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跑就是了，你轻些，莫要动了胎气。”

这是陆小凤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看到的竟是系统自动弹出的光屏。

“检测到宿主身体已死亡，该任务尚有三分之一未完成，是否继续？”

下方出现了两个选项：复活；离开——这两个选项后面又分别对应了积分扣除，复活扣一千，离开扣六百。

他做任务的次数不多，出师未捷身先死倒是头一次，先前任务也攒下不少积分，一千或者六百对他影响都不大，他现在只需要考虑一件事。

复活还是离开？

他已在这里赚了不少积分，若没有意外，他在这活到七老八十一点问题都没有，且又破坏了高月的任务，想来她该是无功而返，想到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裂地的模样，即便陆小凤本身并不是一个报复心很重的人，也不禁觉得神清气爽。

若是此时离开，说不定会在黄泉乡见到她，说不定能看到她真正的脸。

陆小凤几乎就要朝着离开按下去，只差了一点点。

虚空中伸出的手顿住了，那双顾盼多情的眼眸也不知因想到了什么而怅然，他最终还是朝着复活按了下去。

——既然来了，不如就在此世好好活下去，从现在开始，好好的，用陆小凤的方式活下去。

他从黑暗与混沌当中回归了这副身体，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身下是干燥柔软的床榻，作为陆小凤，他甚至还有些庆幸的想：自己的括约肌真的很年轻，很能坚守。

——当然这也不排除自己死了之后被清理过的可能性。

他听见大夫在他床前长长一叹：“可怜啊，如此年轻就……”

他听见楚留香道：“我看陆兄还有些微弱气脉，总该尽力一试，烦请先生先将伤势稳住，我已传信托朋友请神医张简斋来此，有他在，必能有一线生机。”

大夫又叹了口气：“不必传信了，张简斋也没办法。”

楚留香道：“你怎知他没办法？”

大夫道：“因为我就是张简斋。”

楚留香：“……”

大夫又叹了口气：“五脏六腑俱损……你既是他的朋友，就择个好日子下葬吧。”

话音刚落，就对上陆小凤忽然睁开的眼睛。

张简斋：“……”

“这怎么还回光返照了呢？”张简斋这么说着，一只满是药香的手盖在陆小凤的脸上，不由分说地帮他阖上了眼睛。

“安息吧。”

陆小凤：“……”

气氛都到这了，要不他先死一死，配合一下？

陆小凤在心里笑了笑，一手握住张简斋的手腕，从床上悠然坐起。

盖在他眼睛上的手骤然冰凉僵硬，不单是这位大夫，哪怕陆小凤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这间屋子里蔓延着的悲伤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陆小凤笑笑，正要说点什么来缓和缓和，一抹落日的余晖忽然照进来，清凉的风徐徐吹动床幔，楚留香逆着光坐在他床前，眼睛里闪动着欣喜的光比霞光更亮。

“陆兄已然没事了么？”楚留香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没事就好。”

陆小凤本想解释一下，但他看着那双喜悦的眼睛，他就知道，他什么都不必解释。在那双眼睛里，他仿佛看到了花满楼的影子，西门吹雪的影子，还有他曾经的许多朋友的身影……

朋友。

他是无需对他的朋友解释什么的。

陆小凤反握住那只牢牢握紧他的手：“你也没事了么？”

楚留香笑道：“我们大家都没事。”

坐在角落里的一点红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这样肉麻的话，也亏你们说得出口。”

楚留香调笑道：“红兄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吃醋了？”站起来朝一点红凑近了些，手搭在他肩上：“陆兄可真要好好谢谢这位一点红先生，你被月儿追打那会儿，他可是拼了命的拦。”

素来偏激冷漠的杀手被这几句话说得满脸通红，长剑在桌子上狠狠敲了下，站起来就要走，却被拉住了手：“红兄在这坐了一天一夜也不曾挪动，现下这是要往哪去？”

一点红震声道：“楚留香！”

楚留香揶揄道：“红兄前些日子还缠着我比斗，怎么现在却急着要走？”

宝剑出鞘两寸，却被一只手拽住了胳膊，三观都被击碎了的张简斋还保持着震惊的模样，手脚倒是麻利，也不知经历了怎样一番心理建设，强行理解了死而复生这一医学奇迹，见这边俩人好像要动手，狠狠吸了口气，对一点红道：“伤口长好前，万不可再动手了！”

一点红没理他，收了剑坐下，脸一阵红一阵红。

楚留香按着他肩膀大笑，陆小凤下了地也跟着笑几声，忽然道：“她呢？”

高月的死活他倒是不在意，八成是死了，他主想知道那天到底是怎么收场的，她那个便宜爹还会不会再找上门来，楚留香犹豫了一下，还没说话，一点红先开了口：“在隔壁睡觉。”

陆小凤眼睛足足瞪大了一圈：“她居然还没死？”

一点红道：“半个时辰前还出来喝了碗粥。”又道：“她差点杀了你，你还惦记她？”

“倒不是惦记。”陆小凤抓抓头发，开始心疼花出去的一千积分了。

“我只是有些意外。”

……

高月显然没有死过一次的迹象，晚上吃饭的时候，明显能看到她的伤处还在往外渗血，脸色惨白，已近灰败，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翘着脚啃鸡腿。

她应该还是虚弱的，所以整个人都依在楚留香身上，说话的声音听着也是中气不足的样子。

“香香，你不是说还有事去办？带我一起吧，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

啃完鸡腿的手油汪汪的，楚留香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绢，细细地帮她把手擦干净，温声道：“等你的伤养好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这无疑是个完美的情人，就是有些狡猾。

“也就是说，伤没好之前，你要弃我而去？”

楚留香把擦干净的手攥进手心里：“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高月幽怨地看着他：“上次你离开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楚留香道：“可你的伤实在不宜走动。”他笑容戏谑，一只手抚上她的小肚子：“你不是说怀了我的孩子？有他在，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咳咳。”陆小凤轻咳一声，抓住了高月的另一只手，捏在手心里，悠悠道：“孩子是我的。”

“是吗？”高月当着他的面，五根手指头齐齐插进桌子里，就像插进一块软软的豆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千还是六百，选一个吧。”

陆小凤冷笑：“我若全力以赴，你也未必不能选一次。”

饭桌上的碟碗开始震动，中间瓷盆里装着的汤一股股地往外潵。

一点红一手抱着碗，一手拎着剑，非常识趣的换了张桌子吃饭，他已发过誓，他们仨个之间活见鬼的关系，自己再管一下，再多说一句，就是纯纯的蠢货。

楚留香左右看了看，轻轻摇了摇高月的手：“莫要生气，我带你一起走就是了。”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他指指高月：“除了她以外的麻烦。”

楚留香目光闪动：“陆兄可听说过天一神水？”

陆小凤没听说过，但是系统里可以查到，说是神水宫中特有的宝物，能杀人于无形云云。

“天一神水……”他装作耳熟能详的样子：“莫非神水失窃，有人请你帮忙调查？”

“差不多，只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怅然的语气让陆小凤倍感熟悉，就像高月熟悉欠钱跑路的人一样。

“是不是你若查不出来，他们就会对你不利？”

楚留香失笑道：“我倒不是怕他们对我不利。”

“只是不服气。”陆小凤接话道：“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天底下根本不会有能瞒过你的事。”

楚留香倒酒的手忽然停住，星辰大海一般的眼眸好似在发光：“待此间事了，我定要与陆兄大醉一场！”

……

星光璀璨的夜晚，月亮反倒被比了下去，羞涩的躲在云后。

高月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我不想走了。”

陆小凤站在她身后，站在房檐的阴影里。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专要跟我作对。”

高月没回头看他，只是淡淡道：“我虽然也很生气，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招惹我，我也会揍你，但并不妨碍我……”

她笑笑：“算了，你不想走就不走吧，从哪开始不是开始呢？”

陆小凤道：“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肯走？你也看得出，他已名满天下，无论是心智还是本事，都不再需要你来磨砺他，你又得不到积分，为何……莫非……你真的爱他？”

高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换了个说法。

“你知道穿越司里，有多少个小世界吗？

我在做系统开发的时候算过，五万六千零八十个，这些年过去，这个数字还会增长，你知道穿越司有多少人吗？不到一万，而且每年都在减少。”

“按照系统分配的方式，在同一个世界遇到同行的几率还不到百分之一。正常来说，我们是不可以挑选想去的世界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有些人，纵使在你回忆里扎根，在你心里缠绕，如附骨之疽，你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他。”

陆小凤道：“你好像是个例外。”

“当然。”高月道：“这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八十亿。”高月道：“八十亿积分，足够我换到仙侠分区，当一名永生者，不必再做任务，找一个跟我一样的人，生生世世在一起。”

陆小凤道：“这听起来不错，你为什么不去？”

他说完，才意识到高月已来到了他身边，黑夜模糊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脸，却好似看得见她伪装之外的灵魂。

“因为回忆中总有遗憾和不甘，我想弥补。”

陆小凤听着，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夜风是那样的轻柔，夜晚又是那样的安静，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我算不算是你的遗憾和不甘？”

他这么问。

其实他不必问，因为高月早已回答过他。

那么他自己呢？有没有遗憾和不甘？自然也有，但若是千百年之后，他是否还能记得，当初究竟是因何意难平？

下章换世界

赶着完结进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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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