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
我转换成吸血鬼,是在十八岁那年。
温暖的阳光从此成为了可以伤害我的利刃。
屋子里漆黑一片,我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任由思绪沉淀。
“她夏,今天也不去上课吗?”房门忽然被打开,壁灯被打开,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不适应的闭起了眼睛。
“不想去。”我闷声闷气的回答,同时从地上坐起来向着来人伸出手。
有着金色短发的少年笑着过来牵引我起身,我立即伸手捏住他的肩膀。
变成吸血鬼之后力气比平常人大了不止半点,可即使我用上七成力气,这个人依旧一脸的不动如山。
心里头忽然生出一股挫败的情绪,我叹了口气,转而亲昵的脑袋埋进少年的颈窝。
“我饿了,拓麻。”我朝他懒洋洋的撒娇,就好像先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稍等片刻,她夏,马上让你吃饱。”少年伸手拂过我脸上过长的刘海,声色暧昧的让人容易产生妄念。
*
同类之间的鲜血其实不如人类对于吸血鬼的吸引力,但是没办法,谁让面前的这个人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呢。
刚刚转换成功吸血鬼吸食深爱之人的鲜血才会获得满足,否则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暴走状态。
虽然我确信对于一条拓麻完全没有产生任何不应该有的爱意,但是不知为何,只有他的血才可以让我体内的狂躁平息下来。
真是一个难题。
我丢掉手中的玻璃杯,曲起一只腿侧躺在沙发上看着下方的纸醉金迷。
啧,居然在学校里光明正大的开宴会,不觉得稍微有点超出学生的本分了吗?
“赤羽大人。”正想着,忽然有陌生的吸血鬼上前向我单膝下跪,“臣等恭迎您的归来。”
归来个鬼啦,连我自己都对面前的状态一头雾水。
*
我本应该是人类。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十八岁之前我都是以人类的形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啊。
不过据一条拓麻所透的口风,我从来都只是吸血鬼,只不过因为意外沉睡了多年,如今正是觉醒之后。
所以说啊,十八年的人类,都只是我做的一场春秋大梦喽。
我面上带着笑,心念一起,那吸血鬼手中象征着赤羽氏家臣的戒指就化为粉碎。
“离我远点。”我歪着脑袋,眼底浮起耀眼的红。
我才不管呢,过去是梦的话,那就继续做梦好了,这有什么难呢?
“她夏。”一条拓麻走过来,伸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一片暗色投下,我抬眼看了一眼他,故意不高兴的撇了撇嘴,从红色的裙摆里伸出一只白玉般的足点上了他的胸口。
“你挡着光了。”我浅浅的抱怨,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抱歉。”他伸手握住我的脚单膝下跪,“是我失礼了,赤羽大人。”
对啊,他是我的未婚夫又怎么样?
我可是,稀少的纯血后裔――赤羽一族最后的接班人啊。
这个世界上,除了同为纯血的几位同族,其他人,皆屈于我之下。
想通了这一点,我立即左顾右盼起来。
“玖兰枢呢?”
“大胆,竟敢对枢大人直呼其名。”
一道带着薄怒的男声响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睛,视线立即好奇移到了说话的人身上。
金发蓝眸,唇红齿白,一张脸连我身为女孩子都觉得自愧不如。
好吧,我承认自己对于美人向来都很有容忍力。
于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笑了笑,然后消失在原地。
我得去找玖兰枢。
只有他可以帮我。
*
我仍记得,我苏醒的那天所见的景象。
初初睡醒的我脑海中是一片茫然。
我记得我的名字,我的种族,但唯独想不起我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呢?
身下的棺木坚实又冰冷,目及所至的地方是阴沉压抑的暗色。
昏黄的烛火不安的晃动,在墙上投下野兽的影子。
我看着那影子,有些疑惑的转过了头。
“恭迎您的归来,血族中的王者,赤羽氏最后的接班者。”金发的老者对我弯下腰,言词间却并没有听出多少恭敬,“吾为一条家的家主,赤羽大人可直称一翁。”
“哦。”我默默的憋出一个字,转头又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影子,那只猛兽正张大着獠牙等待时机一口将猎物吞下。
“想必赤羽大人刚刚醒来应该很饥渴,这里为大人准备了新鲜的血液。”
他说着让了一步,有着俊秀面庞的少年立即进入了我的视线。
空气里那股先前就令人垂涎的香味越来越浓,我使劲的嗅了嗅鼻子,最终确定了味道的来源。
源自于一翁身后那个与他有着同样发色的少年。
我侧了侧脑袋,感受了一下腹中的饥饿度,然后礼貌的拒绝了一翁的提议。
“不,谢谢。”身为一个人类,一觉醒来你就让我从美味佳肴跨越到茹毛饮血的状态,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然后我自顾自的从棺材里起身,长长的裙摆碍事的很,害得我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请小心,赤羽大人。”有人握住我的手臂,稳住了我的身形。
我回头,视线第一眼落在的不是对方的脸上,而是对方**在外的脖颈。
白玉般的肤色,隐约可见皮肤下藏着的青色血管。
糟糕,要忍不住了。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并不难想象。
我随手抹了把唇边的血迹,腹中的饥饿感与心底的燥热终于退了个干净。
“多谢款待。”我伸手将手指沾染上还未凝固的血迹甩掉一些,松开捏着金发少年肩膀的另一只手,转头看向了门口的老头子。
“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我朝他走过去,鲜红色的裙摆逶迤在地,仿佛黑暗中盛开的花朵。
“当然,赤羽大人在这里拥有绝对的自由。”名为一翁的老怪物露出一个假笑,侧身让开。
我懒得去思量他眼底那莫名让人生厌的算计,提着裙摆就走了出去。
元老院。
脑海中隐隐闪出这个词汇,我拧起眉头,侧过头又朝后看了一眼。
那个少年模样的吸血鬼果然跟在我身后三步之遥的距离。
“抱歉,爷爷命令我贴身保护您的安全,还希望您多多谅解。”他弯腰鞠躬,直起身子的时候朝我笑了一下。
我被那笑容晃了一下神,随即扭过头故作不在意的开口,“随你。”
*
接下来我就在这里待了足足三天。
这三天里,名为一条拓麻的少年果然如他所言的半步不离的与我同处了三天――甚至就连睡觉的时候也是在床边守着。
我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习惯。
*
此刻正是逢魔时刻。
我站在窗口向外看,宿舍大门外的喧哗景象让我大开眼界。
“她们平常也这样吗?”我瞪大眼睛,难得好奇的开口问站在我身后的一条拓麻。
“啊,也许是因为吸血鬼的天赋吧,这副皮囊对于人类来说很有吸引力呢。”一条拓麻笑眯眯的回答我的问题。
听到他的答案,我歪了歪脑袋,选择将窗帘拉上了一半。
“今天也不去上课吗?”下一秒,我身后的少年果不其然的又抛出了这个问题。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尤其是被人当成奇珍异兽的围观。
我在心里默默补上下半句。
两天前初到这个所谓的“吸血鬼和人类和平共处的”学校时我就被一群同类围观了好半天,其中也不乏对我有敌意的吸血鬼。
说起来,所谓的和平共处我还以为是在双方知道彼此身份下的和平共处呢,亏我还小小的期待了一下。
现在的这种情况,不能算是和平共处吧,绵羊根本不知道身边披着羊皮的其实是狼啊。
只不过是一群伪善者的自欺欺人罢了。
我这样想着,然后将另外半边的窗帘也拉上。
屋子里随即陷入了一片昏暗。
*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玖兰枢。
第一次是在我刚来到这里的那个晚上,这位同样身为纯血之君的玖兰家后裔只是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看了我一眼就继续去翻看手中的书籍去了。
傲慢的男人。
当时我就在心里对他下达了这样一个定语。
不过我想,今夜过后,这个形容词前面可能还要加上一个形容词。
不择手段。
我这样想着,微微倾身凑近玖兰枢,盯着对方那双比红宝石还要闪耀的眸子――但显而易见,那里面并没有映出我的面容。
“那么,合作愉快,玖兰君。”
*
推开房门的那瞬间,心底就已经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
“一翁,”我注视着来自元老院的不速之客,随后将目光移到站他身边的少年脸上“以及一条君。”
“两位深夜不请自来,不觉得有些失礼吗?”窗户上的玻璃应声而碎,
呼啸的夜风顿时争先恐后的涌入室内。
我抬头直视这位百年都居于高位的老者,略带威胁的扯出一个笑容,“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她夏。”一条拓麻踏出一步,有些着急的喊出我的名字,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在下一秒被我冷硬的语调逼得闭嘴。
“叫我赤羽大人,一条君,恕我直言,你没有资格直呼纯血之君的名字。”
“我家不懂事的孙子似乎给赤羽大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将他带回去教训。”一翁在一旁假惺惺扮演着大家长的角色。
刚刚从玖兰枢那里知道了某些内幕的我此刻看到主使者自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一翁,你是一条的爷爷没错,但是我,却是他的主人,以及未婚妻。”我想我的言下之意他应该读懂。
吸血鬼本身最为注重的就不是血缘关系,而是附庸关系。
纯血种高高在上,所有的吸血鬼都必须对我们卑躬屈膝。
――这是铁律。
就算一翁现在掌握着元老院那有怎么样?身为贵族吸血鬼的他,如果不控制住一个纯血听他的命令,这份权利根本不可能长久下去。
纯血种,纯血之君。
再出色的贵族,也只能是我们的附庸。
――即使我是孤家寡人。
*
一翁如来时那样不请自去,我走到窗口,冰凉的冷风吹醒了我的思绪,但心中那腔怒火却是越烧越旺。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不过区区家臣,居然敢……
獠牙不受控制的出现,我猜测此刻猩红的眼底酝酿的也应该是满腔的杀意。
屋子里的吊灯噼里啪啦的化为碎片,在我的盛怒之下,就连床也轰然倒塌化为粉尘。
“赤羽大人。”
我转过头,看见距离自己不过三步之遥的一条拓麻。
“……一条君。”心底的杀意莫名褪去了一些,我伸手拂过自己的唇瓣,有些委屈的向他伸出了手,“拓麻的爷爷还真是过分呢?”
我不满的向他控诉,视线却紧紧的胶在对方光裸的脖颈上。
闻起来一如既往的香甜呢。
“抱歉,她夏。”一条搂住我,在我的耳边轻声道歉。
可是我不需要道歉呢,拓麻。
我需要你的血。
在“那个计划”完成之前,我需要你。
獠牙深深的刺进皮肤,
静脉里的血液进入食道。
饱腹感。
只有一点点血就可以换来的饱腹感。
以及只有一条拓麻可以给我的满足感。
我睁开眼睛,看着少年如玉的耳廓,忍不住将一条拓麻搂的更紧。
这个家伙,是我的。
*
**的深处,是什么?
――是爱吧。
我迷迷糊糊的想到这个,下一秒凝聚起来的思绪却再度被快感搅的支离破碎。
身体深处被满足,但心里却觉得还远远不够。
不够,不够……
还不够啊,拓麻……
你必须要,更加更加的爱着我才可以哦。
欲海沉浮间我睁开眼睛,一开始的时候眼前的画面还仿佛蒙着一层雾气,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清晰起来。
拓麻。
我想要喊出他的名字,但张开口的同时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拓麻。
我在心底默默呼喊着他的名字,十指深深的插入他的发间。
只有你不可以……
他仿佛感应到我的情绪,低下头来亲吻我。
他找到我的嘴唇,冰冷与冰冷接触却能感受到我尤为人类时的温热体温。
明明是温情的吻啊,到了最后,却依旧将我的理智燃烧殆尽。
是怎样开始的?又是怎样结束的呢?
视线再度模糊起来,嗓子已经干涩到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仍然不想就这样结束。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吧。
只有我们两个。
如果可以的话……
*
那个刚转来不久的红玛利亚,是玖兰枢的目标。
而今夜的日间部与夜间部的舞会,是最好的时机。
她被玖兰枢安排在旧校舍的宿舍,那里幽僻又安静,是个适合动手的好地方。
而我……
随手往玻璃杯里扔进两颗血液镇定剂,我注视着那抹嫣红弥漫开来,轻轻舔了下唇角。
很快了,她夏,你所期待的一切,都将实现。
*
来到这间学校的第七天,我第一次在傍晚随着人流踏出了宿舍的大门。
天边的夕阳绚烂好似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火焰,我微微眯起眼睛,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那光线。
太刺眼了。
我不着痕迹的撇过头,视线准确的找到跟在身后的金发少年,悄悄伸出一只手与他相扣。
都已经是最后的时候了,稍微的放纵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掌心的接触让我产生温暖的错觉,吸血鬼的体温,如果是身为人类的我,大概会觉得冷吧。
可现在的我也是吸血鬼啊。
他们永生而美貌,固执又无趣。
我不想要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我宁愿放弃永生,失去美貌,也想要作为人类鲜活又善变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十指不自主的紧扣,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慢下脚步,与他并肩。
“一条君。”我率先开口,叫了他的敬称,随后又自顾自的失笑摇头,“拓麻。”
“她夏。”一条侧过脸来看我,翡翠般的眼眸里满是温情。
“星辰,我希望拓麻可以记住身为人类时的我的名字。”我停下脚步,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赤羽星辰。”
在我十八年的人类梦里,我的名字,便是赤羽星辰。
我希望自己是自由的,但纯血的枷锁此刻正牢牢的锁住我。
必须要挣脱才可以。
*
日间部的学生们布置的礼堂很漂亮,随着舒缓的音乐和拓麻跳了一支舞之后,我就随意找了个借口下了场,坐在一边休息。
注意到那个玖兰枢异常注意的少女匆匆离开舞会,我挑了挑眉,径直去了旧校舍。
今夜注定会是个无眠之夜。
*
有着一头银白长发的高挑女子一身血迹的走进来的时候,我在坐在窗台上发呆。
“赤羽姬。”冷漠的声线唤回了我的思绪,我回过头,就撞进了一双殷红色的眼底。
“闲大人。”我轻轻拉出一个笑容,对于这个年长了我不知几百岁的纯血表达了应有的尊敬。
这换来她表情微妙的看了我一眼,轻飘飘的开口,“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有礼貌的性格。”
以前吗?
嘴角的笑容更深,我歪了歪脑袋。
从苏醒的那一刻开口,我就没有从前身为吸血鬼时自己的记忆。
也许别人会觉得有所谓,但那份记忆,对于体验过人类生活的我而言,并不重要。
“以前吗?我只看得到未来哦。”我跳下窗台,夜风吹开纱制的窗帘,米黄色的裙摆随风扬起然后又无重量的落下。
我看着面前面容清冷的女性,一字一顿的压低声线,“玖兰枢要过来了哦。”
“玖兰家的那个小鬼啊。”我清楚的看见她脸上掠过一丝释然,心底有些不解,但还是后退了两步,将场地留给后来的玖兰枢发挥。
*
玖兰枢杀了绯樱闲。
这是计划之中的事情。
但是看见那只手就这样轻飘飘的插入绯樱闲的胸膛,同为纯血的我也忍不住眼皮微跳。
“你是现在就进行转化,还是选择和一条告别之后呢?”
玖兰枢这样问我,音色清冷,甚至连眼风都没给我一个。
我压下心中的不安,故作自然的朝他笑了笑,“夜长梦多,现在吧。”
他终于施舍了我一眼,刚刚得到了绯樱闲的力量的他尚不能很好的控制这份力量,眼神里的杀气无法掩饰。
*
和玖兰枢合作的便是这件事情。
他借助绯樱闲的力量将我转换为人类,而我,则将纯血的力量全部献给他。
*
似乎是梦,又仿佛清醒。
脚下有血迹缓缓的延伸,视野里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有红。
红色的血,红色的火焰。
胸口有着钝钝的痛,我低下头,看见米黄色的礼服染上了大片的血色。
已经失去了思考力气的脑袋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啊……
视野逐渐模糊,最终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
*
某天,阳光正好。
有着橙色卷发的少女抬头看了眼炙热的太阳,不甘心的将帽檐压的更低了些。
“好热也好重啊。”她的手中还拎着棕色的小皮箱,简单的便服也不足以遮掩年轻人身上满满的活力。
“说什么非得要来这里上课,叔叔确定没有赚这家学校的外快吗?”她低低的抱怨,又抬头看了一眼远方。
陌生的校舍正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密林之中。
“真麻烦。”少女哀叹一声,随即认命的再度开始了跋涉。
[希望这次的旅行,也可以非常精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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