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楚留香忍不住开口问询的时候,无花的脸上绽出一抹带着难以形容的神色,又在之后勾勒出笑容,仿佛那一瞬的异常只不过是楚留香多思多虑的缘故。
如今再想来,无花不是纯洁无垢的七绝妙僧,在案件开始之前带人来到他的面前。
楚留香涌出一种玷污他和无花昔日友谊的猜测:比起好友引荐,更像是一种隐秘的耀武扬威。
就像...杀人凶手大多都会返回案发地点,他们会以隐秘的快感观赏周围人因为他的杰作而痛哭流涕。
无花那时候,便应该是这样,以一种微妙的炫耀将人带到他的面前,像他展示连楚留香都无法做到的“神迹”,以此来炫耀自己有后手。
“既然是早已经安排好,为何之前并未出现过?”花满楼问。
“我思来想去,都没有发现江湖之上有何人能此叙述对应起来。”陆小凤说。
他们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之人,都未曾出现这样一个人物。
尤其在特征如此显著的情形之下。
“我有一个办法,江湖上若说秘密,那只有一个人能够知道所有,不如去找大智大通,为我们答疑解惑这位安妮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物。”陆小凤捋着自己胡子说道。
这办法看起来最复杂,但却是最简单的办法。
安妮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必定是无花埋下的最后一步棋,可无花已死,除了姓名之外他们什么也不清楚,这样无异于盲人摸象。
与其等待谜团落幕,不如他们主动解惑。
更何况,无花死前故弄玄虚,但他们不能盲目的怀疑一个人。
花满楼和楚留香在陆小凤提出这一建议之时就已经明白其中关窍,而后听着楚留香说想要将无花安葬。
“不论如何,他都曾经是我的好友。”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是愿意成人之美之人,愿意成全盗帅到昔日朋友的一番心意,只道“也好”。
“若是那位安妮姑娘有行动的话,恐怕无花的葬礼,便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不论是将无花的尸体带走,还是将他们几个一网打尽。
...
“等等,你们说的...可是安妮姑娘?”神侯府四大神捕内的追命来无影去无踪,几人话音刚落,还没能分得清究竟是敌是友,追命迟疑疑问就已经说出口。
“是。”几人惊诧。
“那你们不用着急,安妮姑娘如今正在莆田县衙内,同无情他们正在说话。”
太怪异了。
就好像你追着享誉天下的藏宝图,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到达目的地,却发现是你的损友在遛你玩一样的怪异。
陆小凤忍不住轻啧:“...我现在对这位姑娘真的有点好奇了。”
无花刚刚对着楚留香好似弥天大网,紧接着故事戏眼的“安妮姑娘”就出现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一旁的花满楼忍俊不禁。
肃穆萧索的情绪烟消云散,心间悬着的另一只靴子终于抬起脚,马上就要落下。
但不论多么与众不同,他们始终是对这位传闻中的人物产生了好奇,在陪着楚留香安葬了无花后,他们又结伴同行前往了莆田县衙。
莆田少林寺位于九莲山内,风景秀丽。
经历暴雨的冲刷,本就在寒风中瑟瑟的黄叶也坠入泥土之中,零落成泥碾作尘。
连吹来的风都带着泥土的味道,唯有楚留香身上独有的郁金香味道弥漫在山间,看着无花入葬。
一路通过县衙门庭,楚留香心里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他知晓无花并非高洁居士,但心里依旧觉得他质本洁来了然一身离开,所以只一点提示,他便想起了安妮,但眼下安妮的出现让他的猜想溃散。
他想知道真相,又怕真相并非他想听得。
神侯府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朝着众人点头,随着无情的视线进入内厅,他们见到了那个只在言语里便神秘的女子的庐山真面目。
安妮恰到好处的回过头和众人对视,陆小凤这墨绿色,如同深潭一般幽深漂亮的眼眸,原来能够存于世间。
宽大的帽檐,厚重的长袍,披散在脑后的长发带着微微的卷,像海边的波浪,蜿蜒起伏,与中原人的服饰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但陆小凤的眼睛极为敏锐的察觉到她的衣角各处绣着隐晦的暗纹,将普通的衣物变成极致的低调。
无一不精细,无一不美。
有钱、且有底蕴。
和楚留香说的一模一样。
身处肃穆单调的县衙内宅,她挺直着身前,没有一处松懈,像紧绷着蓄势待发的弓箭,像...在宫殿内等着群臣呐喊朝拜的天潢贵胄。
陆小凤身边,唯有花满楼这一位自幼生长在金银窝,被父母疼爱的麒麟子有这般待遇,可花满楼也无这般天潢贵胄,理所应当被当做视线重心,所有人都要退让的姿态。
这位姑娘不简单。
但陆小凤还在想着,怎么能和楚留香说的一模一样啊?这姑娘不换衣物的吗?
她肩上还有只胖乎乎的白色猫头鹰,“咕咕”的叫着,陆小凤看着眼馋,特别想要伸手摸上一把,那小鹰虽然肉多,沉甸甸的,但是分外灵巧,好似已经看出来了陆小凤的动向,瞥了眼后换了个肩膀待着。
它对自己的身量一无所知,像是依靠着分叉的枝干,压的摇摇欲坠,陆小凤为安妮颀长的身子倒吸一口凉气。
瞬间觉得这位安妮姑娘绝对坏不到哪里去。
而且看她虽然浑身气度难以遮掩,必定出身显贵,可一看就年纪尚小,还是个孩子。
——即便真和无花有牵扯,那或许也是被蒙蔽。
花满楼不能视物,但声响的捕捉无一能逃脱他的耳朵,听着羽禽扑簌翅膀的声响便知陆小凤的老毛病犯了,低头笑笑任由陆小凤发挥。
安妮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月白身影,而后开口:“你们来的很慢。”
“那...对不住?”陆小凤看着她稚嫩的小脸犹豫回答。
“知道错了那就下次注意,别让本公主等。”安妮和颜悦色。
“你是公主?”陆小凤诧异,这是哪个国家的?
“你听得懂中原话?”这才是楚留香最为诧异的。
楚留香对安妮一面之缘,可那一夜安妮不仅未曾开口,甚至对他和无花说的所有话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无花说她不会说话,他便一直猜测安妮或为异族,对中原话知之甚少。
在知晓无花乃是东瀛人后这个猜测如同板上钉钉。
但没想到她不仅会说话,还能对答如流。
安妮先是对陆小凤的惊讶点头,而后解答楚留香的问题:“无花没机会听到我说话,该是他来思考自己错在何处。”
毕竟她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不会说话,更没有承认过她听不懂无花说话,更没有承认过她其实一开始真的不懂中原话,但她会学会练,绝对不会放任自己被欺骗,所以,如果有任何误会,那也是无花的错。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先选择了无花,因为无花这个仆人至少在银两上不会亏待她,除了在有时候偷偷发疯大骂中原外也一切好说话。
但安妮只是年纪小,更不是傻子,如果不是扫帚失灵让她误入此地,她现在不应该和这一群不会魔法的人讨论罪犯,而是从魔法学校回到自己的国家,和她的恶毒继母展开一场激烈的王位争夺战。
“那你...”
“无花有一本记录自己罪行的命册,是我交上来的。”这次点头的变成了无情,这位自称为安妮公主的姑娘确实是主动送上门,把他们也惊了下。
不过即使她是公主,在中原也必须遵守他们的律法,无情这般的官员捕快不会称呼安妮为“公主”。
更何况,她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是公主。
安妮说完自己,自认已经非常有耐心,终于对着楚留香问起了无花,在楚留香面前,纤细而独特的眉如同弯刀一般:“现在他被审讯了吗?被判刑了吗?受害者如何获得赔偿?需要我在他的面前表示哀悼吗?”
毕竟她虽然看不懂中原乍一看没什么区别的文字,但是她通过无情几人的态度,还让那个原本笑眯眯的老头直接破口大骂,便知晓这人的罪名绝对少不了。
“...不,他自裁了。”楚留香默然。
见着安妮,仿佛那一日他同无花把酒言欢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可彼时友人已非旧时人,身埋泉下,罪名昭昭,更难受回不了当初。
安妮的语言系统连接的有些缓慢,毕竟中原的话并非她的母语,偏于书面的说法更是多种多样,她即便对于语言堪称天才,但之前接受的词汇量就在那里,对于一些专有词需要好好思考。
楚留香委婉的说法让她停滞几秒,而后反应过来“自裁”就是“自杀”。
“那他见不到上帝了,不过也好,他的上帝恐怕也不愿意见到他。”安妮在胸前划着十字,而后又问:
“那他的头被砍下了吗?身体被火烧了吗?”
几人一阵沉默,就连花满楼都欲言又止,不知该要怎么回答。
陆小凤觉得安妮像一个装大人的小孩子,对她那毛茸茸白花花的雪鸮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又知她并非与无花有勾结,这么一会说话的功夫已经扯着花满楼和雪鸮开始套近乎,见安妮不注意马上就要伸手霍霍朝羽毛了。
听着这话暗自咂舌,觉得自己牙齿怪疼的。
——他们高估无花了,安妮这哪里是他留的后路,这是他找的绝路啊。
再看安妮一看就年岁尚小却不能让人轻忽的威严,又觉得无花死前的故弄玄虚真让人唏嘘。
狡诈的无花被单纯的安妮“公主”玩弄于股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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