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了阿鲁卡共和国。”
手机里的男人这么笃定。
轮船进港了,这是傍晚自华沙兰卡出发,经由松原湖,明日微明到达阿鲁卡共和国的班船。侠客眺望湖面上灯火闪烁的轮船,甲板上的扩音器清晰地响起三弦之声。栈桥上聚满了用于照明的灯笼,不一会轮船靠岸作业的尖利哨音就划破夜气,传入耳鼓。
洗过的头发变得干爽,摸上去像草叶一样冰冷。侠客将手机听筒靠近耳畔,微微斜着脑袋:“是说直接穿过魔兽出没的多奇亚森林往东走了吗,记得那里被猎人协会标记成3A的危险地带,每年都有很多职业猎人失踪,而且我们后来也追查了森林口的入境记录……”
“没有记录对吧。”手机另一头的男人轻笑起来,“因为是从天上走的。”
侠客愣了一下,头脑飞速风暴,逻辑与条理以某种不正常的频率计算着程序和状况。旅团中的情报人员本身就擅长查找资料,对于线下情况的分析更是不输他人,听到这种说法,他马上就想通了:“她租用了森林附近的热气球,虽然设备早已老化,但几小时的行程还是足够支撑的,操纵热气球需要专业技术能力,目前很少有人会使用这种方法低空穿越丛林,尤其是多雾易迷失方向的多奇亚。”
“这个女孩对自己很有信心,根据你们描述的形象,不难猜出她的性格——有城府、冷静大胆、对危险跃跃欲试。”
“……抱歉团长,是我们太大意了,没料到这样的普通人会有除了念以外的能力。”
“没关系,她暴露了弱点。”
在侠客考虑少女的弱点究竟是何物时,电话那头的男人捂着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旁人只能看见他低俯的细细眉毛,以及冷峻的流线型眼睫,漆黑的短发。
“她有同伴,她不是一个人去的华沙兰卡。”
正好赶上十点出发的班船,头等舱空无一人,八人一间的二等舱日式房间内有两个身穿白色水手服的男人拎着提灯。等侠客走进去的时候,那两个男人已经用尖利的叫声回击了,在另一个金眸青年闪着银光的剑柄下,统统身首异处。
库洛洛听见这边的嘈杂声,停下分析,不由露出了然的微笑:“飞坦一定很生气,让他闹吧。”
这种宠溺的语气又是什么啊团长。
侠客默默叹气,躲开飞溅的血液,走到船头的控制室内。不出意料这里也倒着数名船员,血流了满地,他跨过尸体,将船只调成自动模式。
“我们应该明天早晨就能到阿鲁卡共和国,请下指示吧。”他说。
轮船和栈桥之间徐徐露出油一般闪着万斑黑亮光点的静静湖面,这片肃穆的水面像是重获新生似的,滴入的鲜红液体如同墨水晕染,眼见着逐渐扩大开来。
库洛洛垂下眼眸,哪怕是头顶的金色水晶灯,也无法在那双幽暗的黑色眼底留下丝毫光点痕迹。瞳孔深处的黑暗沉淀到最底部,掀不起波澜,有什么微弱的东西在闪动,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无边无际的黑吞噬。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半晌后开口:“抢回逆时钟,其他人随你们处置。”
“了解。”金棕发的青年提起唇角,几秒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苦着脸道,“对了团长…我忘了说,那家伙的手机定位也在那里,要不要顺便通知他明年九月集合?”
……
早晨九点,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大多数店里都很空闲,侍者站在一边聊天。街道的一半十分明亮,对面服装店的遮阳伞下,日光一直照射到橱窗内部。公共厕所前面是绿茵茵的杏子树,站在那里依稀还能听见悄然流泻的音乐、餐具碰撞的响声、以及拔掉酒瓶塞子的声音。
沿着草木森森的楼梯下去,两棵蓊郁的枫树依偎在一起,穿越休闲小公园的拱门,停车场停着三辆高级车,旁边是一间酒吧。
透过透明的玻璃能看见,屋内吧台围绕的长椅和板凳上躺着一堆人,交头接尾,如醉如狂,嘻嘻哈哈。至少有七八个男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互相搂着肩膀,内衣上的纯金纽扣露出来,袜子都脱掉了。有个少年的脚心被人亲吻,立即娇滴滴地叫起来。
酒吧内的其他人毫无反应,宛如栖息海底的野兽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调酒师走到木川旁边,递给她一杯鸡尾酒。
“真是热闹,每天都忙碌得很。”这个忙里忙外的调酒师说起话来还带着年轻人的口气,“来这里是想看看阿鲁卡的特色吗?”
惹眼的黑发少女坐在吧台前,不过并没有人来搭讪,她苦恼地垂下脸:“啊啊,来这个国家的时候并不知道呢。”
调酒师笑起来,语调中全是揶揄:“那你可真是来对了,我们酒吧算是阿鲁卡人尽皆知的地方,只不过官方并没有列入旅游景点,毕竟是地下的交易嘛。”他熟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意有所指,“未成年也能喝酒,女孩子很安全哦。”
木川明白他想表达的东西:“我看见街上的情侣中肯定有一人带着耳环,这是指——Bottoms吗?”
“啊没错,小姑娘你还挺懂的嘛。要我说,最近几天总有个很诡异的小丑来这里,大家都挺害怕,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名字好像是叫什么西……”对方说着,瞅着大门,眼睛立即定住,“哎,瞧,就是他。”
一位令人惊愕的青年出现在光线明亮的门口,他穿着小丑的服装,上半身还印着扑克牌中梅花和方片的图案。比起古希腊时期的雕像,他的身材更像是奥林匹亚城内的青铜阿波罗,宽阔的胸膛,结实圆活的手臂,洁净颀长的酮体,还有雄健挺拔的双腿。
他画了妆,白皙的脸上有水滴和星星的贴纸,一头张扬的红发向后被发胶固定了,脸部棱角分明。
对方进门的瞬间,酒吧内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大概是屏住呼吸被他的装扮和容颜以及危险的气息吸引了注意,不稍片刻,又重新恢复了喧闹。
红发青年向调酒师这边瞥了一眼,正好和木川对上视线。少女举起一口未动的鸡尾酒朝他示意,青年细长上挑的桃花眼似乎是弯了弯,原本毫无感触的冷漠神情出现了几分兴味,身体仍充满了难以想象的强大和神秘的气势,微妙曲线内散射着危机。
右手合拢再弹出指尖,忽而变出了几张扑克牌,排在最上面的那是——红桃A。
“似乎还挺好说话的。”唯姑娘放下酒杯,胳膊肘都撑在吧台上,“对吧?”
调酒师不敢搭话,拿起桌上的滤冰器清洗起来。玻璃杯里的冰块互相碰撞着发出脆脆的声响,就在这时,破空声传开,扑克牌咻地飞来,瞄准的正是她的脸——
“啪。”
伸手拍开袭击的暗器,黑发少女垮下脸,不太开心地自问自答:“哦,我错了,这家伙是个傻逼。”
红发青年手里的扑克牌越变越多,他流畅地洗着牌,动作熟练,像个魔术老手。那张原本邪肆的面容隐隐约约透出一种诡异又变态的错觉,走路姿势摇曳妖娆,他忽然咧着嘴笑起来,一屁股坐在木川右侧的高座单人椅上。
“要看魔术吗?”声音黏黏哒哒的,语速并不快但给人一种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恶意。
说着,没管唯姑娘同意与否,他就自顾自将扑克牌分成了两摞,放置在吧台上:“现在,请随意挑出一张,记住它的模样。”
木川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说话的人,特别是他那个“请”字,说得脸红心跳的。知道的是在表演魔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什么宾馆酒店床上表演制造人类吧,虽然这里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红眼睛小姑娘默默从牌堆里挑出一张方块7,只给自己看了一眼,然后很快塞回去:“好了。”
青年见状哼笑一声,心情很好的样子。他马上开始眼花缭乱地洗起扑克牌,像是长了八只手。等到洗完牌,恢复成一摞,他从最上方随意摸了四张,唰唰唰扔向远处墙面的飞镖靶,正好竖着插成一列。而排在顶端的那张,俨然是刚刚她挑出来的方块7。
小姑娘配合地鼓起掌来,稍带几分羞赧的脸庞泛着红晕,仿佛陷入恋情的少女。悬直的鼻梁,亮晶晶的红眸,优美的嘴唇弧度构成了那副稀有的容颜,她兴奋地说:“这位魔术师先生,请问,我能拥抱您一下吗?这杯酒送给您,您的魔术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好崇拜您。”
对方挑了挑眉,看起来并不惊讶。不过尽管明面上依然保持着笑意,可眼中却是了无趣味,他耸耸肩,随意地做了一个张开怀抱的动作,眼神瞥向那杯粉色的鸡尾酒。
漂亮的小女孩欣喜若狂地简单抱了一下青年,而后松开手,小心翼翼后退半步:“我该回家了,不然妈妈会骂我。”
他摆摆手,并不在意她的动向。
木川唯转过身,趁着无人在意的空档,慢吞吞地退了场。直到出大门,转过弯,走向酒吧侧面的玻璃墙时,她忽然贴着透明的墙面敲了敲。
西索撑着头,望向店外那个没有念的小姑娘。见他看过来,黑发少女立即勾起唇角,不同于店内佯装羞涩的笑容,那是种胜券在握又暗含睥睨的神情。她的面庞稍稍一动,左右手的食指碰在一起,又缓缓分离——是线的形状。
红发青年的嘴边骤然漾起了笑容,充满了傲慢的喜悦。小姑娘的眼中,此时此刻,正无可避免的倒映出他手中「伸缩自如的爱」念能力的红线颜色。准确来说,那正是他刚刚魔术成功的原因。
在他的注视下,唯少女又指了指大腿,等到对方反应过来时,她掏出口袋里的男士钱夹挥了挥,用口型同他对话:要不要魔术师给你签个名?
——是他的钱包。
怎么偷的?
那个所谓崇拜的拥抱。
红发青年极力忍住笑,浓浓的暗影恶意在周遭环绕。他感到十分高兴,磅礴的喜悦喷涌而出,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调酒师后退了好几步,苍白着脸,受恶念的影响连话都说不出。
恶意袭卷了整个酒吧,里面的所有人全部动弹不得。西索抬起扭曲的脸,细长的眼眸倒映出空无一人的街道,他忍不住捂着脸,抖着肩膀,笑声从指缝间溜出。
……
另一边。
酷拉皮卡总是感觉路人的目光怪怪的,迷茫地摸了摸脸,他在想是不是沾到什么东西了。从杂货店出来,手里拎着新买的美瞳与衣服,金发少年站在橱窗边打量了片刻自己的着装。
没有问题。
……那为什么总有人一副想和他说话,然后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又立刻满脸失望幻灭的表情?
身后来来往往的路人大部分是男性情侣们,他倒也不厌恶,只是在玻璃橱窗的倒影里看见了两个被围住的青年:高一点的那个有着金棕色的短发,碧绿的眼眸闪烁着无奈与僵硬,而矮个子的那个则是用面罩遮住下半张脸,墨色的发丝间透出的金眸给人凶狠的第一印象,他正用可以称之为狰狞的可怖目光扫视着群众,从周身泄出的煞气让青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狂怒的野兽。
街道对面人群叽叽喳喳的话语传入耳中——
“小哥哥给个联系方式怎么样?”
“我超喜欢你的,能不能交往一下试试?”
“我可以给你当下面的那个!”
“你们是一对吗?看起来挺配的。”
“好棒好棒,是我喜欢的类型……”
酷拉皮卡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他移开目光,突然回想起今天早晨刚到阿鲁卡共和国时,木川少女对他说的话。
【据说这个国家里的人十分热情,你出门的时候小心……啊,也不用,你这样就行了,他们不会去找你的。】
那时候他不懂她的意思。
现在,当金发少年的视线扫过街道内那一对对的男性情侣时,他眼尖地发觉,每两个人中总有一位男生是戴着耳环的。要么戴在左耳,要么戴在右耳,总之是单边的。
不祥的预感浮出大脑,脸庞秀气精致的少年提着纸袋踏上台阶,不太自然地向卖饮料的店主询问道:“抱歉,我想问一下,在这里男性戴耳环是什么意思?”
“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吧?”对方愣怔几秒,很快明白了,带着善意的笑容开口解释,“在我们国家啊,戴耳环就代表被标记啦。”
被标记了被标记了被标记了……
酷拉皮卡瞬间僵住,虽然之前差不多猜到了,但亲耳听见这个事实又是另一种巨型打击。怪不得早上那个少女的表情古怪中又透露出看好戏的得意与期待。
红晕顺着他的脖颈爬到耳畔,甚至染上了脸侧,伴随着红色菱形耳坠的摇曳,少年艳丽的面容像是一名真正的漂亮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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