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纯离开后,屋内一片死寂,气氛十分尴尬。
盖因此事有涉妇人名节,若无实据,不可贸然去信峨嵋求证。只是,殷梨亭是他们的手足兄弟、亲爱家人,于情于理他们都要采取一些措施。
张松溪素来机变,便由他去洛阳金鞭纪家,查探纪家人的口风,宋青书与杨纯两个年轻小辈,则往东而去,秘密寻访纪晓芙下落,也好暗中照拂蝴蝶谷中的张无忌。
张三丰带着张无忌前去少林求九阳功法,是中秋之后,如今寒气渐透重衣,恰是大雪时节。
习武之人不惧寒暑,无需依时换装,节日却是要过的。二人随意收拾些日常所用,便向襄阳而去,要在宋夫人家中过冬至。
宋夫人仍然没有给杨纯收拾客房,二人同住一屋,周遭无有善于感知的内家高手,小两口很是过了几天蜜里调油的夫夫生活。
这一日,宋夫人与家人前去佛寺烧香,两个道家子弟目送亲娘岳母入得寺门,自去周遭赏景。
此处山坡无名,登上峰顶却是好景色。放眼望去,四下苍绿一片,远眺襄阳大城,差差万瓦微映寒晴,城门口百姓或出或入,人来如织,间行车马,好一番红尘繁闹景象。
二人想起郭黄等人殉城旧事,心生怅惘,宋青书忽地开口:“师弟,咱们也去杀鞑子罢!”
杨纯默然片刻,问他怎么突然有这等想法,习武修道,安稳度日,难道不好?宋青书不假思索回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不是我们每个汉家儿郎毕生所愿么?”
听得这话,杨纯又沉默了。他上辈子生活在五十六个民族一家亲的和平世界,这辈子虽收取了许多蒙元人的性命,但也是他们当面为恶,取死有道。
这一世,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武当山上,过着宁静充实的日子。他视武当为家,为了安稳的生活努力习武练功、下山奔走。得宋青书为伴后,修身齐家两个生活目标算是完成的不错。
但,治国进而平天下?杨纯没有想过。
好在宋青书并未察觉杨纯的纠结,他感慨完毕,又快活地拉着杨纯的手,往别处转悠。
山下是倚天世界第一名江,汉水。杨纯与宋青书并肩站在峰顶高岸之上,脚下碧浪拍岸,溅起浪花如细碎新雪,见此江天辽阔,二人不由心旷神怡,宋青书拔剑起舞,杨纯含笑旁观,满腹杂乱思绪为之一空。
襄阳城不甚靠北,此时寒色未偏。山上芳草犹绿,灌木丛中经霜木槿花开嫣然,宋青书恼他忘记带琴,不能给自己奏曲助兴,杨纯便折花哄他一哄。
傍晚回城,宋夫人见儿子怀里满满一捧重瓣木槿,淡白浅紫,应有尽有,不由打趣道:“美哉蕣华,将与谁家好女?”宋青书脱口而出:“谁也不给,这可是师弟给我摘的!”
宋夫人凝视儿子好一会儿,宋青书被她看得摸不着头脑,正要问些什么,却被杨纯暗中捣了一肘。
衣裳宽大,宋夫人没察觉二人的小动作,沉吟良久,缓缓开口:“好罢,纯儿待你好,你也要用心照顾师弟才是。”
盘桓数日,二人拜别亲长,各骑高头大马,束装就道,向东行去。
寻访纪晓芙之事,尚不算紧迫,张无忌在蝶谷中少说也有两年的安稳求学日子可过。这一路上,二人只沿着官路行走,遇城入城,有店便住,到年节下,才入商城地界。
闻说商城西南三十里开外,雷山金刚台下,有一口好温泉,乃是神医华佗昔年行医所在,号为“神汤”,平生头一次出鄂省的宋青书自然不愿错过。
杨纯于官道上极目远望,见四下无人,揽过宋青书蜂腰腾空而起,间或在枝头、山璧上微一借力,一路拂云穿林,直没入群山之中。
过不多时,二人寻到一口好汤,汤池边缘犹有残破青石,石上苔痕斑斑,显是荒废已久。这正合了小两口心意,若是附近尚有齐整民居别院,二人又怎好幕天席地嬉戏池中呢?
这水一玩,就到了深夜。
月上中天,群星隐隐,虫鸣细细,石罅流水幽咽。宋青书疲累不堪,气喘吁吁地说:“好好的洗心池水,偏被你玩出这许多花样!”
杨纯优柔餍饫,满足笑道:“正是洗心池净,才好承恩泽不是?难道你愿意去沟渠之中打滚?倒也不是不行……”话没说完,宋青书便啐他一口。
二人笑闹着擦干对方身上的水渍,各穿衣裳,一面行路觅个宿头,一面用内力缓缓蒸干头发。两刻钟后,找到一处内凹进去的山璧,看起来还算干净。杨纯折些经霜长草,与细木枝扎成一束,做了个简易扫把,略除一除尘土,再脱下外衣平铺于地,拉着宋青书坐下。
理智上,宋青书知道杨纯内力修炼有成,不侵寒暑,自是不惧山间些许寒气,但做为爱人的本能还是驱使他跟着脱下外衣,分去一半。一件锦袍两个青年男子同裹,略有些局促,于是,二人理所当然地抱得更紧了。
草草歇息一夜,两人踏着晨露下山,慢慢沿路返回城中。二人脚程极快,入城时正是早市热闹时候。
街边小食摊的锅里翻滚着热汤,一个个精致可爱的馄饨形似金鲤,在热浪里沉浮翻滚,杨纯不禁食指大动,拉着宋青书就往条凳上坐下。
卖馄饨的老汉见是两个丰神俊朗、容仪清嘉的锦衣公子,定然手松,可得伺候好了,讨一份丰厚赏钱。连忙满脸堆笑,回头吩咐自家老伴:“捏精细些!”
馄饨熟透后,老汉用竹笊篱抄起,盛在粗瓷海碗中,又倒进满满一碗浓白高汤,撒上葱花芫碎并一小把干透的虾皮,顿时,鲜美的香气闯进二人鼻中。
杨纯微微点头,谢过摊主美意,两人一共吃了九碗馄饨,直吃得小年轻二人腹满肚圆、老夫妇两个眉花眼笑。
出城时,一列马车负载辎重大箱在前路上缓缓而行,杨纯微夹马腹,与宋青书一前一后从车队左侧提速超过。队前大旗下,一个粗豪汉子向他们喊道:“虎踞镖局祁某,与二位武当少侠见礼了!”
宋青书拨马回身,奇道:“祁镖头认得我们?”祁连山哈哈一笑,说:“紫霄双璧,谁人不识?”杨纯闻言,也驻马转头,向虎踞镖头众人抱拳。
祁镖头见二人温和有礼,仪表堂堂,心生喜爱,一力邀请二人同行。
“实不相瞒,老祁我受人之托,要保一批贵重物什回金陵,若二位少侠也是往金陵地界走,我等能否跟在二位后头,借一借光?”祁连山是虎踞镖局总镖头祁天彪的侄子,祁天彪无有亲生孩子,与他血缘最近的侄子极可能是未来执掌虎踞镖局之人。
没等宋青书答话,杨纯接过话头:“祁镖头过谦了,祁镖头尽得祁总镖头真传,中原地界上谁人不知铁掌撼山的名号?”这便是婉拒了。
祁连山不死心,又开口相邀。
宋青书久在鄂省内打转,多数时间都在紫霄宫里当宅男,看见活生生的镖局走镖现场在面前,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他附耳与杨纯轻声说了几句,杨纯失笑,旋即口风一转,应承了下来。
祁连山大喜过望,武当四侠张松溪武功高绝,于他叔叔有活命之恩,他常听叔叔说,武当侠士人品业艺令人敬服,这番遇上武当二代精英弟子,除借一借武当门面,也想看看活神仙张真人的嫡传武艺如何。
随镖局众人同行,果真比孤身赶路惬意。
盖因这趟镖干系重大,价值昂贵,虎踞镖局上下都十分谨慎小心,行路必是官道,绝不露宿野外,每天要等天光大亮时才敢出发。
平日里前后左右各有一游骑当先探路,道旁若有树林竹海,或是经行山谷之时,探路之人往往多增三五骑,俱是惯跑江湖的老手、好手。
虎踞镖局常年在陕南、鄂省、豫皖一带护镖,对有名有姓山寨,年年都有花红奉上,沿路官府也都打点妥当,除了三五个不知事的毛贼跳出来劫道窃镖以外,路上并没有甚么大事发生。
虽然两位武当少侠一路悠闲划水,但镖局众人还是对他们礼遇甚恭,每到饭点,杂役们总能及时奉上热汤热食,晚间歇息之前也备好洗漱沐浴的温水。
因此,二人也投桃报李,教给大小镖师趟子手们一些粗浅内家呼吸之法,还时常指点众人拳脚武功。
如此和乐半月,车队总算是进入了安徽地界。皖省乃是虎踞镖局总舵所在,经营日久,无比熟悉,众人难免松了半口气。
杨纯却始终保持警醒,他主动提出,加入轮转值夜的队伍中去,祁连山不欲多欠人情,连连称谢婉拒。杨纯只好提醒宋青书,顾好自己二人。
车马继续蜿蜒行进,再有三日,镖局车队就要往东南偏转,下金陵城去,杨宋二人则沿着官道直行,去往滁州府东边的女山湖。
冬日天短,约莫酉时二刻太阳就要落山,此刻申时早已过半,日头往西偏斜。
仗着此地算是自家地盘,祁连山并未如前些天那样,早早投宿歇息,而是决定再往前行四十余里,到下一个镇子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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