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总是很喜欢往高处爬。

从前在极北雪山时，烟萝就喜欢住在高高的雪峰上，后来在快活林中，孟星魂总是担心她，又说什么快活林很危险的话，不能爬高，不能去屋顶，可给她憋坏了。

如今一到了夜里，明知晒月亮对修炼起不到半点作用，烟萝也喜欢爬上屋顶看风景。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猫的直觉一贯敏锐，夜色之下，她远远地感觉到了，整个孙府之中，看似守卫宽松，实则看不到的阴影之下，掩藏着重重肃杀的气息。

尤其是主院的花园中。

老伯自关外而来，大抵是因为故乡花木贫瘠，到了气候温暖的苏州城里，就爱上了那些美丽柔软的鲜花。

孙府的花园很大，每一株都是老伯亲手栽种，当下正值深秋九月八，恰是菊花盛放的季节。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的杀气骤然而起，原本还在躺着晒月亮的烟萝，猛地睁开了眼。

小蝶住处的院落离得很远，烟萝如今妖力见底，不敢随意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

她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飞快，似乎那里有着什么很重要的人。

孟星魂踏着月色掠进了孙府的花园中。

他的轻功极高，整个江湖能与他的轻功比肩的人，不出三个，若是他想，只要他隐匿了气息，其实整个孙府之中，几乎没人能发现他。

可是他没有。

不止没有，他掠进孙府花园的动静，还特地弄得很大。

花园中草木葳蕤，鲜花盛放，在月色下看来，美得不似人间，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花的香气飘散在风中，令人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仙境。

让人不自觉放下警戒心。

孟星魂接着往里走去，毫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紧接着数道劲风掠过，自花丛中迅速射出弩箭，一次足足十八支。

盂尾魂纵身而起，避开飞速袭来的弩箭。

箭身散落一地，孟星魂轻飘飘落了下来，落在一簇开得分外艳丽的菊花上。

那样美丽柔软的花朵，看起来毫无威胁性，可是偏偏就是这样无害的花团之中，下一刻竟有数道刀影飞出，杀气凌厉，飒飒而起。

有刀砍向他的足踝，有刀袭向他的手臂，有刀攻向他的腰，也有刀挥向他的头，在这样的围攻之下，换作一般人想要安然无恙地脱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孟星魂不是一般人。

曾经他杀过的那些人，大多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他的武学天赋的确很高，但若是仅仅依靠武学天赋，他不可能活到现在，或许他早就在哪一场任务中被人杀死了。

他更擅长的，是将那些对敌的经验化为己用。

面对这样密不透风的围攻，他没有纵身而起，而是沉身而下，落入了郁郁葱葱的花丛之中。

上方的几把刀同时落了空，砍向足踝的那把刀也被孟星魂一脚踢开，在围攻的对手们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已迅速弹身而起，三两下将人一一打落。

从头到尾，他都仿佛游刃有余，连腰间的软剑都未曾抽出。

被打落的暗卫们再度握起了刀，孟星魂眸光微动，正要严阵以待，却忽听一声叱喝传来：

“都住手！”

暗卫立时消失不见，花园中再度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杀意波动，交手对战，皆是错觉。

孟星魂转过身来，不出所料见到了老伯。

孙府之中，只有老伯才能命令得动那些暗卫。

老伯并不是很高大，他穿着一身灰色衣袍，双手负在背后，神色悠闲而平静，看起来并无半分江湖枭雄的气势。

但越是这样，孟星魂就越不敢小觑他。

他在暗中观察着老伯，老伯同时也在审视着他。

审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便露出了一丝笑意，夸赞道，“这位小兄弟真是好俊的身手！”

老伯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陆漫天，一个是律香川，孟星魂早已看过那二人的画像。

作为杀手，事前的准备必然不能马虎，这也是为何他迟了那么些天才进入孙府的原因。

孟星魂不着痕迹地掠过那二人，目光看向老伯，冷笑了一声，道，“我今夜前来，本是要将这副身手交给你的，可惜……”

老伯道，“可惜？”

孟星魂道，“可惜经过方才一役，我才知道，老伯原来是用这种方式对待朋友的，我很失望。”

闻言，老伯又笑了，他看着孟星魂，一双和蔼的眼睛忽而变得锐利，目光犀利得犹如凶悍的鹰隼，“当下正是半夜三更，你若是有心想要交朋友，未免来得太不是时候。”

孟星魂问道，“为何不是时候？”

老伯道，“在半夜里到我这里来的，不是强盗，就是小偷，绝不会是朋友。”

孟星魂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我隐匿身形了么？”

老伯道，“没有。”

孟星魂又问，“我掩饰面容了么？”

老伯顿了下，大约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不曾。”

孟星魂抬眸看向他，神色孤傲，目光却清明而坚定，道，“一个人若是真心想交朋友，从来不会选时候，一个人若是想要来杀你，也不必特地挑时候。”

“有趣，有趣。”老伯抚掌大笑，片刻后，看向孟星魂，“朋友不若进来说话？”

这样一个堪称江湖枭雄的人物，对一个半夜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能这般友善客气，不论他是在用攻心的手段，还是真心实意，这的确能让对方感到重视，令人真心地忠诚于他，待他死心塌地。

孟星魂跟着走了进去。

他们每次外出执行任务，从来不用真名，这一次，孟星魂化名秦中亭，脸上也化了伪装，用的是鲁东秦家人的身份。

出门在外，身份是高老大给的，鲁东秦家如今的当家人是秦护花，秦护花是快活林的常客，与高老大关系亲近，秦中亭是秦护花的远房堂侄，常年在海上做生意，江湖上没几个人认得他。

想杀孙玉伯的，不止高老大，孙府里出了内鬼，有人与高老大合谋，促成了这单任务。

原本孟星魂并不知内鬼是谁，但是却在听见陆漫天手中铁胆相击的声音之时，恍然想起了许久之前，他在快活林中见过陆漫天。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只要见过，势必不会忘记，虽然那时他只见到一个背影，但是却不会忘了那道铁胆撞击的声音，也不会忘了在快活林中，所有人都对他十分尊敬。

在陆漫天的配合之下，老伯像是相信了他是真正的秦中亭，至少表面看起来是。

老伯将招待他的任务，交给了律香川。

孟星魂跟在律香川身旁，沿着甬道走上长廊，慢慢地前往他今夜的住处。

一整个晚上，律香川的脸色都不太好，话也很少，老伯问了他几句，他只说是感染了风寒，尚未痊愈，但孟星魂此刻走在他身侧，却隐约觉得，他的脚步似乎有些僵硬。

律香川带他走到住处门口，很快便离开了，脚步匆匆，每一步却跨得很小，仿佛怕扯着什么似的。

孟星魂一脸古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很快关上了门。

……

自前几日起，小蝶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差。

在孙府住了这么些天，虽然都没有离开这个院子，但烟萝隐隐约约听说了一些老伯的传闻，也知道那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若是小蝶愿意将曾经受的那些委屈告诉他，律香川不可能还能那么全须全尾的活着，至少也要断上三条腿。

处在这种随时有危险的地方，实在让猫很没有安全感，烟萝磨了两日的爪子，终于没忍住问小蝶，“为什么不把律香川想要欺负你的事，告诉你父亲呢？”

闻言，小蝶眼睫一颤，咬了咬唇，微微低下了头，烟萝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小声地嗫嚅道，“我、我不能说……”

烟萝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不能说？”

小蝶摇了摇头，含泪看重她，道，“阿萝，你别管我了，你还是赶快离开孙府吧……律香川回来了，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万一让他看见你就糟了。”

小蝶是真的很担心，律香川那样表里不一的禽兽，万一看见阿萝的容貌，肯定会对她起歹心的……可是她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了阿萝。

烟萝拉住她的手，安抚道，“你别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不肯告诉你父亲？”这决定着她该怎么弄死律香川。

小蝶犹豫了许久，终于受不住她的再三发问，她红着眼，泪水盈盈地看着她，说道，“父亲年纪大了，他很看重律香川，自几年前开始，就将孙府的势力分别交给了哥哥和他，如今一半势力在他手中，而且他还掌握着孙府许多重要秘密，若是从前或许与他撕破脸也没关系，但是……”

她轻轻抬手，抹了抹眼泪，接着说道，“但是如今十二飞鹏帮在外虎视眈眈，一旦孙府出现变故，势必会立刻发动袭击，到时孙府便岌岌可危，父亲和哥哥或许也会因此陷入危险。”

烟萝眉头微微蹙了蹙，问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蝶愣了下，说道，“……是律香川说的。”

烟萝又问，“这就是他威胁你的事？”

“嗯。”小蝶轻轻点了点头。

烟萝：“……”

第一次见到比妖怪还要单纯的人，孩子傻成这样，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律香川明显就是在蒙骗小蝶，可怜小蝶傻兮兮的，以为会给父亲哥哥带来麻烦，受了委屈，被人欺负，还什么都不敢说。

人间的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诡计多端的？

烟萝忽然就想起某个负心汉了。

她这几日好像常常会想起他，屋中换了新桌子，爪子上的指甲都快磨平了。

何止小蝶可怜，她也可怜，初恋就遇到个花心大萝卜，真是丢妖的脸。

千万别让她再见到他，否则她绝对挠死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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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那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