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醒来之后

西门吹雪醒来的时候,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万梅山庄。

床很硬,但是被褥很软,跟家里的那张床一模一样,

他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床帐被风吹得鼓起,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将帐子拂开,然而刚略动一动,便觉出一阵剧痛深入骨髓,霎时眼前一黑,一股温热腥甜从胸腔涌上来。

等喘过一口气,西门吹雪才发现自己的衣裳被换过了,伤口也被包扎过,还敷了药。

他不仅是当世剑法名家,也颇通医术,只闻气味就知道,这药是金楮散,不但能止血止痛,还能温养经脉,只是有一点不好,在用药的时候,全身都不能使力,否则药效就全白费了。

不难想象是谁做的。

楚行风。

疯子。

一个疯子的所思所想是没有任何探究的必要的。

原本西门吹雪还把楚行风当成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能死在这样的对手手里,也算对得起自己,然而看到这个人一言一行之后,西门吹雪对他就只有厌恶和恶心。

无论杀了他,还是被他杀死,都很恶心。

剑就在枕边,西门吹雪难得没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去握剑,他已实在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就连保持清醒都很费力,雪白的床帐好似蒙了一层血色,眼前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黑……

楚行风正躺在西门吹雪先前倒下的地方。

刚才抱着西门吹雪进到那间小屋,给他换衣擦药,那每一分每一秒已经让楚行风热血上涌,心乱如麻,要不是系统察觉到他生命状态不对劲,及时干预了一下,他这会儿怕是已经因心动过速而死。

他实在不能不激动。

“我居然,居然碰到了他,而且我还脱了他的衣服。”

“他刚刚就躺在我的臂弯里,他的呼吸很浅,也很微弱,他快死了。”

“他不是他,现在的他,还太年轻了。”

心脏又开始狂跳。

楚行风有些受不住了,连滚带爬地跳进了湖里。

湖水很凉,稍稍压制了那种无所适从的激动,也让他的脑子稍稍冷静了些。

“我还不能死,他还太弱,我要……我必须要让他强大起来,可是,我还能活多久呢?”

“我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跟他相处的久一些?”

“他需要我,我还要给他治伤,对,我还不能死,他也还不能死,我要再等一等……”

轰!

平静的湖水涌起滔天巨浪,犹如瀑布倒流,冲天而起,又如暴雨般落下。

楚行风从湖里爬出来。

他看起来似乎比方才更年轻了一些,皮肤紧致,光滑如玉,脸上无半分瑕疵,先前受的伤,伤口也已完全愈合,只在胸口处留下一条红色的细线。

那是西门吹雪持剑刺下的伤,楚行风不舍得让它消失。

上岸每行一步,身上的衣裳便干了一分,等再回到那片土地时,身上已经完全干透了。

湿润的泥土隐隐泛着暗红,那是西门吹雪流的血。

楚行风跪在这片土上,双手合十,虔诚的叩首,然后趴在地上舔舐,一口口将沙土混着的鲜血吞进去。

一边吞一边落泪。

“别那么快死,请等一等,等一等……”

……

傍晚,峡谷木屋中一片暗色橘红。

西门吹雪再一次醒来。

这是他第三次醒过来,不用同前两次,这一次他是被饿醒的。

当他刚觉得自己应该吃点东西的时候,一碗热粥突然出现在枕边。

西门吹雪艰难地转头,却没看到端粥的人,只有被落日熏红的床帐在风中轻颤。

帐子上也没有投影,他只见到从床帐外伸进来的一双手,青花瓷碗被捧在手心里,粥还在冒热气。

活见鬼了不成?

忍着痛拂开帐子,就见楚行风整个人匍匐着跪在地上,只有双手高高举起,举过头顶。

见床帐被拂开,楚行风有些惊慌,捧粥的手开始抖,头更是低得不能再低,几乎要钻到脚踏下面去。

“你……你醒了……可还有……有什么不适?”

西门吹雪不适的地方太多了,现在尤其想吐。

“出去。”

楚行风立刻把碗放下,风一般离开了屋子。

日光完全隐落,橘红色融进了墨色中。

狼嚎声响彻在月下。

西门吹雪看着那碗粥,蹙了蹙眉,将它从枕边挥落,仅仅这一个动作,伤口又崩裂了,鲜血从裹伤的布条中氤出,他咬牙,硬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休息了片刻,又站了起来。

没去穿鞋,以他现在的伤势,稍微弯一弯腰,都很难站得起来了。

楚行风就站在门外,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似的偷偷往里瞟,见西门吹雪出来,十分惊讶。

“你再躺躺吧,不要,不要乱动啊……你要去哪儿,你的……你的剑还没拿……”

西门吹雪没有理会他,只当他不存在,径直往出走。

楚行风弯下腰,捂住心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几乎是踉踉跄跄的尾随在西门吹雪身后,一路跟着他。

西门吹雪走向不远处的湖泊,短短几步,他的衣裳就已经随着行动透出了鲜血,血慢慢滴在地上。

他走得很艰难,也很慢,每走一步,脸色便苍白一分,但他没有停。

终于来到湖边,他的手落在腰带上,略停了停,旋即闭上眼睛,慢慢地脱下衣服,连裹伤的布条也解开,很快,身上一丝.不挂,就那么赤条条的走入了湖中。

天完全黑了下来,月亮高悬在上空。

楚行风蹲坐在湖边的岩石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这片湖水之中,悉心地听着西门吹雪在水底下的动静。

“还真是……乱来。”

湖水够凉,天色又这么晚,他又受着伤,就这么下水,寒气侵体,寻常人必死无疑,就算有内力护体,必定也会大病一场。

却有一项好处。

冷水可以最大限度的激发金楮散的药性,在他濒死的时候,二十年积累的内力一朝回馈,在短时间内可保证行动无虞。

也仅仅是限于行动无虞了。

代价是身体会虚弱好一阵子,寿命也会缩短一些。

这么做当然也有很大风险,说到底,这就是要看能不能在濒死时逼自己一把,倘若意志力稍弱,或是求生**不够强烈,根本连上来的机会都没有!

楚行风叹气,他当然不会怀疑西门吹雪能不能平安出来,他只是很焦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做。

他也并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西门吹雪对他是厌恶到了极点,能原地蒸发最好。

还是不要凑上去讨嫌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水面忽然泛起横波,西门吹雪浮出水面,大口地喘着气。

寒月如霜,在月光下,他散着头发,脸色惨白,没一会,又渐渐浮上一层诡异的潮红。从水里走出来,看了眼岸上被血浸透的衣裳,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准备穿上。

“等一下。”

西门吹雪拿衣服的手一顿。

“我为你……为你准备了干净的。”

楚行风从石头上跳下来,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包袱,双手捧着递给他。

西门吹雪足足停顿了十息的功夫,不难想象经历了怎样的天人交战,终于接过了那只包袱,道了句:“多谢。”

尽管这两个字说得十分艰难,楚行风还是双眸一亮,十分的受宠若惊,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连连摆手道:“不……不用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能穿上这身衣服,我很荣幸。”

一边说,一边识趣地背过身子,不安地紧紧握着手,没一会又弯下腰,五指死死按住心脏,看起来几乎就要晕倒。

西门吹雪也不在乎他如何,此刻他眼里这有这包干净的,还熏着浅淡的茉莉花香的衣服。

包袱里不只有衣服,也有擦身的丝绸和金疮药。

金疮药敷在伤口上,丝绸撕成一条条的裹住伤口。

衣服很合身,就像是比着他的身材定做的一样,料子也很轻软舒适。

西门吹雪又道了声谢。

厌恶一个人,跟向他道谢并不冲突。

楚行风仍旧跟在他身后,忽然浑身一激灵。

“你……你是不是预备要走?”

“你最好……不要走,外面,外面已经被官兵围住了,在你昏迷的时候。因为峡谷地势险要,他们一时不敢进来,但我听见他们说,无论是谁,只要从这里出来,就地射杀。”

谢天谢地,楚行风心想,总算能在西门吹雪面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西门吹雪只是点了点头,转而向那间小木屋走去。

楚行风在叫人修木屋的时候,当然没有忘了修一间厨房出来,就在卧房的隔壁。

锅里还热着粥,一旁还放着一个药罐,里面正煮着药,粥香与药味混合在一起,倒是不难闻,只是气味难免有些怪。

楚行风见西门吹雪朝这边走,立刻几步赶在前面,从灶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只碗,盛了粥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

“请用……不知道合不合,你的,你的口味。”

事已至此,西门吹雪也只能坐下来,将这碗粥慢慢地喝下去。

温度刚刚好,不凉也不热,粥水一落肚,肠胃翻搅的酸痛立刻被抚平,更出乎意料的是,这粥的滋味实在很不错,碎肉和青菜都熬的软烂,咸淡调味适中,不管放到哪家酒楼里,都可算做招牌了。

一碗吃完,楚行风连忙又添了一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碗,盯着西门吹雪的唇,盯着他滚动的喉结,不知怎的,自己的喉结也跟着上下滚了滚。

不知不觉,呼吸也跟着粗重了几分。

西门吹雪喝完了粥,放下空碗便走,刚走到门口,鬼使神差的,他回了下头,就看见楚行风拿起他用过的碗,垂下头,在碗沿,他方才入口的地方,轻轻舔了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醒来之后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