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月下沙漠，静谧而神秘，月光洒在沙面上，银色的光芒与沙海交相辉映，宛如梦幻般的仙境。

“两位，就此别过吧。”

江湖人的分别向来不需要太多的话语，离别自有相见之日，且待他日重逢之时，举杯共从容。

风声呼啸而过，楚留香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下，他的朋友还在等他，他的家人需要他将人接回去。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天色渐渐有了曙光，但他却无端感到一阵寒冷。

楚留香不知该表现出什么情绪，群山破晓，他却只感到说不出的萧索，石观音纵然被击倒，甚至有可能被绳之以法，蓉蓉她们的下落也有了消息，但他失去了世上最好的朋友，这些遗憾又有什么能够弥补？

遗憾是永远也弥补不了的。

楚留香走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他几乎快忘了流泪的感觉。

残烛一支勾去塞外魂，不见征雁相送。

他只能擦干眼泪活下去，活下去不但是一个人的权利，也是一种责任，没有人有权利杀死别人，也没有人有权利杀死自己。*

就在这时，风声骤响，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楚留香偏过身子，伸手抓住了箭翎，这是一支被折断箭镞的箭，显然射箭的人并不是想要他的命，但箭翎处却系着一根绿色的长线，似乎看不到尽头，无论那人是谁，他都决定去看个明白。

他并没有多加思索，离去的方向已奔着箭矢飞来的地方飞掠而去。

长线的另一端果然有人在等着他，不只是一个人，是一堆人，其中一人瞧见了楚留香，站在原地跳了起来，兴奋地朝他招手。

“老臭虫，我们在这儿呢——”

是小胡的声音。

楚留香吃惊到说不出话来。

快速向前飞去，待瞧清人影后，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这些人里，除了胡铁花、姬冰雁、龟兹王父女、小寒神五人，还有神侯府的两位名捕，无情和追命。

胡铁花已然捏住他的肩膀，然后又狠狠地抱住他，力气大得要命。

楚留香不禁苦笑道：“如今看来，不是我在做梦，若是做梦，小胡的力气应该没有这么大。”

胡铁花很快放开他，笑道：“我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这张嘴永远不会放过我。”

又说：“最近去往地府的人太多了，那阎王爷实在忙不过来，只好将我几人赶了回来。”

楚留香愉快地笑了起来，没有什么比见到朋友还活着更值得他高兴的了：“看来连阎王爷也不想让你们死，只好让你们又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了。”

姬冰雁的神情却有些紧张，他朝楚留香的身后看了很久，失声道：“你既然已经见过石观音了，那他们人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姬冰雁的心也随着提了起来，一旁的无情却是勾了勾唇角，视线掠过楚留香手里的东西。

“他们……还在山谷里。”

姬冰雁顿时松了口气。

胡铁花急忙问道：“那石观音呢？总不能你杀了她吧？”

追命神色一凛，他们来此就是为了石观音。

楚留香叹道：“你觉得我会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吗？”

胡铁花摇头：“不像，但是她人呢？总不能是石观音善心大发，放了你吧？”

“自然不是，那位石夫人如今仍在石林中，只不过被人下了迷药，又被拍了一砖头，估摸着要睡上个十天半个月了。”

砖头？

胡铁花这才注意到楚留香手里还提着个东西。

“这里……装的该不会就是那块砖头吧？”

众人随之把目光落在楚留香手上提着的东西，看轮廓，似乎很像——砖头。

胡铁花眼睛连眨都眨地盯着楚留香：“该不会用砖头拍石观音的人其实是你吧？”

楚留香无奈笑了一下：“方才我说过了，是有人打败了她，怎么可能会是我？”

“那你这砖头又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有人送我的，让我下次遇到了高手，用来防身，不仅如此，她还教了我一个方法，若是实在打不过，逃跑也是一种策略。”

胡铁花摇着头：“完了完了！姓姬的，你说这老臭虫脑袋是不是被板砖给拍昏了头，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楚留香将手里的板砖扔了过去，声音带着笑意：“你既然这么好奇，不妨打开看看，这可是拍晕了石观音的砖头。”

胡铁花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用帷幔包住的东西，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块普通到随处可见的砖头，他一时有些傻眼：“居然真的是块砖头？”

“这下你总不会再说是我诓了你吧？”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能用砖头打败石观音的，这得是多么厉害的人啊？你肯定没有这样的实力。”

“他们确实很厉害。”

无情见他们叙旧也差不多了，适当开口：“还未问过香帅，不知祝姑娘可安好？”

“大捕头安心，小友和西门庄主一切安好，如今正在石林等候几位。”

追命来了兴趣：“哦，可是那位让香帅把东西交于我的姑娘？”

“正是。”

追命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我先行一步，无情你后面慢慢来。”

无情看了他一眼：“西门庄主的剑可不是旁人能凑的热闹。”

“西门吹雪也在？”这下追命更好奇，天下有名的剑客不多，西门吹雪算一个，传闻西门吹雪一年只出四次门，而每一次出门都是为了杀人，没人能请动这位剑客，哪怕是陆小凤也不可能。

这位祝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仅能请得动西门吹雪出门，还能让无情另眼相看，更是让名满江湖的楚留香为之青睐有加，还亲手抓住了红鞋子组织的大姐公孙兰……

追命只能说一句，这姑娘本事绝对不低。

他越发好奇起来，如此人物江湖上却没有任何消息，总不能是这位姑娘初入江湖吧？

楚留香看着追命的神情，见无情没有多说，便笑而不语。

他的那位小友，确实是初入江湖，所以在与人对战时，剑法只是很熟练，剑气却显得有些稚嫩。

十年之约……

他不禁笑出声来，有赤霄那样的名剑在手，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小友的名字定会响彻江湖。

42.

“西门，你说太阳都出来这么久了，神侯府的捕头怎么还没来？总不能是楚留香迷路了，又被什么美女给绊住脚了吧？”

看着高悬于头顶的红日，祝向云再次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次来的是哪位捕头，脚程居然这样的慢？

西门吹雪不解：“这和楚留香有什么关系？”

祝向云再次叹气，回答得十分理直气壮：“没什么关系啊，我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出气，身为一起活捉石观音的队友，楚留香现在又不在这里，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出气筒，再说了，他长得就像麻烦不断的样子，我也不算冤枉他。”

正午的沙漠实在热得吓人，石林里唯有石观音的密室还算凉爽，只不过石观音在里面布置了太多熏香的香料，香甜到腻人，外面又臭气冲天，两者相比之下，都是在折磨人，她还是愿意被密室里的香气折磨。

西门吹雪被她的理直气壮给震惊到了，可转念一想到楚留香好管闲事的名头，他又不说话了。

祝向云用衣袖给自己扇风，突发奇想地问道：“对了，西门，出了大漠后你是要直接回万梅山庄吗？”

西门吹雪突然抬眼：“你要去哪？”

这话说得很是突然，甚至有些无礼，可若说这话的是西门吹雪，却是难得一见的关切。

“我来时听闻拥翠山庄聚集了很多用剑的前辈，就想着前去看。你呢？”

西门吹雪眉头微蹙：“我要去杀个人？”

祝向云急忙问道：“杀谁？”

“画眉鸟。”

祝向云想起来了，楚留香传奇被影视化不多，但也不少，而画眉鸟这个角色则是令她印象深刻。

心狠手辣、楚楚可怜、面若观音，简直是一个和石观音不相上下的魔头。

石观音是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所以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而这位画眉鸟一无高超的武艺，又无什么保命的方法，又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更是被无花好一顿忽悠，凭借着楚楚动人的外表以及奥斯卡影后都为之折服的演技，生生地把自己变成了楚留香生平所见最难搞定的反派之一。

最后还真的差点让楚留香栽在她手上，谁看了不说一句厉害。

昨晚趁着夜色杀了山谷中的人，偏偏运气不好，碰上了西门吹雪，被他砍掉一臂。

不过话又说回来，西门一个死宅，什么时候和画眉鸟有仇怨了？

“你和她有旧怨？”

西门吹雪摇头：“未曾。”

“那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祝向云觉得有问题，出大问题了。

西门吹雪的认知出问题了。

祝向云急得不停在原地踱步，她时不时地打量西门吹雪几眼，最终停在西门吹雪跟前：“你不觉得你的话很有问题吗？”

西门吹雪睁开眼，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满写着疑惑二字。

祝向云叹了口气，语气很是严肃：“西门，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不是不对，是完全不对。我知道剑客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性格，可无论你是怎样的剑客，你都是我的朋友，是和我定下十年之约，来日要在东海决斗的西门吹雪……”

作为朋友，祝向云此刻却有些纠结，西门吹雪在剑道上出现了很严重的错误认知，她本应该纠正他，可是西门吹雪是个极有个性的剑客，他还有自己的剧情线要走，他会在那些事情中得到成长，感悟新的剑道。

可是，她是来自一个和谐的社会，从来没有见过刀光剑影、血雨纷争的现代人，她在极力不让自己被这里同化，又为了不显得那么异类，只好慢慢接受这个陌生的世界，但她心里仍然坚守着在那个世界所学的知识。

人人生而平等，凡生于世，都有活着的权利，自由的权利，幸福的权利，无论好坏，而善恶自有律法定夺，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剥夺他人的生命。

她做不到改变这个世界，她亦没有那样宏伟的志愿，她只是个无端穿越到这里，想要好好生活、在这个最美的年纪疯一把，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的朋友身上，希望他们和那些人不一样，能够做到平等对待每一条生命，无论高低贵贱，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祝向云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渐渐放缓：“生命是可贵的，每一个人都该为自己负责。

西门，你是一个剑客，你终其一生所追求的是最顶端的剑术，可剑道这种东西，需要剑客投入很多的感情。你应当听过，剑客拔剑不仅是为了拔剑，是为了无辜之人鸣不平，是行侠仗义，是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

或许画眉鸟该死，可审判她罪行的人不是我们，是官府，是处理江湖事的六扇门，是为那些无辜之人奔波的神侯府……”

祝向云有些累了，她走到屋外，入目之下看到的是白布掩盖下的尸体。

她一直都明白，这才是江湖，真正的江湖。

她的赤霄被她保护得很好，从她师父交给她的那天起，赤霄便从未沾染过鲜血。

一代名剑沦落至此，或许有些不甘，但少年人的江湖就是这样，善良、赤诚、热忱，怀着满腔热血踏上江湖路。

屋内的西门吹雪低头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祝向云的话让他太过震惊，良久，他蓦然抬头，走到祝向云身边：“我和你一起去拥翠山庄。”

他放弃了要杀画眉鸟的想法，或许对于祝向云的话，他一时半会儿很难全盘接受，但他愿意相信他的朋友，也愿意做出改变。

他有一个世上最好的朋友，他们还有一场约定要奔赴。

十年，不短也不长，这是他向十年后的决斗迈向的第一步。

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从此不再是一个只会待在山庄里练剑的剑客，他拥有了世上独一无二的良师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