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杨戬看着女孩子慢吞吞喝汤药的动作，突然反应了过来。

封神之战之后，金霞洞已经不怎么会招新弟子了，尤其是混元气越来越少后，金霞洞对新弟子的招募更是苛刻，即便是天赋异禀的新生儿，也会筛查后再筛查，只会选最为天才的人。

而且这件事，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尤其是在华山被劈开前，金霞洞已经不会招收新孩子了……

“咳咳、噗——”杨戬后知后觉，差点被呛一口。

他转头朝向王听雨，难以置信。

“你多大了？”

王听雨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不知道，我从来没记过。”

杨戬沉默了。

“算了。”

他又叹了口气。

华山被劈开，天界的势力重新洗牌，在此之前，恐怕王听雨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

现在她的名字也挂在了梅山里，留在梅山也很好。

“你想离开天界……回去吗？”他又撑着自己的下巴，问道。

“我能回哪儿去？”王听雨觉得好笑，“不过，现在的话，我算是梅山的人了，我可以回梅山吗？”

“这不刚好吗！”杨戬双手一拍，眉眼舒展，“东西收好了吗？”

***

自王听雨被杨戬放在云端上后，女孩子就一直忧心忡忡的。

“二爷，其实也不用太过顺着我，我就随口一提。”

王听雨时至今日也依旧不太相信，就这么一拍脑袋的事情，众人便决定了要下凡回灌江口去。

入冬的青城山下了雪，比寻常冷上许多，更别提灌江口还尽是水。水利湿润，光是呼出一口气，就是无尽的白雾。

王听雨上界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之后就一直在各个仙岛辗转，明明是毫无仙法的人类，却又从来没有真正地活在人世间过。

杨戬倒是无所谓，双手枕在脑后：“我们一行人本来也上来挺久了，该回去了。”

王听雨眨眼：“我虽然听说过二郎神府邸就只是临时住所……但是眼见了过后反而不太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杨戬倒是被这段话逗乐了：“怎么不信？”

“这么大的房子，里面装潢也很好，”王听雨想了想，“还能住这么多人，一看就是用心准备的。”

杨戬“哈”了一声：“他人的用心，和我自己的用心可完全不同——算了，我给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去梅山看一眼就知道了。”

***

原以为云雾很轻，轻着无法承受一人的体重，但是王听雨只觉得自己向下飞的时候，速度很慢，轻飘飘的，如同从一场梦境走向另一场梦境。

但是等她睁眼的时候，只见自己直落落地向下坠着，四周又没什么东西可以依附。

得，还不如不睁眼呢，这下反倒是闭眼的时候也只觉得自己在往下坠落，而且速度也越来越快。

王听雨人傻了，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

“怎么突然慌乱起来了，”杨戬叹了口气，扶住了王听雨的手臂，“深呼吸，慢慢稳住。”

王听雨不敢动，只能反手又捏住杨戬的手臂，声音抖得不行：“杨戬，二爷，二郎神，清源妙道真君，别说风凉话了，我总觉得我要摔下去了——”

然后她就感到耳边一抹温热的呼吸掠过，双手都被人箍住。

杨戬叹了口气：“若不是怕你身上伤口太多，我就直接带你跳下去了。”

跳是没跳的。

但是王听雨落地的一瞬间，甚至还有些不确定，小心翼翼地踏了两下步，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终于下凡了……”

杨戬抱着手臂站在旁边：“我见你都敢一个人去杀蛟妖了，甚至打得菡芝仙都不敢出门了，没想到胆子这么小的。”

“这不一样，”王听雨终于是安稳落地了，一听见杨戬的话，反驳道，“天界那些个打打杀杀我都有办法解决，但是这种下凡，我可只是被动接受。”

杨戬挑眉：“果然还是不想死的吧？”

“……都说了，这种事情上，我才不会死。”王听雨苦笑一声，她终于是平静了，站起身来，拍了一下身上的灰，“从天上落下来肯定会全身的骨头都碎掉吧，那可太疼了，我也不想体验这种疼痛啊。”

杨戬闷哼地着点头，然后转身。

“二爷，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杨戬不说话，然而再往前又走了几步——

王听雨的脚步停下来了。

横跨过一座绳索的木桥，灌江口的二郎庙就在眼前。

二郎庙落在梅山里，一千两百草头神则住在整个梅山之中。

而她见梅山的第一眼，便是见到了一株沾了雪痕的灌木。

白的雪，绿的叶。

红色的山茶，正在其中盛开。

***

“哦？倒是运气好，已经进入了山茶的花期了，我倒是很少见过这么活生生的山茶呢。”

王听雨：……

梅山入山的路上尽是灌木野山茶，杨戬又日日住在梅山之中，怎么可能没见过活的山茶。

但是，王听雨却是真的，第一次见到了活的山茶。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才有了双脚踏在地上的实际感觉。

“二爷……是山茶！”

杨戬嘴角微微勾起：“嗯，是山茶。”

***

眼前的景象突然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并非仙界的亭台楼榭，也并非那些如同梦境的云雾缭绕，而是实际的、青翠的山水花草。

梅山的山脚种了一大片山茶，而在往里面走，则是开始折景的密密竹林，穿过竹林，见到阳光，也见到了错落有致的山水景观。

二王庙就在半山上，一路下来是砖石阶梯。入冬后灌江口偶有下雪，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水痕。

王听雨觉得什么都是新奇的，自然不觉得冷。

倒是杨戬怕她摔着，又将零件摔出来：“你跑慢点。”

“慢不了，”女孩子几个跨步就上了台阶，“二爷，这里就是灌江口吗？”

杨戬点头：“灌江口，梅山，杨二郎府上。”

女孩子转头，看着他，就这么笑：“我也是梅山的人了吗。”

“是，”杨戬微微垂眸，“这里也是你家。”

所以，再多活一天吧。

杨戬竖起一根手指，朝着梅山的方向一指。

“梅山上都有你的房间了，自是家人。”

***

杨戬从天上带了个人回来这事儿，经由康安裕和姚公麟二人一传，整个梅山的人都知道了。倒是二人也没故作玄虚地给王听雨套上个什么名头，如实地交代了这人和杨戬的种种。

尤其是说了这人杀了蛟妖带了两万贯，这下可好，整个梅山的人都巴不得来看看这人究竟长什么样。

得亏杨戬拦着，王听雨才能顺利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离杨戬的房间很近，甚至连装潢都是同类型的。

精致的紫檀木家具，床上铺着柔软的被褥。衣柜里是提前准备好的厚的棉衣，额外还有一件厚的棉披，上面绣着山茶的花纹。

房间里该有的东西全都配齐了，连茶水壶都是新的。

王听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匕首放在了柜子里，她自己也是梅山的一员了，在这里，不用再惧怕，亦不用每夜都小心翼翼地，规避掉各种危险。

“听雨听雨——”就在王听雨继续打量着房间各处的时候，哮天从外面冲了进来。

而杨戬跟在哮天的身后，步伐悠闲。

“来人间感觉怎么样？”哮天蹦跶了两下，又恢复成了狗子的模样，围着王听雨跑来跑去。

这里是人间，梅山。

入冬还未进春日，自是冷着的。而又靠着灌江口，那种湿冷深入骨髓。王听雨有些惊奇地曲起手指，虽然有些犯僵，但是这种难受感，反倒是让她生出了“活着”的实感。

王听雨望着外面，细密的，不知道是开始下雨了还是开始下雪了。

哮天也跟着跑了出来，东一跳西一跑，一个没注意，就又蹦跶到了房檐上，将手搭在眼睛前，朝着远方望了过去。

人间新年将至，到处都喧闹得厉害，年前集会多，家家户户都出来备年货。

有淘气的小孩儿，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炮仗，在雪地里炸着玩儿。

王听雨跟着哮天的脚步跳到了屋檐上，望着远处走神。

蓬莱之上的神仙们总是端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子，倒是处处透露着不可言状的虚伪。人间这群人啊，倒是笑着闹着，哪怕是争吵，也是撒开嗓子地比着最直白的嗓门。

这是其他地方没有的，独属于人间的味道。

“哎，你们俩，想出去玩儿吗？”杨戬抱着手臂，依旧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出来，随意靠在了门框上。

王听雨朝他看了过去，却被杨戬身侧的一抹红色吸引了目光。

山茶的花期刚好在冬末入春，过年前后，正是山茶开得最盛的时期。

“去，”山茶很好看，但是不如杨戬吸引她的目光，“去街上吗？”

杨戬偏头，笑了：“随便走走。”

王听雨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哮天更是开心，从房檐上直接朝着杨戬飞了过去。

杨戬赶紧抬手挡住哮天的动作，但是没什么用，无论他怎么抵抗，依旧被狗子直接扑倒了脸上，然后被舔了一脸的口水。

***

王听雨在房檐上笑得前仰后合，鼓着掌，天真无邪地。

新生的。

***

人间繁华，但是若不多问一句便是不知，这是一个朝代落幕后，另一个朝代的开始。

盛世之中，自然一切欣欣向荣。

满街红白绸带束成一朵朵绢花，布满了大街小巷。杨戬说要去街上走走，被姚公麟和康安裕听见了，两人打着不放心的旗号想要跟着一起，没想到又被张伯时和李焕章听见了。

自然，郭申和直健也闹着要去。

一来二去的，这人越来越多，倒是杨戬撑着手，定了：“就哮天听雨一起出门，你们六个，该干嘛干嘛去。”

康安裕这帮子人还想和杨戬多闹闹，倒是杨戬挠了挠头，作势要将三尖两刃刀掏出来。

姚公麟赶紧拉住这几个人：“行，我们等你们回来。”

***

“战争结束到现在，又过了两百年了。”杨戬左手牵着狗，右手揣着，三只眼都注意着面前这一不注意就要消**形的人，“果然很热闹。”

王听雨虽然想要压制自己的脚步，但是过于兴奋，倒是让杨戬感觉这人和哮天一个心智——要是没点绳索拉着，怕是直接会冲出去。

哮天绕着两个人跑圈，如同一开始在蓬莱仙岛上被王听雨碰到的时候：“听雨听雨，你有小扣子吗？”

王听雨摇头，她很少给自己买那些装饰品。

毕竟很容易一没注意就丢了。

哮天笑着，黑色的眼珠闪着柔和的光芒：“那这个送给你！”

那是杨戬给它买的山茶花的扣子。

或许现在就是送给她的最好的时候。

王听雨极为郑重地将扣子别在了自己的衣领前，看了看杨戬，又看了看哮天：“二爷经常下凡吗？”

王听雨走在离杨戬半步远的斜后方，哮天绕着两个人跑着圈。

王听雨从未回到过人间，更没有听过这样吵闹的声音。

她抬头，双眼闪着光，带着期待看向了杨戬：“二爷经常下凡吗？”

“不多，”杨戬回望她，“我只对灌江口熟悉。”

哮天一秒拆台，凑到他们两人中间，嘟着嘴，摇头晃脑：“二郎对人间很了解的！”

杨戬乐了：“我日常只在梅山附近晃荡，怎么，要我陪你在梅山附近逛逛吗。”

没想到王听雨还真是听进去了，一脸无辜地在自己的兜里摸了摸，变出一块指尖大小的碎银子：“二爷，给你。”

杨戬拿了钱，递给了哮天，哮天咬了一口，又把银子还给了王听雨。

然后王听雨固执地，再次将银子伸到了杨戬的面前。

杨戬笑得厉害，将她的手指推了回去：“不收你的，本来就是带你下凡来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