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化作人形是个小孩子，自然也是小孩的心性，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

他伸手摸了摸扣子，绕着杨戬跑两圈，看着流苏飞舞，然后抱着杨戬，又摸了摸扣子。

如此王府，乐此不疲。

这一方的喧闹，在整体都极为热闹的蓬莱之中，并不起眼。毕竟赶集时分，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手里的事情。

杨戬与老姚老康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哮天身上。

——他们就像是没有注意到那样。

当他们三人背对着街道的时候，一道瘦弱的人影朝着杨戬一行人靠了过去。

这道人影实在是不起眼，瘦小且纤细。

更何况，蓬莱之中，尽是修仙学道之刃，即便是相对比较贫苦的人家，他们的穿着打扮也是极为干净得体的。

哪有像是来人这样，穿着一身破烂又不合体的宽大蓑衣，整个人的身形都被笼罩在了阴影之下，头上又顶着硕大的斗笠，而来者又埋着脑袋，许叫旁边的人根本看不清长相。

蓬莱之中，什么神仙妖鬼都有，其他人本就不太过多注意别人究竟长得如何。

而来人走路的姿势也极其别扭。

脚步踉跄，一瘸一拐，看起来没有任何仙术法力。

非要形容，那便像是一抹跛了脚的亡魂，带着一身的死气沉沉。

在人群中游荡着。

来人似是注意到了杨戬一行，下一秒，猛地朝着杨戬的方向撞了过去——

杨戬垂眸，他的指尖金光一闪，便侧身躲开了那人的冲撞。

那线破旧的蓑衣杨戬的衣摆都没有碰到。

那人也不惊讶，只是脚步一顿，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对不住。”

来人像是预想到了杨戬会闪开，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松了口气。

装作自己腿疾复发，所以不小心走路没注意那样，他极其自然地在众人身后踉跄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杨戬的手臂，借着杨戬的力，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杨戬垂眸看着来人——或者说，她，继续拖长了声音，懒洋洋的：“借过借过。”

她的声音沙哑，整个喉咙都破得漏风。

大概是她也自卑于自己的声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又清了清嗓子，追加了一句：“不要意思，脏了你的衣服。”

言罢，她又拖着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继续朝前走去。

“没事，”杨戬微微眯眼，看着她的同时，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不影响。”

哮天凑着鼻子嗅了嗅，刚想朝着那人扑过去，就被杨戬抓住了后颈。

狗子急得张牙舞爪，两只手都指向了那人的背影：“二郎！那人、那人身上！有、有味道！你的东西！”

杨戬的手指落在哮天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表情玩味：“嗯，我知道。”

那人明明看起来落魄不堪，实则身手无比灵活。跛腿也是装的，甚至刻意穿了不合身的衣服隐藏自己的特征。

表面上，她的蓑衣只是堪堪擦过杨戬的衣摆，而无人看见的、埋在阴影下面的手，却轻而易举地顺走了杨戬身上的东西。

并且，那人，没有任何法力，不会法术——是凡人。

最后的最后，那人像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一样，附着浓郁的、专属于“杨戬”的味道，再转身离开。

这些动作都只在眨眼间就完成了。

——若还认为这样的人没问题，那才真是白瞎了杨戬几千年的道行。

杨戬算着那人离开的时间，检查着自己的怀里。

“等等。”

原先放在怀里的东西，那些之前的玩意儿都在——

自己的钱袋，包括里面的钱。

他逼迫着沉香和哪吒写的大字两张。

从赵公明那里赢来的、原属于赤精子的太极图也在。

捆仙索在，缚魂绳亦然。

所以，来人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他身上的财物。

说来也是，若是想要偷钱袋，去摸老姚或者老康岂不是更容易得手？毕竟那个女孩子应该是盯着他们一行人许久了，自然知道他们这群人的钱都在康安裕身上。

这人至少跟了他们五个街道！

但是既然如此，那这人故意靠近他们的目的，自然就值得深究了。

***

杨戬拎着哮天后颈皮的动作也惹得姚康二人看了过去。

姚公麟凑到杨戬身边：“二爷，怎么了？”

杨戬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下意识地朝着腰间勾去。

意料之中地，勾了个空。

哮天也跟着叫了一声：“啊！”

杨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坏了，我成黑户了！”

天界大乱之后，以各个仙岛为单位，进行了神仙们的穿梭限制，若是想要去对应的仙岛，自然需要携带对应仙岛神府发放的身份证明。

不同的仙岛发的东西不同，蓬莱神府作为天界最大仙岛，自然是中规中矩的令牌造型通行令。

当然，不同的仙岛，通行证也是不同的形状和材质。方壶的是个通宝形状、外圆内方的铜币，瀛洲是一段柔软的丝绸，岱舆是一枚日月相接造型的玉，员峤则是一卷竹简。

蓬莱的通行证寻常要求人随身携带，再加上这令牌人手一个，就铸造材质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值钱的贵重材料，而且每个通行令的上面还刻了对应的拥有者的姓名与籍贯，若是注入法力进去，甚至还可以看到最近的留影。

防伪属性拉满了，其他人哪怕拿到手了也用不了，谁会没事来偷这种东西？

杨戬向来不在意通行令，就这么大喇喇地挂在了腰侧。

这下可好，被人偷走了。

若是碰到蓬莱神府的人巡逻，那才真是惹一身麻烦。

杨戬抿着嘴唇，只觉得当人气到一定程度了真的是会被气笑。

来人不求财物，非得偷偷摸摸地撞上来，辛辛苦苦折腾一圈，最后只偷了他一个赏银捕手的令牌？

这世上的贼，现在都喜欢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能来蓬莱的人，还需要他人的通行令，要么是要做什么坏事，要么就是那人本就是个黑户。

无论哪种，杨戬都觉得，他必须将那个小飞贼给逮回来才行。

姚公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偷通行令？

杨戬却站在原地，双手叉腰，气得发笑——他本就俊美无双，再加上玉帝亲赐的永恒的少年容貌——笑起来的时候极为漂亮，周围人只是看他一眼，便会心生好感。

杨戬最后敛了自己的笑意，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冲着我来的。”

***

杨戬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活动着自己的关节。

那人身形虽然很快消失，但是究其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正因如此，杨戬并没有急着追上去，毕竟，要杨戬去追一个普通人，哪用得了两分钟。

杨戬微微眯眼。

刚刚撞过来的那个女孩子，年龄估摸着不大，透过斗笠露出来的些许面容看起来刚至青年。女孩子身形瘦弱，像是长期营养不良一样。

普通人类应该是没有方法能够来到天界的，想来她应该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

也因此，她需要一个通行令。

但是为何，专门来拿他的？

别的不说，这天庭上，何人不识二郎神？

难道她不知道，若她不将杨戬的通行令拿出来，便还好，但是一旦拿出来，必然就会露馅。

偷一个从逻辑上来看完全用不了的通行令，为何？

“二爷，要追？”姚公麟走到杨戬的身后，半步的距离，问道。

“追，怎么不追，”杨戬笑得好看，甚至眼中还燃起了几分趣味，“都偷到我的身上了，这无论是天地万物，还是乾坤震艮，都勾着我去探查一下呐。”

杨戬抬脚起势，九转玄功运气，金光附身，一行千里。

哮天跟在杨戬的身后，四足并用，跑得极其开心。

而多年养下来的默契，姚公麟和姚公麟对视一眼。姚公麟跟着杨戬一并向前追，而姚公麟则回到他们一行人在蓬莱的暂住的地方，提前做好紧急预案。

且，先和梅山另外几兄弟联系一下。

这种铁血乐子不看白不看。

堂堂二郎神，被路过的跛脚凡人偷了通行令，嘿！

***

姚公麟落后杨戬少时，等到他沿着杨戬的踪迹追到某个阴湿暗冷的后巷之中的时候，他看见杨戬正靠着墙，手里似乎在把弄着什么东西。

杨戬的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尺寸不太对的斗笠，他的整张脸埋在阴影之中，根本看不清表情。

那个斗笠看起来像是刚刚那个女孩子脑袋上的东西。

天界少雨，尤其是天界大乱后。

那些有权利掌控天气的神仙们更加讨厌下雨天。

然而蓬莱近日却阴雨连绵。

他们现在所站着的这条路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痕迹。像是下了一场很大的雨，石板缝儿里到处都是积水。

砖块缝隙中积攒起来的，厚厚的水洼。

杨戬很确定，那个女孩子的身上没有任何法力。

但是……她的存在，却和蓬莱的这个角落的这场雨，有着莫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