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连日不断的雷雨，渐渐歇了声息。

老伯大寿将至，苏州城里热闹非凡，除了与孙府敌对的十二飞鹏帮，江湖上的各方势力都派出了重要人物过来贺寿，运送贺礼的车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几乎挤得城门口水泄不通。

但就是在这种熙熙攘攘的环境下，那些脾气暴躁的江湖人，平日里一碰面不是掐酸打架，就是短兵相接，如今却难得十分有礼貌，甚至偶尔还能你来我往，互相谦让几番。

到底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江湖上想要活得久活得安稳，就要学会低头做人，老伯不是好惹的，活阎罗的称号也不是白来的，没人敢在苏州城随意闹事，也没人敢在老伯的大寿期间触霉头。

但是毕竟人多了手就杂，对立的十二飞鹏帮很有可能在这种时候搞事情，老伯麾下许多在外办事的心腹亲信，也跟着陆陆续续地回了孙府。

韩棠就是其中一个。

韩棠的武功很高，比起老伯的儿子孙剑，以及孙府的总管律香川，都还要高出一截，他是老伯最信任的心腹，是老伯手下的杀手，是他手中最好用的刀，但是孙府中却没什么人认得他。

他只忠于老伯一人，这世上也没人能比韩棠更忠诚，不论老伯做什么，他都认为是对的，不论老伯对他怎么样，他都不会怀疑，不会有怨，他的人生像是只为老伯而活。

而在老伯大寿之际，韩棠却没像从前一样守在老伯身边保护他，而是守在了小蝶的院落里。

孙府近来进出的人太多，小蝶纤细柔弱，不通武艺，老伯一向疼爱这个女儿，为防孙府中混进一两个别有用心的人伤到她，韩棠一回到孙府，就被老伯派遣过来保护小蝶。

韩棠大多时候都隐在暗处，像是一抹灰色的影子，冰冷，无情，没有温度，如同此刻。

烟萝在一开始就察觉到了韩棠的存在，但是并不在意，毕竟对方只是隐在暗处，虽然有时那道气息带着隐隐的侵略性，但只要忽略掉那道气息，就和一道影子没什么区别，反倒是小蝶有些不高兴。

确切的说，是有些害怕。

她好像有些畏惧男人，哪怕是她父亲最信任的韩棠，派他过来也只是为了保护她，她也表现得很是防备，相对的，也守着烟萝守得更紧了。

这让烟萝越发觉得奇怪了。

她忽然想起来，小蝶先前一直紧紧跟着她，或许不止是因为喜欢她这个朋友，更有可能是想要保护她……可是孙府之中，又有什么人能让小蝶那样如临大敌呢？

烟萝实在想不通，直到这一夜，她正烦恼着离开小孟大半月，妖力逐渐见底，也开始变得不稳定的时候，韩棠的气息忽然消失了。

此刻已过夜半三更，猫这种生物，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就精神，自从离了快活林，夜里都没有什么能消耗精神的活动，这几日雨停了，云销雾散，月亮也出来了，烟萝总是等到小蝶睡着之后，就起身爬到屋顶晒月亮。

这是妖怪的老传统了，不管有用没用，反正时不时就要晒晒月亮，美名其曰“吸天地之精华，采日月之灵气”，不是什么修炼秘诀，纯纯的心理安慰。

哪怕这几日韩棠在，烟萝睡不着也要爬起来上屋顶遛两圈，尽管那人的视线隐隐有些灼热，也不能影响妖怪晒月亮的好心情。

可是今夜韩棠不在，圆月当空，月色也正好，烟萝晒月亮的心情却被破坏了。

她刚从窗口翻出去，还未完全掩上窗户，原本从屋内上着门闩的房门，却被打开了。

来人悄无声息，脚步也放得很轻，显然刻意隐匿了气息，房门只悄然打开了一条缝，人一进来，很快又阖了回去。

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烟萝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夜韩棠不在，就有人闯入了小蝶的闺房。

烟萝隐在窗口外，只拉开了一条细缝，那人往床边走去，身形背对着她，她只能大致看见一道高大瘦削的背影——明显是个男人。

月华如水，映在床前，阖目安睡的少女柔弱而美丽，仿佛一尊毫无知觉的玉像，丝毫不觉危险的临近，那道黑影停驻在侧，抬手撩起床幔，似乎在静静地欣赏着他的猎物。

不多时，身影动了动，似要覆身而下。

那是……采花贼？？

对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着恶意，烟萝眯了眯眼，看了一眼平静无澜的天空，而后，轻轻抬起了手。

她的妖力已经不多了，这采花贼明显是个高手，若是正面对上，估计吃亏的那个会是她，那就只能将所剩无几的妖力用在刀刃上。

采花贼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当然是作案工具了。

覆身而下的身影顿时僵住了。

就在此时，床榻上安睡的少女也惊醒了过来，一眼看见床边的人，吓得脸都白了，惊慌失措地抱着被子连连往后退，退到床榻内侧，再退无可退，只能外强中干地喊着，“律香川！你、你不要过来！”

律香川掩下了隐隐发青的脸色，缓缓直起了身，警觉地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半分他人存在的气息。

风吹胯.下凉，律香川此刻心情不太妙，只能僵着脸深深看了小蝶一眼，低声威胁了几句，然后快速离开了房间。

烟萝还在想着律香川是谁，就听到房内传来一道低低的啜泣声，仿佛哭得极为伤心。

烟萝从窗口翻了进去，小蝶听到动静原本又防备了起来，一见到是烟萝，立时神色一软，抱着她难过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就哭到累极了睡过去，烟萝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此时也不忍心把她重新叫醒。

直到了第二日，韩棠的气息重新出现在附近。

小蝶的口中什么都问不出来，她似乎很害怕那个叫律香川的男人，问她什么都是摇头，然后含着眼泪难过地看着她。

烟萝觉得这事不太对，还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身安全，于是在小蝶午后小憩的时候，她循着气息，悄悄找到了隐在暗处的韩棠。

韩棠总是藏的很深，烟萝先前对他没兴趣，也从未主动找过他，因而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平心而论，韩棠的长相并不如何出众，一身灰衣，看起来并不像一些江湖人那样野蛮，也不凶恶，只是目光很冷，眉眼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漠之意，但看向她的那一瞬间，冷意消散，好似冰消雪融。

这让烟萝不由得想起了某个人。

可分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她有些恍惚地怔了下，回过神来，脸色都不好了，看向韩棠的目光都带了点迁怒。

作为一个杀手，韩棠生性孤僻，不愿与任何人亲近，除了老伯，没人能走近他七尺之内，除了老伯，也没人能让他主动开口说话。

可是此刻他却主动开了口，漆黑如渊的眼睛盯着她，语气冷得仿佛不带任何感情，道，“你不高兴了。”

韩棠的剑法极高，直觉也十分敏锐，哪怕不与对方交谈，也可以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烟萝的眼神一变，他立马就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烟萝看向他，有些意外他的主动开口，毕竟这几日以来，他就像个称职的影子一样，不会说话也不会现身。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道，“你昨晚为什么不在？”

韩棠很少说话，回答也十分简短精炼，“有事。”

烟萝：“什么事？”

韩棠迟疑了一下，只道，“老伯的事，不能说。”

“哦。”烟萝倒不是非要知道，只不过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韩棠一不在，那个叫律香川的人就能立马知晓，又立马摸进了小蝶的闺房。

而且看样子，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好在她问了小蝶，似乎那律香川还不曾得手，而且经过昨夜，对方的作案工具冻成了冰疙瘩，估计想干什么坏事也有心无力，至少要休养生息好一阵才行了。

想到这里，烟萝终于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你知道律香川是谁吗？”

韩棠的气息愈发冷了。

他从来不爱金银，不近女色，除了杀人，除了老伯的命令，他对世上的一切都不在意，但再多的不在意，也抵不过绝色蓦然回首的那一眼。

从对方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的酸。

烟萝觉得她大约找错了询问对象，最后只得到了一个算不上答案的答案——

律香川，孙府的管家，为人沉稳可靠，处事聪敏细心，老伯十分看重，可以算是年轻有为，几年前娶了妻子林秀，夫妻二人恩爱有加，其舅陆漫天，更是老伯的多年好友，左膀右臂。

这样的一个人，又有谁能猜到他能干出半夜闯入小蝶闺房，试图侮辱小蝶的龌龊事呢？

可惜小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始终不肯告诉别人她遇到的事，也不让烟萝告诉别人，这会儿烟萝得到了答案，就对韩棠失去了兴趣，头也不回地走了。

妖怪一向就是这么没有良心。

这一日过后，韩棠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

原本烟萝是不在意的，但是经过前日教训了律香川的那一夜，她觉得这里很不安全，而且她的妖力已经完全枯竭，要不是因为留在小蝶身边，她估计连维持人身的妖力都没有了。

这就让妖很头秃了。

上哪再去找个冤大头呢？

今日双更，晚点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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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那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