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埃莉诺主动打破了沉默:“我从来没有见过玛丽安这样,从来没有。”
“我也……”
“不,玛格丽特,我和玛丽安之间的关系,和你与她不同。”埃莉诺微微一笑,坐在沙发上,将角落的一本琴谱放在膝盖上,轻轻抚摸着,“在我刚刚有记忆时,玛丽安来到了我的生命中,我教她走路、教她认字、教她弹琴……我能从她的眼中读懂所有的喜怒哀乐。可是,在你们从彭伯里庄园回来之后,我就发现,我和她之间就像隔了一层雾,我再也看不清了。”
玛丽安受到了维克汉姆的欺骗和作弄,出于自尊心和其他原因,她隐瞒了许多心事。
“我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我没有去问。当然,你今天也告诉了我真相,我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变得易怒而陌生。
“我不会责怪她,我理解她只是想发泄情绪而找不到出口。玛格丽特,虽然你当初的做法完全正确,你既保护了她免受最重的伤害,又让她及时清醒。可我不得不说,玛丽安从未真正从那件事里走出来,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将它积压在心底。”
玛格丽特的眉头微皱:“我尽力了——”
“是,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如果我是你,不会做得比你更好。”埃莉诺摸了摸她的头,“我只是想说,这是她必须要自己去解决的,而不是我们能帮她度过的。我从很早就料想到今天的局面,但一直不希望它会成为现实。”
“什么?”
“玛丽安和你我不同,她天生敏感而情感丰富,这一点是她的艺术天赋的来源,我无法企及。她为爱而生,也愿意为爱而死。”
玛格丽特说不出话,摇了摇头。
她意识到自己的冷漠,就像是心被打了麻药。埃莉诺动情的话语在她听来,虽然有些感动,却无法真正地触动和理解。为什么玛丽安会这样?
在玛格丽特看来,“爱”理当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如果它带来的只有伤痛,难道不应该果断地断尾求生吗?
可埃莉诺却说,它对于玛丽安而言是生命的养料。
“我不明白。”
“玛格丽特,你将来会理解的,我想。”埃莉诺握住了她的手,“我发现,你既不像我之前那样过于理性而不敢表达,也不像玛丽安一样困囿于感情里而忽略现状。你现在不必去完全理解玛丽安,因为你还没有遇上那样一个人、一件事,等你遇上了,你就会懂的。”
玛格丽特轻轻摇头。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这个异时空,她无法真正找到心意相通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就连那个曾以为的故乡人,也已经确认是她多想了。
深夜也许就是激发忧郁的时间。
玛格丽特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孤独感。
听到门外传来打水的声响,埃莉诺站起身来,向玛格丽特道了晚安后说道:“对于玛丽安的事情,我的建议是,顺其自然。我们的干涉也许会让她更加无以适从,之前的事情已经给了她经验和教训。”
“就,就不管她吗?”
“亲爱的,你是我们的小妹,哪儿能事事都要你来挡在前面。让我作为达什伍德小姐,尽最后的义务。”埃莉诺摸了摸她的头,“我去和她谈一谈。”
*
第二天,等玛格丽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发现阳光格外地刺眼。她痛苦地眯着眼睛,摸出了怀表一看——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瞬间惊醒,惊讶于竟然没有人叫自己起床。往日她都是第一个起床去厨房折腾早饭的,而今天……耳边只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玛格丽特立刻掀开了被子,下床推开了窗户。
不会他们都没有起吧?
窗户刚被推开,一阵秋意的寒气扑面而来,玛格丽特打了一个哆嗦,连忙猛得关上窗户。窗户的动静惊到了窗下的人,不一会儿,咚咚的脚步声从卧室外的楼梯上传来,贝蒂敲了敲门,向她道了早安。
“达什伍德太太、小姐、玛丽安小姐和宾利先生一大早就都去德拉福德庄园了。太太见您还没有起来,就让我们不要喊您起床,难得可以睡一个懒觉。”贝蒂在门外解释,“我来给您送水。”
换好衣服洗漱好后,刚走出房门时,楼道里的穿堂风席卷而来,玛格丽特立刻打了一个喷嚏。
贝蒂担忧地替她披上了一个披肩,摸了摸她的额头:“你的额头有些热,玛格丽特小姐,你着凉了,难怪今天睡得这样沉。”
玛格丽特摸了摸自己的头:“还好,没有很热。”说完,她跺了跺脚,“快,我们去厨房,这屋子里实在太冷了。”
说完,玛格丽特裹着小披肩下了楼,直奔厨房而去。
厨房里刚烤过一轮面包,充满着小麦的烘培香气。玛格丽特很快就忘掉了难受,肚子里咕咕叫了起来。
贝蒂替她先切了一片吐司,玛格丽特吃了一口就辨别了出来:“这是哈丽做的?”
“是的,她知道您不喜欢吃黑买面包,琢磨了很久,做出了这种松软的口感。您喜欢吗?”
“还不错。”玛格丽特喝了一口茶,压一压那面包的干涩,“你去把哈丽喊来吧,我刚好有事要和她说。”
贝蒂领命离开了厨房。
哈丽和杰森两个人是奈特利先生出于好心和关切留下来的仆人,而在这相处的一个多月里,他们尽心尽责,并没有因为巴顿乡舍的“寒酸”而因此看不起他们——这样踩高捧低的事情并不是不会发生,毕竟主人远在千里之外——他们也没有因为玛格丽特小姐年轻就阳奉阴违。
玛格丽特与杰森相处得不多,但从安东尼对他的高度评价来看,杰森一定算得上是仆人里的天花板了,甚至“在许多学识上懂得比某些绅士还多。”
而哈丽在厨房工作,格外出众的做面包的手艺让贝蒂赞不绝口。而在见识了玛格丽特的手艺后,她一点也没有嫉妒,虚心请教。
尤其是在见识了巴顿庄园里那位恃才傲物的鲍尔夫人后,玛格丽特更发觉哈丽的好处来。
哈丽有心向她学习,但由于自己的身份,却从没有敢来直接向她请教,只是自己琢磨。
玛格丽特决定报答她,就算是这些时日里她在厨房和菜园里来回忙碌的回报。
当哈丽惴惴地跟着贝蒂来到厨房里时,看到眼前的状况时有些不明所以,一种大胆的猜测从她的心中升起,哈丽的心跳骤快。
玛格丽特将材料一一摆在了宽大的厨师桌上,做了一个手势,说道:“我知道你想研究面包怎样做得好吃,而且我已经尝了你的手艺。”
哈丽的手紧张地握紧在胸前。
“还不错。”
玛格丽特的话让她脸色缓和,露出了羞涩的笑。
“不过,面包做得好吃还不够。如果想要与众不同,你还需要一些巧思。”
哈丽眨了眨眼,慢慢地点了点头。
仆人们在大庄园里工作,要是想得到主人的认可和青睐,必然需要一些独特的技能,能为主人家脸面锦上添花的技能。而那些有钱人从不担心温饱,他们更在意自家的饮食是否比别家更精致、更时髦。
玛格丽特认为,被奈特利先生送来巴顿乡舍的二人绝不是唐维尔庄园最得重用的仆人,因此,他们更需要一些出类拔萃的技能,这样对他们也好,将来才能在庄园里更受尊重和重用。
“你已经将吐司做得很棒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可以把它当做原材料,而非最终的成品?”玛格丽特将吐司切成了小块,“我今天教你一种最简单的方法,以后你可以借鉴这种思路,再创造一些新的美味出来……好了,你去把烤箱再热起来吧,热到你烤吐司的温度。”
玛格丽特将切好的吐司放进了烤碗里,又将打好的蛋液倒了进去,让每一个吐司块都吸满了蛋液。
静置时,玛格丽特又从储物柜里找出了葡萄干,洒在了吐司上。
这时,烤箱也已经预热好了。哈丽接过手,在玛格丽特的指令下,把烤碗推进了烤箱。
“就这么简单。”玛格丽特看着哈丽有些怀疑的眼神,点了点头,“不需要多复杂的处理,好的创意比故弄玄虚的复杂工作要难得多。”
等待的时间,玛格丽特搬了一张凳子在靠近烤炉的地方坐了下来,跟哈丽聊天:“今天的骤冷让我忽然意识到,深秋即将到来。哈丽,你和杰森在这里干了一个多月,我该把你们还给奈特利先生了。”
哈丽睁大了眼睛:“奈特利先生说,让我们留到您觉得不需要我们的时候再走。”
“天冷了。”玛格丽特揉了揉鼻子,说道,“你们没有带太多衣服来,我怕你们着凉,我相信你一定不想浪费钱去买成衣。”
哈丽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惊讶地张开了嘴。
“不过,我确实要给你们一笔钱,当做这些日子的工钱。”
“不不不,我不能收——”
“你们帮了我很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要雇佣两个这么能干又可靠的人可不容易!”
“都是主人的意思,我们只是遵照来办。”
“奈特利先生自然是好心,我还要单独再感谢他。可我对你们的感谢也不仅是为了他,更是对你们自己!好了,不要推脱了。吐司好像烤好了,去拿出来吧。”玛格丽特的语气稍重。
烤箱里飘出了一阵难以抵挡的香气,麦香、奶香、蛋液被烘烤后的独特香气和葡萄果干的甜味混合在一起,强势地钻进了鼻子里。
哈丽只好放下推脱,起身去做,将烤盘小心翼翼地取出。
吐司混合着蛋液的上层被烤得有一点点焦,颜色很是诱人。葡萄果干星星点点地嵌在松软的吐司中,甚至有些烤化开来了。
玛格丽特将勺子递给哈丽:“你来尝第一口。”
哈丽怔愣住了。
*
晚上玛格丽特独自一人窝在沙发上看书,等待家人们回来时,忽然听到了屋外传来了一阵喧嚣和杂乱的脚步声。
大门骤然被推开,携带者寒冷的湿气,玛丽安冲了进来。
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埃莉诺和她说了什么,又或者白天在德拉福德庄园发生了些什么小故事,玛丽安直奔着玛格丽特而来,在玛格丽特惊讶的眼神中,猛得坐在了她的身边。沙发一下子凹了下去,玛格丽特险些没有坐稳。
“对不起,玛格丽特,对不起,我昨天不该冲你发脾气,对不起……”玛丽安的一声声道歉打断了玛格丽特的问候。
“我原谅你了!”玛格丽特打断了她絮絮叨叨停不下来的道歉,“没关系。”
玛格丽特被玛丽安一把抱住了,越过她的肩膀,玛格丽特看到,门外刚走进来的埃莉诺向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看来,世界上最懂玛丽安的埃莉诺已经用她的方式,化解了玛丽安的糟糕情绪。
“你是怎么做到的?”玛格丽特张了张嘴,无声地问她。
埃莉诺解下了披肩,调侃道:“你看她那双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
玛丽安不好意思地扭过了脸,拼命想躲开玛格丽特故意使坏的打量和笑容。埃莉诺也加入进来,故意去挠玛丽安的腰,惹得一声尖叫。一时间,三个姑娘在沙发上闹作了一团,气喘吁吁。
这场嬉笑最终由玛格丽特一声响亮的喷嚏而结束。
亲姐妹没有隔夜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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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巴顿乡舍(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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