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从大漠出来到拥翠山庄的路并不好走，漫天黄沙实在太过磨人，祝向云和西门吹雪都一致认为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反正离拥翠山庄的英雄宴还有一段日子。

现在，他们正坐在姑苏最大的酒楼，喝着江南最醇的花雕，临窗赏雨。

自沙漠一行后，他们也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悠闲的时光。

江南多细雨，绵绵密密，缠绵悱恻，不过来了几日，这已是他们赏的第四次雨景。

祝向云不是那种爱酒的人，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只是浅尝了一小口，便感觉喉咙中有一股火辣之气，她连忙倒了几盅茶灌了下去。

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活过来了。”

西门吹雪放下酒盏，一举一动中都透露出雅致：“江南的酒确实很烈。”

祝向云捻了块糕点放入嘴里，就着清茶一口吞了下去：含糊不清地说道：“在我的认知里，江南的人都是温温柔柔，轻言细语那种，谁能想到他们也玩反差，酿出来的酒差点把我给送回老家。”

“不过，这里的糕点确实不错，就是甜得齁人。”

想她一个北方人，在江南吃了许多东西，几乎无一例外全是甜口，就连路边的小笼包都是甜口，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被甜口包围的一生——

这可怕的想象力。

忽然，她看见一个面目俊美、俊雅清贵，约莫二十六七岁，一袭淡黄轻衫，腰悬长剑，径直走向楼上的包间，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瘦削的中年汉子。【注】

“真是奇怪了，我居然会觉得那个人很眼熟？”

西门吹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一角淡黄色的衣衫，却也能看出那人来历非凡。

祝向云认真在脑海里翻找着记忆，却发现她根本不记得有这号人，甚至连容貌相似的人都未曾见过。

这就奇怪了，总不能是她在梦里见过吧？

她也不像是那种人啊？

“或许是你看错了。”

祝向云点点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此时此刻，有一群人自不远处走向酒楼，她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七个。

这七人步调一致，均冷着一张脸，看人的眼神却带着杀气。这些人身上的气质总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一点红。

西门吹雪自然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食指沾了点茶水在桌面缓缓写出三个字。

自诩对江湖有所了解，西门吹雪对这种眼神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当一个剑客用自己的剑杀了太多人后，便会下意识露出这种眼神，他第一次见到一点红时，就是通过这样的眼神猜出对方的身份。

正思忖间，这伙人已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些酒楼中的特色菜，却唯独没有要酒。

祝向云很快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糕点吃完，学着西门吹雪在桌面上写下“任务”二字。

一群杀手无端出现在江南的酒楼，点了很多特色菜，却唯独没有要酒，哪怕是在无情的杀手，只要闻到了酒香，还能岿然不动，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是在执行什么很重要的任务。

许是祝向云的目光太过直白，黑衣人齐齐转过头来，七道凌厉的视线向她射去，正好与咽下最后一个包子的祝向云对上，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她顿时没了吞下去的心思，但是为了不浪费粮食，她立刻收回视线，为自己斟了盏茶，总算是将包子给咽了下去。

七个杀手的目光一触就明白，眼前的人估计是某个门派的弟子下山历练。他们行走江湖杀人无数，仇家遍布天下，然而这个小丫头身上没有任何杀气，眼中也是好奇和疑惑居多，尤其是那把放在长椅的长剑，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便知道那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绝世名剑，而江湖上爱剑的剑客和会杀人的杀手，没有人会认不出那把剑。

传闻中的帝道之剑——赤霄剑。

而那个小丫头身边的剑客，即使从来没有人见过万梅山庄庄主的真实面目，也都听说过那柄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的乌鞘剑。

没有剑客不想与西门吹雪交手，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想遇到他，只因西门吹雪每次出门都是为了杀人。

这七名杀手暗暗对视一眼，显然，他们也不想引来西门吹雪的注意，快速地吃完饭，一起离开了酒楼，行动整齐、默契十足。

平日里他们不会这么迅速，不过今日他们碰到了西门吹雪，那个传闻中爱剑如痴的人。

待那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祝向云看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慢慢饮尽杯中酒，轻声道：“结账。”

窗外的天色早已放晴。

无需多言，他们之间越发默契，只需一个眼神，西门吹雪便知晓了她的意思。

西门吹雪和祝向云在跟踪人这一块真的算不上好，但架不住他们轻功好，硬是一直追着那七个杀手到了黄昏。

七个杀手的行动都非常警觉，他们也只好小心翼翼地与之保持了一段距离，既能观察他们又不会被发现。

追了将近一天，祝向云发现那七个杀手终于在郊外一处极为荒败的破庙处停了下来，此刻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饶是多愁的江南，那些令人讨厌的蚊子仍是无处不在、紧紧追随。

祝向云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一样物种，而蚊子估计会是她一生之敌。

西门见状轻声说了句：“你的内力……”

言语未尽之意在祝向云眼中得到了答案：“内力还能驱蚊？”

见西门吹雪肯定地点头，祝向云天都快塌了，内力能驱蚊，那她之前在山顶等楚留香喂的蚊子算什么？算她年轻还是无知？

之前在天山的时候，她师父只教过如何调动体内的内力防寒、烘干衣物，关于蚊子这件事，她师父嘴可是真严啊，半点都不带透露的。

不过，天山终年飘雪，也没有蚊子能活下来，想来她师父忘了也是理所应当。

祝向云感到很震惊，旋即又重振心情，和西门吹雪一起躲在不远处悄悄地观察这群杀手。

破庙四处漏风，庙里已燃起了点点火光，但很快在黑暗中熄灭，估计是庙里的人发现了外面的杀手。才下过雨的江南，连风吹过都是带着湿冷的寒气。

那群杀手并没有急着走进破庙，而是四处分散，小心翼翼地围上去。

看来，破庙里的人来头不小，所以才令他们如此忌惮。

祝向云愈发好奇能令这七个杀手忌惮的人会是谁了？

忽然听得那群杀手中一人高声道：“中原一点红，你难道还想再逃吗？”

谁？一点红？

祝向云听得一个激灵，她好像记起眼下的情景是个什么情况了。

西门吹雪眼底也划过一丝疑惑。

一点红和曲无容自沙漠出来后，早已心意相通，一点红也有了想脱离杀手组织的想法，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剑客，不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而他的这些想法，自然是不为杀手组织所容，一点红叛逃了杀手组织，而幕后之人得知后便派出这七个杀手，想要除之而后快。如果一点红真的叛逃成功，杀手组织幕后之人的身份将会有暴露的风险，六扇门的视线会再次落在他们身上，这不只是为了以儆效尤，更是为了保守幕后头目身份的秘密。

虽然在祝向云和西门吹雪的干预下，一点红是四肢健全却受了重伤，可曲无容仍然丢掉了一只手情况也不是怎么好。

但这次来追杀他们的却是杀手组织里的精英，作为一同长大的同伴，这些杀手对一点红的剑法了如指掌，在前些日子，一点红和曲无容好不容易拼尽全力才逃脱至江南，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杀手又追了上来，他们也没了精力逃跑第二次。

一点红和曲无容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是视死如归的眼神。既然不能一起活着，那么一同赴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祝向云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得到对方的允许后，她提着剑就冲了上去：“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有点信心。”

杀手正是得意之际，忽地见夜空中平白多出个青色身影，气势汹汹朝他们的方向奔来，心中皆惊道：此人一路尾随而来，他们却无一人察觉！

祝向云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长剑随之刺出，剑走如游龙，虹光如月，隐约听见破风而来的剑啸，赤霄在月光下，泠泠如月，浮光掠影间，杀手在惊惶下也随之出手，分出三人前去围剿她。

这些杀手，在江湖上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手中的剑直击要害。三人默契无间，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攻檀中，一个攻咽喉，还有一个背后伤人。

这三人的剑同时刺出，可以瞬间了结江湖上不少高手的性命。

然而，未等他们露出半点喜色，祝向云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他们的剑确实很快，可祝向云只会更快。

这些杀手实力不弱，但若比起石观音来，还是差了很多。杀手出剑的那刻，所有精力全放在了剑尖上，但他们却忘了一件事，能无声无息跟了他们一路且不被发现，在交手中不落下风，她那踏雪无痕、世间罕见的轻功也是一大助力。

只能说这些杀手小看了赤霄剑的主人，手握天下名剑，怎么可能没有真功夫傍身。

顷刻间，那三名杀手均被她绞了武器，点中穴位站在原地不得动弹。

伤而不杀，这已是她能在江湖中做到的极限。

其余四名杀手在西门吹雪快要一剑了结时，一点红出声制止，西门吹雪很是意外地瞧了一点红一眼，想起沙漠中那场不太愉快的对话，他终究还是只绞了这些人的武器。

这是西门吹雪的剑第一次没有听到血落下的声音，却在月光下盛满了霜雪。

山林寂静间，唯见月华流转，洒落人间，给天地罩上一层轻纱，朦胧梦幻。

疏星淡月，西门吹雪的身影如同立在风雪之中。

孤傲清冷，令祝向云恍然间想起了她第一次与西门吹雪相见的情形。

44.

走到天下第三泉，便意味着离拥翠山庄也不远了。

祝向云停了下来，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西门，我突然有个绝妙的想法，不如我们趁着夜色，闯一回拥翠山庄？”

西门吹雪默然了一瞬，忽然问道：“你听说过李观鱼吗？”

祝向云不解，但依旧回答得很实诚：“当然听说过。”

“他曾经被推为天下第一剑客。”

“那又怎么了？”

西门吹雪沉默，不知是她对天下第一剑客的称号不太了解，还是她初生牛犊不怕虎？

西门吹雪心情很复杂。

“拥翠山庄最近来了许多有名的江湖人。”

他还是想再努力一把，诚然万梅山庄的庄主不惧生死，但这里毕竟是李观鱼的地盘，连那位辈分在前任丐帮帮主任慈之上的戴独行都出现在姑苏，想来拥翠山庄此时定然聚集了很多高手，而这么多高手一同云集在拥翠山庄，江湖上却没有半点声响，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拥翠山庄内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些天，西门吹雪也在暗暗打探拥翠山庄的事，发现李观鱼前不久才出关。

是什么事能让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出关不久便召集好友赶来拥翠山庄，来的人还都是在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前辈？

究竟是谁能让这么多江湖前辈不辞万里赶来，西门吹雪想不到答案，但此行却是凶险万分，他是决计不可能让朋友冒险。

祝向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却并不以为意，反而更加激动：“就是高手越多才越要闯，你不觉得很刺激吗？能在那么多高手手下全身而退，说不定我们还有可能从此名扬天下。”

西门吹雪再次沉默，确定了，他这朋友艺高人胆大。

他想起了陆小凤第一次闯入万梅山庄说的话：“江湖人就是要有不怕死的精神，不然闯什么江湖……”

陆小凤在有些时候，实在太过话痨了些，所以西门吹雪也只记得前半句。

思索片刻后，他道：“我会护着你。”

祝向云闻言立刻纠正他：“不不不，不是你护着我，是我们一起闯拥翠山庄，互相保护对方。”说着还拍了拍西门吹雪的肩膀，“放心，我这个人很讲义气的，绝对不会丢下朋友。”

西门吹雪神色复杂地看了祝向云一眼，意思很明显，最后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祝向云也是个要脸的人，决定在未潜入拥翠山庄前，她绝对不和西门吹雪说上一句话。

天黑是最好的潜入时机，祝向云和西门吹雪都将自己的轻功运用到了极致，终于在天黑时赶到了拥翠山庄。

拥翠山庄云集了很多高手，才靠近拥翠山庄，他们便感知到了里面的动静，而偷偷闯入的风险很大，一旦被发现，很可能面临百口莫辩的局面，里面的众多高手，能发现他们的人占了一半以上，这是一场豪赌。

寻常人在压力越大的环境下，就会很紧张，但西门吹雪和祝向云显然不是一般人。

万年冷着脸的西门吹雪此刻也有些激动，虽然在他的人生信条里，他一直奉行正大光明的对决，可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是有些紧张在身上。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他们从后院有惊无险地闯入了拥翠山庄。

后院时不时有人走动，却并无高手聚集在此，想来那些人此刻都云集前厅，只为了将某个人一举拿下。

身为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那么他的朋友几乎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而西门吹雪和祝向云都对剑道有着不同的追求，两人十分默契地往前厅跑。

“好多人？”

化用天龙八部慕容复出场描写，都到姑苏了，慕容复怎么能不出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拥翠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