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当奈特利先生询问玛格丽特是否要替她约王先生时,她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但其实,她那会儿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回巴顿乡舍前和Wong见一面。
可奈特利先生顺口的一句话在她的心中无意地掀起了一阵兵荒马乱,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对于她来说。
玛格丽特很珍惜每一段她与周围人构建起来的关系,亲人、商业伙伴、泛泛之交、朋友……每一个人都有对应的一个身份,和不同身份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已经在她的心理默默画好了适当的界限。
而奈特利先生则在“朋友”这个圈里走到了最近的位置,玛格丽特可以把她的设想和梦想放心地与他分享。她不必去向他索求什么,作为最亲密的朋友这个身份,玛格丽特已经从他那里得到了恰当而合适的安慰和安全。可如果这条友情链被打断,接上了新的信号……玛格丽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幸好,他只是“顺口”,也仅仅是“顺口”。
玛格丽特为他的回答松了一口气。
她可以像乌龟一样,把头埋回自己的龟壳,装作什么也没发挥,就在躲避的时候,把那阵兵荒马乱独自消化掉,回归之前的平静。
可是,地震过后,余震尤在。
在奈特利先生问她是否要帮她和Wong约见时,玛格丽特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和Wong的链接意味着她最大的秘密,从前,在她与奈特利之间的友情坚固时,她能没有芥蒂地告诉他;可现在,新的链接在她的心底慢慢生长,它并不稳固,也需要她用时间去琢磨和培育,它还不足以支撑她最大的秘密。
她私下里找了人,约了Wong来这里见面。
各种思索电闪雷鸣地在她心中划过,奈特利先生在玛格丽特面前下马时,玛格丽特已经回过神来,勾起了一个习惯性的微笑:“您怎么来这儿了?”
“你呢?我刚刚去过波特曼广场,那里的仆人告诉我,你们去中央大街了。”
“是的,她们去采购圣诞节礼物。我想,既然要回去了,就要赶紧把这里收拾出来……之前还有一些材料留在这里,我打算带回巴顿乡舍,所以带贝蒂来整理。”
“那她怎么没进去?”奈特利先生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
“呃……”玛格丽特卡住了,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故意隐瞒了他单独来和Wong见面。玛格丽特摸了摸鼻子,反问道:“您呢?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也有东西落在这里了吗?”
奈特利先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易地看穿了她的窘迫和隐瞒。玛格丽特强撑着没有移开视线,和他四目相对。明明阳光坠入了他的眼睛,但奈特利先生的瞳孔变得越来越深,他显然有些质疑,但又不敢相信,玛格丽特会这样欺骗……不,欺骗也许用词过重了,她隐瞒、躲避了他。
被他这样盯着,玛格丽特越来越心虚,对于隐瞒的愧疚也越来越深。
直到玛格丽特终于支撑不住,眼睫微微颤动,低垂了目光。
奈特利先生这才开口道:“我来这边是有生意要谈。还记得吗,那天我们在河边的草坪上散步,你说的话我听得很认真。”
玛格丽特意识到,这是指,当时她猜测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河对岸的工业区的一部分。而那时,这样一个烘培坊显然会很轻易地被吞没。
“我联系过市政里认识的朋友,他们现在还没有这个计划。但是这不意味着你说的没有可能,相反,我很支持你的猜测和推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轻视那些机器的惊人的能力,会有越来越多的工厂主来到伦敦。”
“因为这里有港口和宽阔的河流水域。”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奈特利先生走进了她,“所以,我想把这里买下来,在那些工厂蔓延到这里之前。”
“啊?”买、买下来?
玛格丽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臂一挥,他指的不是某一个店面,而是整整一排的房子。
“你、你哪来那么多钱?”玛格丽特忍不住问道,“抱歉。”
“不要小看我。”奈特利先生忍不住笑了,玛格丽特的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好吧,我甚至连马和马车都不想养,又没有多少口腹之欲,也没有妻子和孩子……自从继承父亲的家业,十几年里,还是有些额外的积蓄的。”
玛格丽特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生活简朴的绅士年收入至少有一万英镑——这是约翰·达什伍德打听出来的——但他从没有表现出自己的财富底蕴,他的穿衣品味很不奢侈,都是些品质很好能穿很久的款式,也不像年轻人一样喜欢买各种金银饰品。
奈特利先生从玛格丽特面前走过,伸手推开烘培坊的门。
“诶!等等!”玛格丽特瞪大眼睛喊道。
奈特利先生的手一顿:“怎么了?”
玛格丽特的心提起来了,可奈特利先生没等到回答,已经走了进去。
玛格丽特惴惴地跟在他的背影后,说道:“我正要让贝蒂进去收拾呢,里面……咳咳、咳咳!”玛格丽特大声咳嗽了起来。
只见烘培坊内,一个翻倒的木桶旁,洒落了遍地的面粉。一阵风从门外席卷而来,雪白的面粉纷纷扬扬,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是下雪了一样。
呼吸进粉尘的滋味可不好受,玛格丽特心慌和心慌之下,被呛得不轻。
她一边咳嗽,一边不忘四处瞟去寻找Wong的身影。
Wong不在这里了,显然,这翻倒的木桶也是他故意造成的。
一只湿润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碰到她的皮肤的,还有他那温暖、柔软而有力的手掌。
玛格丽特有些僵硬地看着他,顿时僵住,不知道该怎么动作了。
奈特利先生在听到她咳嗽的一瞬间,就掏出了手帕,去蓄水缸里沾湿,忙不迭地帮她捂住了口鼻,避免再吸入粉尘。
玛格丽特的脸慢慢烧了起来,一阵通红。奈特利先生立马松开了手,以为她被粗手粗脚的自己捂得不能呼吸了。玛格丽特低头,接过他的手帕,捂住了下半张脸,还在咳嗽着。
忽然,她的眼前近处,出现了一双担心的眼睛。
原来是奈特利先生弯腰蹲下身来,仔细而愧疚地看着她。他伸手想要给她擦掉眼角因为咳嗽而溢出的眼泪,可当要触碰到她的皮肤时,手指停住了。他从她的手里拿出了那手帕,轻柔而认真地擦掉了那睫毛上挂着的泪水。
玛格丽特的瞳孔一阵收缩。
“好了,我让贝蒂进来收拾吧,他们怎么把这屋里弄成了这样,真得教训一下……”奈特利的声音低沉而轻柔,仿佛在安慰一只受惊的猫,“走吧,我送你回去,让仆人留在这里收拾。”
奈特利将手帕收回,放在了口袋里。
玛格丽特欲言又止,想要把那手帕拿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他。
她已经认出了,那正是当时在埃莉诺婚礼上时,他递出的那块手帕。就连一个小小的手帕,奈特利先生都很节省珍惜吗?
但奈特利先生已经大步走了出去,语气严肃地摆起了绅士的架子,命令贝蒂进来打扫收拾。
玛格丽特向贝蒂做了一个抱歉的口型。这完全不是她的责任,然而为了隐瞒Wong来过的事实,只能让贝蒂暂时背这口‘打翻面粉’的黑锅了。贝蒂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也生怕奈特利先生追问她之前差点露馅的话,连忙进屋收拾。
原地只剩下玛格丽特和奈特利两个人了,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玛格丽特实在有些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办,闷声说道:“我进去帮忙,有些东西是我买的,我还要带走呢。”
没等奈特利回答,玛格丽特的身影就慌慌张张地消失在了门后。
奈特利留在原地,怔愣了半晌,自嘲地一笑。
那块手帕打湿了他的口袋,这让他感受到了一阵冰凉。他早想用这块手帕替她擦去眼泪,但上次,却和达西莫名地对峙,玛格丽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随意地用手背擦去了眼泪。现在,这个念头终于实现了,可他却已经感受到,现在他和她之间,已经被她建立起了一道墙,在他冲动而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她的……渴望之后。
奈特利有些懊恼,如果他再理智一些、克制一些,他能越来越接近玛格丽特的真心,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介入她生活的方方面面,让她习惯自己在身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被推开。
可他又不后悔。
在当初从诺兰庄园慌张离开的那一晚,他带走了那瓶红酒,也带上了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情愫。在无数个辗转反侧中,他逐渐弄明白了,他对这个年轻稚嫩的小淑女产生了特殊的情感——介于依赖、友情和爱情之间。
然而她太年轻了,她的脸稚气未脱,柔嫩地如同那风中摇曳的雏菊。
然而她却根本没有同龄小淑女和小绅士的幼稚和任性,在面对玛格丽特时,他很少会记起,她比自己小了接近十七岁。十七年的阅历本该相差很多,这样的两个人不应该会有灵魂的沟通。奈特利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是个绅士,怎么能对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产生除了“慈爱”以外的想法。
他想把这个责任推给玛格丽特,她成熟理智的灵魂和娇小年轻的身体融合形成了一种奇妙而诡异的吸引力,让奈特利那理智和自认为是道德的弦绷断了。
可作为一个绅士,他怎么能这样推卸责任?
再等等、再耐心等等。
奈特利这样告捷自己。
那块湿润的手帕,存在感极强地贴着他的皮肤。
我好喜欢写感情戏哦,我其实应该写感情流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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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巴顿乡舍(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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