可背后指不定给你怎么捅刀呢!”

她抬头就瞪了小鹊一眼,伸手捂住小鹊不住蠕动的嘴。

“你要死了,才把你从雪地里拉起来,你就又要去讨罚?这还是在二奶奶院里呢,要是被她听见了,把你关到柴房去冻一夜,看你还有命没有?说吧,你去讨月钱,到底是怎么惹了琏二奶奶,被她罚跪的。”

小鹊眼里的泪,顿时又稀里哗啦地涌出来了,一边哭,一边低声抱怨:

“还不是为了放月钱的事儿!往年府里发月钱,从来都是定好日子,让咱们自己去拿的,从没迟过。可自从这个琏二奶奶一来,月钱就一月比一月迟,最迟的甚至这个月拿上个月的!”

“咱们又不像那些体面的管事媳妇,好歹有体己撑着,谁不是拿一个月钱,吃一个月的饭?她扣了咱们的钱,咱们有穷些的,都把衣裳当出去了,大冬天的还穿夹衣呢!就连咱们姨奶奶的月钱,我来要了好几回都没要到,这回气不过,就在檐下说了她两句吝啬鬼、守财奴,偏又被她听见,罚我跪在雪地里,要不是姐姐搭救,我就没了!”

“她来的这几年啊,说什么府里这几年花费太多,应该酌情减免,可回头就把咱们的份例扣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姑娘少爷的份例可一分都没少,也不过是扣咱们的东西讨上头欢心而已。咱们的月例扣了就扣了吧,可咱们的事儿半点没少,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呸,什么玩意儿!”

“什么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啊?”

房门嘎吱一响,平儿带着一包衣服走了进来。

“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的难处,我也知道,不过我只是个丫头,做不了奶奶的主。你怨咱奶奶,我也就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只有一条,你要记住了。”

平儿抖开锦袱,露出里面厚实的棉衣。

“你就算再不舒坦,也别在奶奶跟前露出来,不然,刚才的雪地就是教训。好了,你身上的衣裳湿了,我拿从前穿旧的家常衣裳给你,你看合适不合适?”

小鹊伸手一拖,棉袄顿时散开,露出一块闪闪发光的银锭,又大声抽噎了两下。

银子无论在何时都是稀罕物,断不可能作为月钱给下人的,平儿如今把银子藏在衣服里,显然是动了自己的私房钱,来补赵姨娘那边的亏空。

见小鹊泪眼朦胧地望来,平儿不过淡淡一笑,道:

“别猜了,就是我的体己。月钱嘛,多大个事儿,横竖我又不靠它过日子,就先赊给你们一月,等回头放了月钱我再扣就完了,你回头也好交差,何必闹得姨娘不高兴,奶奶也不高兴。”

说着说着,平儿又指着雪鹤道:

“对了,你怕是还不认得咱们府上的新人。这是你雪鹤姐姐,是老太太外孙女,林姑娘身边的大丫头,从前还服侍过敏姑娘呢!往后你雪鹤姐姐要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替她办了吧。”

小鹊站起来,对两人深深道谢,又担心回去迟了被赵姨娘责骂,又挣扎着想要回去。平儿因是凤姐的通房丫鬟,雪鹤手头还有最后一份礼未送完,便自告奋勇,要将小鹊送回姨娘房中。

……

穿过西角门,重新回到王夫人院中。作为荣国府里地位最尴尬的一群人,赵姨娘的房间,就更小了,只有小小的两间房舍,在院子一角,恍若被遗忘的所在。

小鹊远远望见望见门口,便有些畏缩,不过到底还是心底的勇气占了上风,把帘子一撩就走了进去。果不其然,里面就很快传来了女人的怒骂声,甚至还有一个清脆的耳光。

“小鹊,我叫你去讨月钱,你又去哪儿野了?还穿红着绿的回来,是不是碰到哪个爷,哪个太太,好心赏你一套,你就自以为攀上高枝,觉得我这个姨娘配不上你了?你要是觉得我配不上,自去当你的小娼·妇去,省得我这个姨娘污了你的眼!”

又是啪啪两声,显然又是两巴掌,听得人脸上都觉得痛了。

雪鹤皱了皱眉,抬手就要去撩门帘,又听见里头小鹊呜咽道:

“姨……姨娘,不是我出去野了,是那母大虫见是你派来的人,就把我罚在雪地里跪着,要不是平姐姐和雪鹤姐姐搭救,我还回不来呢。我身上这身衣赏,是借的平姐姐的,月钱也是她填了,您老人家要不信,就自个掀开来看看,那上头还有冻的印子在呢!”

里面赵姨娘又是一阵喝骂,内容无非是她们娘俩在太太手里讨生活已经很艰难,小丫头还跟凤姐过不去一类的话,里面难免又夹杂了些污言秽语。雪鹤立在窗外,忽然重重咳嗽了一声。

莫不是太太在外面?

赵姨娘一阵心惊胆战,连忙跑了出来,又见一个气度不俗的丫头在外面,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心里就已经虚了半截,于是便好言好语将人请进来。

走进屋中,雪鹤只觉得房里处处透着寒酸局促,里头的家具倒不算坏,只是和凤姐王夫人相比,差了何止千百倍。房里也只有两个伺候的丫鬟,一个是脸上残留着巴掌印的小鹊,另一个也把头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

熏笼里燃着火焰,溢出一阵叫人胸闷的味道,估摸着是不是木炭,而是从矿井里挖出来的石炭。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火炕,炕上摆着一张旧木桌,上头放着个做了一半的鞋样子,五彩缤纷的。再细细端详,才发觉这不过都是些碎绸缎拼在一起,只不过做的人针线好,这才掩饰过去而已。

赵姨娘见她目光落到鞋面上,面上发烧,快步走过去把笸箩收了,这才请雪鹤上座。又由于初次见面,摸不准她的脾气,难免有些讪讪。

“不知雪……雪鹤姑娘到我这儿,有何贵干啊?”

一面说,一面还不住用余光偷偷瞥着盒子,生怕这东西待会儿又跑了。再加上刚才见到的碎绸缎,也不难猜出,赵姨娘也实在过得艰难。

雪鹤淡淡神色终于回温了些许。

“自然是来给姨娘和环哥儿送礼的,姨娘不妨揭开来看看。”

话音未落,赵姨娘便猴急地揭开了盖子,只见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并一部诗经,一套四书。

笔是紫毫笔,纸是玉版纸,墨是松烟墨,砚是澄泥砚。剩下的诗经和四书,都是照着官本刻印的,翻动之间墨香扑鼻,且没有丝毫错漏。

那赵姨娘原先也是贾政的贴身侍婢,认得这是好东西,脸上笑容渐起,却忽的想起一件心事,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雪鹤姑娘,咱们……呃,府里的姑娘少爷们,得的东西都是一样?”

这就是赵姨娘一生的心病了,生了女儿,女儿不亲近,生了儿子,儿子又被人骂上不了台面。家里这些兄弟姊妹有什么好事,都轮不到儿子,逼得儿子只能去和下人奴婢作伴,就连有体面的下人,都能给他脸色。

家里珠大爷是个好的,可惜去得太早。剩下个衔玉而生的宝玉,却样样稀松,只顾着吃丫头嘴上的胭脂。自家孩子明明四书五经念得比宝玉更有火候,做的八股更有条理,只在作诗上差了宝玉一筹,却仍旧被老太太无视,王夫人打压。赵姨娘自然心中不平,偏偏她又没读过几本书,不明白事理,到最后也只是惹得人人嫌弃。

到底是没念过书,手上一把好牌,到头竟打得稀烂。

“自然是一样的。”

雪鹤不为所动。

早在昨天晚上,她就睁着眼细细回想了几次书中各人性情,又针对性地安排了这些表礼,这才收到了让大部分人满意的奇效。

而贾环和贾宝玉收到一模一样的礼物,同样是她说动黛玉的结果。

“老太太是一对玉如意,一串翡翠念珠,并一根沉香拐杖,两位太太送的是一套西洋的金银玩意儿,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都是几幅名家字画。姑娘们是扇坠香珠,宝二爷、环哥儿、兰哥儿还有大太太那边的琮哥儿都是上好笔墨并几部新书。”

“那就是说,环儿也跟宝二爷一等了?!”

听见自家儿子在这方面竟也能和宝玉打个平手,赵姨娘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整张脸笑成了一朵花,连连道谢,又叫人把贾环叫了过来,准备让他认认人。

那特意为贾环才空出来的小房间响动了半晌,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才磨磨蹭蹭地扭了出来。

对于赵姨娘这个人物形象,我个人认为她不是单纯的丑角,而是一个隐藏的、丰满的悲剧人物。由于角色分析字数太多,我就不在作话搞小论文了,你们去另一篇红楼随笔看吧。

PS:古人四季衣着:春秋两季穿夹衣,夏季穿夏衣(主材料为纱/罗/葛/麻等等),冬天穿袄(棉袄等等)/带毛的衣服等等,冬天穿夹衣纯粹就是要挨冻的节奏。

PSS:看了评论,发现有人提到嫡庶问题,本来想回的,但是**抽,发不出来,只能作话回复。

贾府实际上嫡庶并不分明,待遇上庶出的迎春探春和嫡出的惜春黛玉一模一样的,根本没有不同。而宝玉贾环,至少官中账面上,两人待遇一样,证据如下:

三十六回:

王夫人听说,也就罢了。半日,又问:“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的?”凤姐道:“八个。如今只有七个,那一个是袭人。”王夫人道:“这就是了。你宝兄弟也并没有一两的丫头,袭人还算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凤姐笑道:“袭人原是老太太的人,不过给了宝兄弟使。她这一两银子还在老太太的丫头分例上领。如今说因为袭人是宝玉的人,裁了这一两银子,断然使不得。若说再添一个人给老太太,这个还可以裁她的。若不裁她的,须得环兄弟屋里也添上一个才公道均匀了。

为啥王夫人要提公道均匀,袭人月钱要从贾母那领,后来又从王夫人那里领?为的就是一碗水端平,至少从公账上看贾环宝玉一样。至于袭人晴雯这些丫头,都是老太太王夫人偏心,额外给的,所以只能从各人的私账上走,否则贾环那儿也要有这么多丫头。

不然,发这些丫头的月钱,直接走宝玉的公账不好吗?

至于贾环只有一个丫鬟,那是因为母族不利,赵姨娘没能力给他塞额外的丫头。

五十五回:

凤姐儿笑道:“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平儿笑道:“奶奶也说胡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她,不与别的一样看了?”凤姐儿叹道:“你哪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哪个没造化的,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哪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

凤姐第一个观点:挑正庶是轻-狂-人,挑正庶误-事。说明她本来没有什么嫡庶的歧视,嫡出庶出都一样。

凤姐第二个观点:女人比不得男人。女人有被挑肥拣瘦的余地,而男人没有,一切全凭实力说话。考场官场之上,谁强谁就老大,谁管你嫡出庶出了?历朝历代,庶出比嫡出混得好的多了去了。

最后,贾府是贾府,林家是林家。黛玉初来乍到,环境都还不熟,为啥要管你贾府嫡出庶出?都是贾政儿子,谁受宠不受宠关林家什么事?

极端例子如申时行,人家是尼姑生的私生子,最开始还叫徐时行呢,后来考上状元,他亲爹的宗族申家还不是哭着喊着要他入申家族谱?

这时候怎么没人说申时行是私生子,上不得台面了?

古人嫡庶之分本质上还是物质上,资源上的问题,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手里的资源少,就只能苛待庶子,集中资源供养嫡长子出头。资源多,那就广撒网捞鱼呗,大家都有份,都去考科举,谁考上了谁光宗耀祖。手上捏着一大把资源还只供养嫡子,不许庶子考科举的那纯粹是傻子,连鸡蛋不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都不懂。

不然,你以为桐城张氏自1673年到1802年的129年中,一门两代八翰林,五代十一翰林,里面全都是嫡子么?

古人有时候比现代人开放得多,变通得多,作为现代人,应该以现代的目光来看待古代,而不是满脑子嫡庶之别,非要争得你死我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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