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禅房内的秋灵素已缓缓转醒，祝向云下迷药的时候没把握好剂量，导致秋灵素醒来后仍有些头晕。

祝向云想着秋灵素肯定没吃东西，便去伙房端了些吃食，所幸少林寺的规矩没那么死板。

祝向云抬手叩门，得到主人应允方才推门而入。

“姑娘……”祝向云觉得有些尴尬，便轻声喊了一句。

绑人的是她，下迷药的也是她，她只好将吃食放置在桌子上后便退至一旁。

“是你将我掳走的？”秋灵素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好似只是在询问一件很平常的事。

祝向云默不作声地点头。

秋灵素看着不远处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住的地方？”

少林寺，她没来过，但不代表她认不出屋内的布局。

将她掳走并且带至少林寺，其间并没有任何寺院的人前来探望，四周只听得到低声的诵经声，只能有两种结论，要么眼前的小丫头和少林僧人勾结，要么便是连少林寺的僧人也奈何不了这个丫头。

无论是哪一种，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祝向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告知了秋灵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秋灵素的动作。

“原来是这样……”秋灵素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不然不会在石观音手下活下来。

“那你为什么选择将我掳走？”

祝向云看着秋灵素，她看不清秋灵素的任何表情，认真斟酌着用词：“大抵是我神经错乱了？”

若是一般人听到这话定会勃然大怒，可秋灵素却有不一样的感觉，她活了数十载，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能分别出那人话里的真伪。

此时，她不是叶淑贞，更不是任夫人，也不是当年名动江湖的第一美人秋灵素，如今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

秋灵素粲然一笑：“你倒是很有意思。”

美人一笑向来是最令人心驰神往的，哪怕是这个美人被裹得严严实实，但笑声里的柔和和雅致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便是只听到声音都差点醉倒在温柔乡里。

19.

这场谈话和用餐简直就是史无前例的愉快。

祝向云试着开解秋灵素，若是她没有做出那个决定，此刻的秋灵素会是什么结局不难想象，和主角扯上关系的配角，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尤其是曾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秋灵素。

这个女子或许是刚烈的，也是忠贞的，因为丈夫所以被人利用，她手上不得不沾满鲜血，但在告诉楚留香所有事情的真相后，这个刚烈的女子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殉情。

一个鲜活的生命不应该就那样消逝。

祝向云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秋灵素不是花朵，更不是物件，她不应该被拘束于一方不见天日的院子，她前半辈子已经活得够惨了，也到了去选择不同生活的时候。

她可以选择做翱翔的雄鹰，振翅高飞的鲲鹏，林间草木，山涧清泉……

祝向云问道：“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秋灵素感慨道：“这世道，还会有我容身的地方吗？”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一个人的生命意义，从它来到这个世上的那刻便是无价。你也是世界的一分子，你生于世间，长于世间，与其争论世人会如何看待你，不妨你问问你自己，你能舍弃这世间的美好吗？”

祝向云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平和的，眉眼间透露着淡然的神情，那是秋灵素从未拥有过，也从未在别人身上见到过的样子。

年轻时她是江湖第一美人，她也只有天下第一美人这个称号，或许最初的时候，她也为那个名头高兴过，甚至自豪过，可随之而来的是怎么也逃不掉的噩梦，她遇到了一个恶魔。

二十多年过去了，石观音一直都是她半夜惊醒的梦魇，是她后半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为了活下去，她亲手毁掉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容貌，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苟延残喘活在世上。

如今，有人问她，她是否舍得世间的美好？

她回答不出来，她也是个人，也怕死，可那二十多年的时光，早已将她的傲骨磋磨成一地碎渣，怎么可能拼凑得起来？

秋灵素早已泣不成声，眼泪自眼眶缓缓流下，顺着脸颊打湿了脸上的黑巾。

祝向云依旧不为所动，她也曾为这个女子惋叹，可惜有些事从来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和关怀就能解决的。

石观音，这个曾被无数江湖人唾弃甚至害怕的女魔头，给秋灵素带来了不小的伤害。

她脸上的疤尚有转圜之地，可心上的疤呢？

又有谁能替她抚平？

“大漠孤烟、冰雪消融、江南烟雨、高山湖泊、钱塘江大潮、雾凇沆砀……

这些美景你都未亲眼见过，何必将自己困于过去，苦难是走不出来的，但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她实在不会劝慰别人，看见秋灵素哭成那样，她只好递出一方素白的帕子。

谁说只有男人会对女人的眼泪手足无措的，祝向云此刻对秋灵素泪的如雨下也是毫无办法。

“要不……你先冷静一下？”祝向云曾安慰过被分手的室友，考研失败的朋友，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秋灵素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低头哭泣。

祝向云觉得，再这样任由她哭下去，眼睛非给哭坏了不成。

“秋姑娘、秋小姐，别哭了，好不好，再哭下去眼睛会受不了的，你若实在不喜欢我方才的话，我给你道歉，你别哭啊，我……我……对不起啊，你……”

“噗嗤——”

祝向云被秋灵素这一笑搞得找不着南北，逗美人开怀一笑的事没承想居然被自己办到了，初入江湖的少年人这下羞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似被调戏的是她一样。

赤忱的少年人，总是格外让人无端心情大好。

这样的江湖，居然还有如此心性澄澈之人。

秋灵素已经许久未见过这样的少年人了，或许，她也应该走到这江湖看一看，新的一拨少年人。

晴日薄雪，这样的风光她还未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