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了半日的雨渐渐停了,到了傍晚,阴云散去,绚丽火红的云彩铺满了西方的天空。
霞光照在床榻上,有些晃,陆小凤睫毛颤了颤,眯着眼翻身坐起来,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手触到枕头,发现湿了一大片,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如果不是这点泪痕,陆小凤一定会认为湿了的枕头是自己流的口水。
梦里的场景并不让人难过,他只是忽然有点怀念自己流逝掉的,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欢宴后,醉酒后,当你慢慢清醒,亦或是在这样一个霞光满天的傍晚醒过来,凉风徐徐吹动着床幔,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那种孤独寂寞的滋味绝不好受。
他下床,就着冷掉的洗澡水洗了把脸,又站在窗前吹了会风,总算把刚醒过来的混沌吹走,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后,许多想不清楚的事也就慢慢想得清楚了。
高月在看剧本,当年的剧本。
“你是恐怖的杀手组织中最明艳活泼的少女,也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在一次执行任务中,遇到了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冷若冰霜,他不近人情,他不懂爱恨,只有一腔孤勇,他没有家人,也没有亲人朋友,你被他深深地迷住了,即便他对你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可你不管,你一头扎进去,爱得疯狂。”
“在你持之以恒的攻势下,少年终于融化了心中的冰山,对你回以深情,可你们的爱情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杀手组织不会放任你们相爱,因为爱情使人软弱,会折损他手底下最锋利的刀,刚好,你被少年纯真的感情打动,你悔过了,彻底厌倦了杀人,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冰冷无情的组织。矛盾,一触即发。”
“……你与少年被组织逼上了绝路,看着你们仓皇绝望的脸,杀手组织的首领冷漠如岩石般的面孔露出了一丝仁慈,毕竟,你为他卖命多年,他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他在你们面前放了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他让你们二人一人选一杯,活着的那人会安全离开。”
“你看着那两杯酒,露出凄清哀婉的笑,你对你深爱的少年说:我们来世再见,然后不由分说地点住他的穴道,含笑喝下两杯毒酒,倒地身亡。”
“少年目眦欲裂,放声痛哭,他想拼命,想报仇,于是日日苦练武功,拔除杀手组织,最终名满天下,却因为昔年之痛,冷漠如霜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醉卧花柳的浪子……”
随着一页页的翻动,尘封已久的记忆也好似开了闸门,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现。
那时候她刚结束一段失败的恋爱,压了满心的激愤通通借着这个任务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她演过那么多的角色,有阴沉狠戾的教主,有放浪不羁的美人,有蛇蝎心肠的毒妇,甚至还有雄峙一方的霸主,唯有倪蝶,是她在扮演她自己。
陨星阁就是她挑中的“杀手组织”,阁主云在天就是她选中的“杀手老大”。
之所以挑中它,是因为陨星阁实在太过臭名昭著了。
虽说江湖各门派之间都有自己的规矩,可有两条最基本的道义,那就是不能对不懂武功的人动手,不能杀孩子。
而陨星阁踩着这条规矩已经在江湖上蹦哒十多年,别的不干,专门欺负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在京城一带,几乎所有的地痞无赖都归它管,百十人每天只干一件事,那就是欺行霸市,开店的,要向陨星阁交保护费,摆摊的要交落地费,就连走街串巷的,也得撒出几文钱,否则,一天一顿毒打。
什么江湖道义,不存在的。
也不是没有人管过,毕竟是天子脚下,也不能太不像话,衙门时不时的上门敲打,陨星阁只好忍痛从欺行霸市得来的钱分出一部分打点,等一个个衙门打点好了,再干缺德事也顺畅多了。
当然,清廉刚正的官儿也有,前脚扣下一个陨星阁当街掳掠的恶棍,后脚京官家的小妾就被砍断手脚,丢在了大街上,身上贴了张字条: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至此,再也无人敢管陨星阁的闲事。
她了解完陨星阁是个什么东西后,花了十两银子请铁匠打了把重刀,然后单枪匹马,一脚踹开了陨星阁总舵的大门。
剧本是写着,那是一个又阴又沉的夜晚,天空像一块脏了的抹布,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什么都没有。
可在高月的印象里,那该是一个闪亮的、畅快的夜晚,积郁了多年的恶气在一拳一脚中慢慢发泄出来,直到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然后她见到了云在天,当时的他是个秃脑门,大肚子,小细腿的中年人,穿一身锦衣,手上还拿着一串檀木佛珠,看起来很有涵养。
他站出来拱手道:“在下陨星阁阁主云在天,久闻姑娘大名,幸会幸会。”
他自信满满,或许是他身边拥簇着百八十人给了他莫大的勇气,看她的眼神就像黄鼠狼看一直拔了毛,放了血的鸡崽子,还颇有闲情逸致,手一挥开始介绍:“这位,是玄冰掌杜心,十年前一招击败了摘星手李航心,二十打败了长江白龙王铁白,内力之浑厚,可将秋雨冻成冰坨;这位,乃是巴山剑派传人顾不止,当年若非他师父偏心,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处处不如他的师弟,现在连我也要叫他一声顾掌门,还有这位……”
高月差点听困了,这些人名落在她耳朵里,就是路人甲,菜鸡乙和咸鱼丙,完全没有记名字的必要,掏掏耳朵:“别废话了,一起上吧,我赶着睡觉。”
云在天笑容倏忽冷下来,悠然道:“姑娘还是好好珍惜这段醒着的时光吧,以后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战斗结束得很快,陨星阁的高手慢慢的,一个个由站变成了躺,玄冰掌杜心的内力的确浑厚,前胸后背都铁刀拍了二十多次才吐血倒地,那位巴山剑派的传人剑法也的确不错,被一巴掌扇成了陀螺,转了二三百圈,仍能坚持稳住重心,其他高手就更不用说了,不到两个时辰,满地哀嚎声。
其实这时候的高月武功并没有这么厉害,但她有充足的积分可以换取外挂。
打完了人,她朝陨星阁阁主招招手:“来。”
云在天早已不复一开始的淡然,流的汗已经能洗脸了,一双手满是粘腻,中间无数次想跑,都被高月给截了回来,到了此刻,他只能硬着头皮同手同脚上前。
高月胳膊搭上了他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道:“我看上陨星阁了,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阁主还能怎么样呢,他只能说是。
“我不管它以前是干什么的,现在它就是一个杀手组织。”
阁主低着头搓着手:“是是是。”
高月接着道:“我呢,现在就要加入陨星阁,并且还是跟随你多年的,你最衷心的属下。”
“啊——啊?”
高月眉一扬,顺手薅住他的头发,猛地一扯:“你啊个屁,说是。”
“是是是。”
高月接着道:“我加入之后,咱俩各论各的,在外面我管你叫老大,私下里你管我叫爹,明白?”
阁主连连点头说是,生怕说慢了,损失了他本就不富裕的头发。
在铁血手腕的压迫下,一个月后,陨星阁正式改行。
不是没有阻力,虽然高月单方面认为陨星阁是由一群不入流杂鱼的组成,但一千个杂鱼同时起义,坚决拒绝组织往更高端层次发展,声称只有收保护费才是他们是事业追求,是他们的初心,是他们的梦想。
这股力量不容小觑,高月高度重视,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睡午觉的时间,将那些不忘初心的家伙一个个拎过来,一个个吊在总舵门口,硬生生把杂鱼晒成了咸鱼。
从此,组织老实了,她的计划也就能顺顺当当地铺开了。
根据任务,她完成了第一步,扬名。
她先是命人找一个破落无人的村子,再去乱葬岗刨出几具新鲜的尸体,给这几具尸体添上几处新伤,丢在这座村子里,找个显然的地方写上陨星阁的大名。
做完这一切后,再派几个小弟装扮成普通百姓到衙门里去告状。
有人发出质疑,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高月勾勾手指让他靠近,然后勒着他的脖子当场来个过肩摔。
这就没有质疑了,杂鱼们的动作非常快,衙门效率也很高,上午去,下午案子就破了。
等几十号捕快带着一队巡城士兵风风火火赶到陨星阁总舵,那里早已人去屋空,连条狗都不剩,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官府本来还疑心是不是有人被陨星阁欺负狠了所以栽赃嫁祸,这下也不用查了,直接实锤。
没过几日,一模一样的案子出现在城郊破庙里,一个江湖人打扮的中年人支离破碎,碎肢遍布整个庙宇,墙上血淋淋地大书陨星阁三字。
当日官府发出布告,重金悬赏陨星阁阁主云在天,及其门下江断海、杜心、顾不止等一干高手,至此恐怖的杀手组织横空出世,一单三千两,童叟无欺。
很多时候,江湖人比官府更有办法,短短几天,云在天的桌子上已堆满了雇主的单子,总价值超过十万两。
第二步,与任务目标结识。
陆小凤第二次见到倪蝶时,她正在擦拭刀锋上的血,她脚下躺着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那是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人,穿着粉红色的裙子,头上带着翡翠珠钗,虽然是女孩子打扮,但陆小凤一眼便认出,那是两个男人。
“双花穿燕粉蝴蝶,敲窗入户取朱血”
他们是一对兄弟,也是两个有奇怪癖好的采花贼,所谓取“朱血”的意思,绝不仅仅是夺取姑娘的贞操,更是取走姑娘的命,陆小凤本就是接了悬赏,来取走这对兄弟的命,现下倒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正准备走,倪蝶却笑盈盈地拦住他,道:“上次你说,绝不喝无缘无故的酒,现在有缘有故了,你还不让我请你喝一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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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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