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抄着手，一摇一摇地走进来，秋纹撇着嘴角，一步一步地慢慢后退。
房内众人齐齐色变。
“哟，你们是有什么好事么，关上门在这儿嘀嘀咕咕的？要是有什么好事，也说来给我听听，咱们好好乐一乐？”
晴雯怒极反笑，钢刀似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刮过，看得不少人都低下头去，袭人更是脸色铁青，不由自主地从圈椅上站了起来。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闲来无聊，聚在一块儿说话就是了。”袭人眼神闪烁，不去看晴雯，却去看站在门口的雪鹤，“雪鹤姐姐，您怎么也来了？快坐。”
一面说，一面叫人搬来椅子，请人上座。堵在门口的雪鹤却不挪窝，只带着盈盈笑意看着袭人，道：
“刚才去老太太那儿送了东西，正好碰到晴雯下值，我就请她来逛园子。才走了一会儿，这就累了，本打算进来歇歇脚，却没想到碰见了你们。”
袭人见雪鹤并不入座，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面上却轻轻哦了一声，当做无事发生。
“那既然如此，咱们这儿正好有新蒸的栗粉糕，还有前些日子刚送到宝二爷那儿的新茶，雪鹤姐姐和晴雯妹妹若不嫌弃，不妨进来用用。”
话音刚落，麝月就机灵地站起来，又是奉茶，又是叫人摆上新糕点，袭人的殷勤小意，足足学了个十成十。
“袭人姐姐的茶，我可不敢接。要是接了，我可就得到你们房里去了~”
晴雯眼神一厉，笑容也带了些锋锐的味道。她原本就和袭人不对付，这次重活一世，才算想明白袭人的手段。
不就是自己躲在后面装贤惠，再撺掇着别人当刀子？如今袭人都把自个儿气病了，还要委委屈屈地把老太太的丫头弄进来给宝二爷取乐，那不就是上眼药给人看？
等宝玉真把老太太丫头要到了房里，她就算不是狐狸精，也要坐实这个名头了！
袭人轻吸一口气，眸中又蓄起了泪，强笑着过来拉晴雯的手，谁知晴雯把手一甩，走到离她最远的边上去了。袭人顿时一愣，抬起的手悬在空中，过了好半晌，才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含泪道：
“晴雯妹妹，你这又是怎么了，难道有谁给你委屈受了不成？咱们房里宝二爷向来是个混世魔王，要是他得罪了你，我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
“我哪里敢叫袭人姐姐赔不是！”
晴雯何等脾气，听了袭人的话就要叫嚷起来，忽又想起雪鹤的叮嘱，又硬生生地压住了脾气，阴阳怪气道：
“袭人姐姐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如今还领着一两银子的月钱，我一个奴才的奴才，哪敢给袭人姐姐摆脸色？”
一句话下来，又惹翻了秋纹，气得她冲过来就想打人，屋里人见势不妙一齐涌上，这才堪堪拦住秋纹。秋纹见打不着晴雯，连袭人也拦着她，心里那个气啊，更是没处发泄。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有本事偷听人说话，有本事咱们过过招啊。在这儿阴阳怪气，指东骂西的算什么……”
“秋纹，你！咱们如今都是府里的丫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苦拌嘴呢？”
“我倒是这样想，可有人不这么想，她自个儿都认了，难道我还说不得？！”
秋纹红着两眼，也是气咻咻的，刚才晴雯一句“奴才的奴才”，可不正说明人家在外面，把她说的话都听全了吗？要是现在不把晴雯的气焰打下去，日后自己有的是“好果子”吃呢！
袭人恨不得立刻叫秋纹闭嘴，急得鼻尖上都冒了汗，只可惜秋纹正在气头上，如何听得进袭人说话？只得一边拽着，一边慢慢地软语相劝，旁边的晴雯却是丝毫不买账，又扬声道：
“刚才袭人姐姐说，你们在一块儿闲聊呢，可我怎么见着，袭人姐姐像是在哭？你们谁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把袭人姐姐气哭了，快快如实招来！”
说着就抬起下巴，拿眼角余光觑着其余众人，那张扬风流的架势，真真叫人恨得牙痒痒，又喜欢得不得了。
“若是不招啊，我就要……一个个来逮你们了！凡是叫我逮到的，咱们去找宝二爷，让他来替袭人姐姐出出气！”
“还不是你——”
袭人干脆伸手捂住了秋纹的大嘴巴，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几乎连笑都要笑不出来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讲了些外面的事罢了。这几日我哥哥递话进来，说是从前和我要好的表妹没了，我这才替她她哭了一场呢。如今我身在府里，连最后一面都不得相见……”
说着又拿帕子擦了擦泪。
“是么？”晴雯站在原地，眯起眼睛只似笑非笑地看着袭人，“既然是姐姐说的话，那我·也·就·信·了。我最近在老祖宗房里伺候，常听见丫头婆子们私下里说些不堪的话，老祖宗知道了，很不高兴呢。还请袭人姐姐也多注意些，别让宝二爷的事儿闹得老祖宗生气。”
“还有一件事，我要给姐姐说明白。赖妈妈送我来府上，就是叫我替她去给老祖宗尽孝的，我这辈子，也只有这件事罢了。其他什么宝二爷、琏二爷，我也全都不知道，宝二爷若是有心，多孝敬孝敬老祖宗也就完了，何必有什么事儿全赖我？”
“哎呦！”
袭人正待开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倒，却是秋纹奋力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呜咽着一溜烟跑了。其他丫头见她竟然被个二等的晴雯稳稳压了一头，也是眼神各异，不复往日乖顺了。
不过袭人到底是袭人，哪怕遭遇如此变故，也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步步靠近远离她的晴雯。
“晴雯妹妹，你这话很是在理，我记住了。等宝二爷下学回来，我就告诉他，要他多孝敬孝敬老太太。咱们既然都是为了宝二爷好，那咱们也就不该为了针尖大小的事拌嘴。我这串玛瑙珠子是从前宝二爷贴身戴的，后来赏了我，如今我把它送给你，算是赔礼了。”
说罢，脸上露出似是忌惮，又似是松了口气的表情，不由分说地将之套在了晴雯手上。套在了晴雯手上不说，还又转头，把雪鹤拉下了水。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正巧林姑娘这边的雪鹤姐姐也在，不如就让她做个见证，咱们——冰释前嫌如何？”
……
从袭人那儿出来后，晴雯那个爆炭性子果然就炸了。
“呸，袭人是什么玩意儿，也在背后捣鬼，明明她自个儿才是狐狸精，偏偏又扯上了我！”
“你看看，你又生气了。”
雪鹤长叹一声，什么叫做理论和实践有差距？
这就叫做理论和实践有差距！
明明提前学了一肚子宅斗技巧，可真正面对袭人的时候，晴雯就把刚才教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惹了秋纹不说，袭人也被她当面讽刺得下不来台，送的手串倒是好好的戴在手上，但晴雯到底也没同意两人冰释前嫌——
然后暗中下手。
就那么直来直往地拒绝了，接着扬长而去。
活生生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幸她还记得阴阳怪气，没傻乎乎的指名道姓，把一群人的脸都打没了。
“我在老太太房里，还没怎么着她呢，她这就把我恨上了，那府里的流言也八成是她下的手……等宝二爷真把我讨了去，那蹄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炮制我呢，我才不上她的恶当！屋子里的丫头，也一个个都是些废物，不是跟她一伙的，就是被她压得没脾气，稍有几个刺头的，就被她撵出去了。等人都走完了，宝玉房里还不是她的天下？”
晴雯一掌拍在蜂腰板桥上，露出半截玛瑙珠子。
“她爱当她的姨娘，那就由当去，我是不管的。她要是惹到了我，当心我抢了她的姨娘，叫她半辈子打算都成一场空！”
说着就要退下珠串，扔到水里。可每每举起珠串，便又想起袭人那句“宝二爷贴身戴的”，一连扔了好几次，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又把它放了下来。
认认真真地擦过一遍，放到贴身之处。
“你……”
雪鹤骤然停步，转身再次打量了晴雯一通。
“我从没听说过，袭人想当姨娘这件事，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况且，宝玉房里也从没撵过一个丫头，你怕是记差了吧？况且你这脑子，也能斗得过袭人，瞒得住老太太二太太？”
不被人反将一军，拉到二门外打死就算谢天谢地了。
“什么记差了，我说有，就是有。你是不知道，袭人跟宝玉早就试过了，这事儿不止我知道，麝月碧痕她们也知道，就只有府里的老爷太太不知道罢了。说宝玉房里没撵过丫头的，一杯枫露茶赶走的是谁？四儿芳官他们——”
声音戛然而止，晴雯死死捂住嘴，眼神里带着惊恐。
“好姐姐，我刚才说的，你可别给其他人说。宝二爷跟袭人没什么，四儿芳官根本没这个人，这都是我胡诌的，我胡诌的，姐姐记住了么？”
回归感想：大家请早睡早起，切勿熬夜，谨慎加班，以免过劳猝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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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前度芙蓉今又来（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