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见到来人，老板娘脸颊染上了连脂粉都掩不住的晕红，“东门，你回来了。”

东门出云下了马，视线扫过老板娘和曲无思，脸上便带出了爽朗又昳丽的笑意来。

他两只耳朵下坠着华丽的黄金耳环，穿着一身和金刀卫类似的红白衣裳，双手套着灰黑色皮革手套，只是身上不戴甲胄，领口很低，露出覆盖着薄薄肌肉的宽阔胸膛，压着镶嵌着宝石的黄金项饰。

他身上的宝石金饰太多了，闪得人眼睛疼，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必定会招致一堆人看暴发户的鄙薄艳羡目光，但在他身上却是相得益彰。

这些金饰非但没有掩盖住他的光彩，反而沦为陪衬，使得这个金发异族青年更为明朗夺目、华贵逼人。

就说那几个被从客栈里吓出来的行商和老者，此刻都仿佛忘了刚才受到的惊吓，双眼盯着这俊美无比的金发青年不放。

“阔别多日，红玉，你和无思过得怎么样？”

金发青年的汉话说得很标准，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

“我们一切都好，也没什么不长眼的敢为难，就是今日……”老板娘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辽人？”东门出云微微皱眉。

他吩咐跟在身后的金刀卫们自行安置马匹，一边进了门。

路过门口的白衣男子时略停了下，径自走到柜台旁的桌边坐下。

老板娘赶紧给他倒了杯清水。

曲无思上前，“你不先去看看那些闹事的家伙吗？”

“没什么好看的，”东门出云喝了口水，抬手一抹脸上细汗，“人都死了。”

曲无思愣了下，一旁的白衣男子快她一步，疾步上去查看，果真发现这些被制服的蛮汉们早已气绝，唇角溢着发黑的血线。

许是在客栈内的众人都被到来的东门出云引去注意的时候，他们便咬碎藏在牙缝里的毒药自尽了。

“想不到漠北刀魔除了刀法精湛，”白衣男子带着两分惊讶的看着东门出云，“竟也如此观察细微。”

“不过是嗅觉好一些，闻到了血腥味而已。”东门出云打量他一眼，“你是谁？”

他面容绚丽俊美，又长了一张天生带笑的微笑唇，看人的时候自带三分笑意，在那锋锐的华美之外，又显出几分风流多情来。

白衣男子抱拳，“明教范遥，幸会。”

东门出云的眼神认真了两分，“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明教范右使，果真相貌不凡。”

“惭愧，”范遥摇头，“在阁下面前，又有谁敢认相貌不凡这四个字。”

范遥心中其实有些惊讶。

七年前，漠北刀魔东门出云横空出世，传言他是个金发碧眼的西域人，却无人知晓其身世来历。

东门出云甫一出现在大沙漠后就因为相貌出众招惹了石观音的注意，被劫掠到了石林洞府。

却不想这西域少年扮猪吃老虎，很快就挑了石观音的老巢，直接占据了石林洞府。

其后几年他带着金刀卫剿了大沙漠各大马匪势力，更将“沙漠之王”扎木合赶到了东南一个犄角旮旯的小绿洲里，一跃成为漠北最大的势力。

因东门出云那柄金刀出鞘时，刀刃在阳光下会闪烁出红色的刃光，如同浴血，再加上他那神乎其神的诡秘刀法，于是便有了刀魔的诨号。

也是自那时起，大沙漠太平了许多，经过金刀卫的数次肃清，马贼沙匪已然绝迹，大沙漠各处皆设有客栈补给点，南北商队途径沙漠皆是一路坦途。

而这两年来东门出云虽然沉寂，但漠北第一刀客的名头已经响彻北部，没人敢撩这头金毛猛虎的胡须。

范遥本以为这位传言刀法狂放的刀客即使当初模样俊美得让石观音一眼看上，但在沙漠吃了这么多年的风沙，再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也该变成枯焦的老树皮了。

在见到人之前，东门出云在他心中的样子该是与他们明教的金毛狮王类同，却没想到对方竟是这样一个华美逼人贵气不凡的青年，与他所想象的粗豪壮汉毫不沾边。

范遥的话说得真心实意，东门出云却只扯了扯嘴角，显然没放在心上。

当初他将脸捏成了这副异族人模样，缘由皆是因为初次进行易装扮演的新奇，于是塑造了一个与本来的自己完全不同的形象外表。

但东门出云天生对汉人的模样有好感，因而看到模样不错的男女时，总忍不住多看一眼，为下一个可能出现的身份捏脸做准备。

他只随意一扫，就已将范遥的五官和面部轮廓记了个七七八八，接着转向一旁的老板娘。

“赶了这么段路真是折腾死我了，离开了这段时日我可太想念南方的菜式了。红玉，给我做点儿好的吧，不用管外面那些刀卫，他们自己可以找食吃。我也不要太多，就要一个紫苏饮、金玉饭、槐叶冷淘、西湖醋鱼、羊蹄笋、酥黄独、龙井虾仁、黄雀鲊、虎皮鸡蛋、鹅鸭排蒸、莲花鸭签……”

东门出云一叠串儿地开始报菜名，他的声音低沉微哑略带异域强调，却吐字标准十分动听。

一边报菜名他一边指尖还点着桌子，这一大串菜名报得规律、还有些押韵、听得一旁的范遥都饿了。

“停停停！”老板娘按了按额头，粉颊含怒，“你当我这是南方的大酒楼啊？合着你把老娘当成厨娘了是吗？这小破店子就我和无思两个人，上哪儿去给你整这些个大菜啊？”

“那就来个虎皮鸡蛋和西湖醋鱼，再加一碗白米饭和苦瓜蛋花羹。”东门出云从善如流的改口。

末了，他还拿那双碧色的眼睛真诚的望着老板娘，“就这些，真的不能再少了，除非你想饿死我。”

老板娘红着脸，面对着这张脸实在是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拉着曲无思去后厨忙活了。

东门出云微微松了口气。

范遥在一旁看得暗暗好笑。

他自己也是个相貌出众的人物，自也知晓最难消受美人恩。

这位美艳的老板娘明显对东门出云情根深种，却没能征服得了这大漠雄鹰的心。

察觉到他的目光，东门出云微微坐直身体，轻轻敲了敲桌子。

两个随侍在侧的金刀卫立即上前，将角落里的几具尸体拖了出去。

范遥微微皱眉，“阁下不详查这些人的来历吗？乔装打扮的辽人来到此地侵扰，不知背后有何目的，还应早做防范才是。”

东门出云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

装什么大尾巴狼，你有事儿就说事儿，非要藏着掖着可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他一手撑着下颌，俊美的面容带了两分苦恼，“唉，我不过一介西胡蛮夷，在这小沙地里窝久了，骨头懒了脑袋也钝了，实在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不知范右使有何高见？”

范遥语塞。

他斟酌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两月前蒙古派使者前往汴京，期间有位蒙古王子乔装随行。据说他对当今长女凌云公主一见钟情，当场便向皇帝提出和亲，以此重修两国旧好……”

“等等、”东门出云出声打断，“你说哪位公主？”

范遥有些莫名，还是回答，“当今皇帝唯一的女儿，凌云公主。”

东门出云无言以对。

他没记错的话，凌云那丫头今年才六岁。

范遥：“听说那位凌云公主姿容出众、有倾国倾城之貌，如今却要委身一满身羊膻味的蒙古蛮子，着实可怜又可悲……”

姿容出众、倾国倾城之貌……

东门出云想起记忆里耷拉着鼻涕抱着糕点啃的小丫头，看着范遥的目光不由复杂起来。

此时此刻他也回过味来了。

皇帝就算再不做人也不可能把还是小孩儿的凌云给嫁了，所以这位和亲的“凌云公主”只怕不是真公主。

两个月前……正逢他闭关养伤，恰恰错开了此事，其他人也断不会为了此事而扰他闭关。

此后他换了身份回到沙漠，这期间竟完全不知此事。

东门出云沉思片刻，“不是说宋人最讲礼节，就是体面些的人家，要结两姓之好，从提亲到正式成婚都得走好长一段时间的流程。怎么这宋国皇帝这次却这么急？即使是和亲，这时间也太赶了些。”

“国家面前无小事，和亲这种关乎两国邦交之事，又有哪个敢拖个一年半年的。”范遥回答得正经，眼中却含着嘲讽。

“宋蒙两国若结盟，于辽人而言形势就不利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和亲不成。”范遥意有所指的看他一眼，“沙漠贫瘠，与宋国和蒙古接壤，却不属两国辖地，若是凌云公主在这里出了事……”

余下的话范遥没说，东门出云也已领略了他话中深意。

大沙漠地带贫瘠荒芜，东北是蒙古草原，东南边则是宋国领土。

金国辽人所在的东北地界则分别与蒙古草原东部及宋国东北部接壤。

和亲的队伍若从河东路直接北上，容易遭到辽人袭击，相当于直接送菜；而陕西近日爆发时疫，又因与蒙古接壤，时有兵戈之患，但据闻当地的守将十分善战，边界又是出名的民风粗犷全民皆兵，怕是和亲的队伍刚到陕西就被堵住不让出关了。

所以算来算去，反倒是他这偏远又贫瘠的两不管沙地成了取道的最佳选择。

可再是两不管，若是和亲的公主在他这地界出了事，不仅宋国和蒙古和亲停战的事情黄了，他这倒霉催的也要成为两国攻击的对象了。

范遥眼神诚恳，“阁下该早做准备才是。”

碧眼金丝猫，有人爱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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