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隐坐下，接过茶花递来的筷子，轻声道谢。

“什么大快人心？”

有江湖人后到，听到这么激昂的一声，生了好奇心。江湖人搭话全靠一张脸皮，来人显然不是脸皮薄的，径直上前询问。

方才拍桌那人，嘴皮子上下一顿碰，劈里啪啦就把事情给讲了。叶青隐听完，才知道他们在讨论的“大快人心的事情”就是她昨晚弄的那一出。

“好好好。”来人也跟着一拍桌子，当即就跟对方称兄道弟起来，“此事的确大快人心！就是不知哪位英雄所为，真是令人敬佩。”

“可不是。能够戏弄金兵，将三个人在守城军眼皮子底下挂到他们的地界，简直就是在他们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有人抚掌，哈哈大笑着附和：“可不是，金兵吃了这么一个暗亏，还不敢大张旗鼓宣扬。痛快！实在痛快！”

堂中也有悲观者：“可是那三个金兵还活着，要是供出那位英雄，岂不是危险？”

“仁兄不必惶恐，他们说不出口。”知情者神秘低语，“那三个金兵不仅嗓子被捏哑了，就连手脚和脑袋都动弹不得，变成了一块活的木头人，就算金人想要问话，让他们点头或者摇头都没办法。”

有人倒吸一口气：“当真是缜密又狠辣的手段。”

“的确。此人当得起‘枭雄’二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欸，可是金衣爬墙垛子，凭空化成火堆，是不是有点不像人的手段。”

“这要不是某位江湖豪杰的手笔，那就是他金国太过嚣张，失了天道人心，岂不更加痛快！”

失了天道人心，便是失了民心。

那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一时之间，附和声泰半，认识不认识的都举着酒碗碰一碰，再“咕噜”灌下肚子，一抹嘴巴，拍着大腿、搂起肩膀便成了兄弟。

刚出山的叶青隐不曾见过这种热闹，好奇地多了几眼。

便在此时，有人带着悲愁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可惜，杨将军没能看见这一幕。”

这句话一出，本来闹哄哄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提起这位杨将军，就不得不说一下大宋开国之前的杨家军。他们世世代代都是戍守的名将，骁勇善战，一往无前，且一连几代都是用兵奇才。为保家卫国贡献过无数血肉白骨，跟随太祖、太宗常年抗击辽国，令辽国闻风丧胆。

可惜，后来杨家人丁稀少，奇才骤减，不复辉煌。

杨将军便是杨家后人。

月前，宋金对战，宋**粮与援军没供应上，让杨将军带着精锐将士饿了三天三夜，最终被金国的大将完颜宗翰斩杀刀下。

“可怜杨将军不仅没能等来援军，甚至马革裹尸还的下场都没有。”

大堂气氛瞬间低迷起来。

叶青隐好奇，请教苏梦枕：“苏大哥，他们说的杨将军是谁，发生什么事情了？”

搅了搅浓稠的白粥，苏梦枕夹了一段咸菜，丢进粥里，看它逐渐沉没，洇出一片褐色。

“杨将军是河间府的守城大将，有他驻守在此一直抵抗金国，才算保住了河间。月前因朝廷军粮与援军晚来十日，让饿了几日的杨将军上阵时被斩杀马前。”

“金国为了泄恨，将杨将军首级扣下，只归还了尸身。”

“他们扬言，要官家出银五十万两，才愿意归还杨将军的首级。”

英雄守城，为国战死，死后还要落个没有全尸的下场。

不管是谁人，都难免觉得心中似有凉风过。

“岂有此理！”叶青隐拍桌而起，震得盛咸菜的碟子都转了一圈，“金国人真这么可恶？”

苏梦枕却像是没听到她的愤怒一样，神色很平静地捧起波澜还没平定的粥碗，勺了一口送进嘴里。

茶花觉得，自从叶姑娘出现后，他就有些看不懂公子了。

尽管他们公子平日里就是八风不动的性子，但是碰上这些个不平的事情，眉宇间多少会有点怒气。

可今儿个——

他偷偷扬起眉头，看一脸怒气的少女。

少女已经和背后几桌的江湖人聊起杨将军与金国的恩恩怨怨，听得嚼馒头的劲儿都像是在啃什么难咬的骨头一样。

两个馒头就着怒气下肚，叶青隐已经饱了……半个肚子。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没往桌上剩下那个大白馒头看去。

馒头一共就十个，茶花大哥一个人都啃了五个，苏大哥才吃了两个，肯定不饱。

少女却是不知道，今日这两个馒头，还是他心情甚好，才破天荒吃掉的。

碗里的粥还剩一半，苏梦枕便放下了碗筷，伸手将碟子拿走，让茶花捞馒头的手扑了个空，递到少女面前。

“还有一个，别浪费了。”

“河间府乃大宋疆土边境之地，一粥一饭，都不容易。”

叶青隐迟疑看向茶花。

她受雇当护卫，到目前为止都没发挥什么作用，却吃了人家几顿饭。

这——

挺不好意思的。

茶花从未试过那么聪明，扑空的手直接把苏梦枕不喝了的白粥拿走：“我只能再吃半碗白粥，太饱了。”

他大口吃着粥，摆手摇头：“吃不消了。”

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少女，轻易就相信了这套说辞。

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三五口就把一个比她拳头大不少的馒头啃掉。

吃完，她有些不安，频频抬头瞥苏梦枕。

茶花都被顺带的余光看得脸红，当事人反倒像没有任何察觉一样，悠然迈开脚步往外走。

走五步，咳一声。

“你——”叶青隐探头看他脸色，“没事吧？”

苏梦枕收回握着的拳头，背在身后。

“没事，老毛病而已。”他比少女高不少，垂眸看对方，“你好像有话要说？”

叶青隐有些不好意思：“嗯。”她手指无意识搅动袖摆，斟酌说辞，“苏大哥觉得，杨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梦枕：“一位好将军，值得世人敬仰。”

“那——”少女图未穷匕已现，“我们去帮他把脑袋找回来，送回家吧。”

茶花：“……”

这难道不是公子来河间府的目的吗？

他感觉自己好像懂了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