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顾惜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起初他还有些迷蒙,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全身都被浸润在无比妥帖的温暖当中。
就好像他整个人都置身于温热的泉水,下一秒便要沉溺其中。
他被这种想法猛然惊醒,惊魂未定地愣了许久,才缓缓抬眸,入眼便看见那片缠着洁白的纱布的胸膛,伤口处隐隐渗出殷红的血丝。
他想起来了。
顾梨受伤了。
西门吹雪的剑贯穿了顾梨的肩膀,鲜血喷涌,染红了整件白衣。
向来风轻云淡有漫不经心的男人在那一刻,脆弱得仿佛染血的昙花,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北境的风雪散去,幻如尘埃。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顾梨心口处的伤疤,那道足以要人命的伤疤。
所以他想他没想地,便冲了上去。
而也是在那一瞬间,他才猛然意识到。
他是害怕的,怕顾梨死在他眼前。
哪怕他同时知道,那是一场针对他的围猎和骗局。
但他已只身涉险,亲自入局。
示弱才能诱敌深入,这不仅仅是针对西门吹雪的,也是针对他的。
顾惜朝微微蹙眉,抬手去触摸那粗糙苍白的纱布,纱布上血迹斑驳,一股似有如无的血腥气萦绕在鼻腔。
他的手忽然被人捉住,握进温热干燥的掌心。
那只手皮肤细腻绝白,宛如这世上最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隆起,筋骨凌厉劲瘦。
“醒了?”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他一贯的慵懒尾调。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顾惜朝的手抓到唇边,微微低头,去轻吻他的指尖。
柔软温热的唇,贴上一小片冰凉的皮肤,宛如蜻蜓点水一般,在一片死水般的心湖漾起淡淡的涟漪,温柔缱绻得不可思议。
顾惜朝像是被这灼热的温度烫到一般,猛然抽回手,他微微仰头,抬眼看向顾梨,眼角泛起淡淡的湿意。
男人的眼睛还没有睁开,飞扬的眼角染着一层极薄的绯色。
“你……你不起来吗?”顾惜朝的喉咙轻滚,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顾梨勾了勾唇长臂一捞,将顾惜朝整个箍进怀里,还尤不满足地蹭着他的发顶,像极了一只懒倦餍足的大猫。
他顾惜朝几乎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毫无防备的顾梨,他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撕下顾梨的伪装,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但是他没有。
他有的是的时间可以等,正如顾梨本人所说。
他们,来日方长。
“再睡一下吧,还早。”顾梨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困极了一般带着些许黏稠的意思,最后的那两个字已经听不清楚。
顾惜朝怕压到他的伤口,不敢乱动,只是微微皱着眉,任由男人抱着自己,看着他重新跌入梦乡。
许是这怀抱太温柔,太熨帖,不知不觉,顾惜朝也跟着睡着。
而这一睡,便睡到了午时,陆小凤都来了。
……
今天是难得好天气,阳光澄澈,落满一地碎金。积雪也有些许消融的迹象,干净如乳白半透的玉石。
仿佛只在一夜之间,砖缝中长出新生幼嫩的绿芽,脆弱顽强的生命,昭示着下一个季节的到来。
春天。
终于在临近五月的时节到来了。
陆小凤肩扛一米见方的大木箱子疾步穿行,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相互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哎哟,听说小梨花真被张院外带去的兄弟打伤了?”
“是啊,这不拿着一大箱东西去赔罪了吗?”
“哎哟,真是造孽啊,伤得重不重啊?昨天俺家婆娘还嚷着要去小梨花的铺子挑几件新的头面,我怕她出事,硬是没人让她去。”
“我说最近还是别去了,有传言说那女人是什么妖女,仇家无数,是来北境逃命的,但又被仇家给盯上了,听说请了好几百个杀手,就为了弄死她。”
“被说了,怪不得最近她那小楼阴气森森的。”
“可不是嘛,不过要我说,也是有人眼红她赚了那么多钱,心生嫉妒了。”
这五花八门的传言听得陆小凤险些栽了跟头,便更为加快了脚步,往小楼里赶。
这北境哪里都好,人也热情,酒也好喝,就是八卦传得太快了。
“顾梨!”陆小凤扛着箱子,没手开门,便直接闯了进去。
然而刚一进门,他动作忽然一顿。
这一个人也没有啊。
门也没锁,那许多的金银珠宝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台面上,是真不怕别人偷。
不过,应该也不敢有人偷吧。
陆小凤“啪!”的一下直接把箱子扔在地上,地面同时跟着震了一下,可见其沉重。
“呼……这些东西可真是不轻啊。”他拍了拍被箱子压出褶皱的衣服,活动了一下被压迫的肩膀,一屁股坐在箱子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此时一个清亮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别吵,顾梨还在睡。”
陆小凤闻言抬眼望去,只见顾惜朝一身青玉色长衫,站在楼梯上。
白皙的手指抵在唇上,明显是让他噤声的意思。
陆小凤微微一愣,压低了声音:“顾梨还在睡?”
少年从楼梯上走下来,闻言点点头。
陆小凤了然,叹了口气道:“唉,都怪我,不该叫西门来的。”
“顾梨都说了不怪你,你也不用太挂在心上,”顾惜朝轻声道。
陆小凤看着神情淡淡的少年,忽然问道:“那你不怪我吗?”
顾惜朝不明所以:“怪你什么?”
陆小凤道:“怪我把西门带来,还让顾梨受了伤。”
顾惜嘲笑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为什么要怪你?”
“那看来,是我庸人自扰了。”陆小凤释然一笑。
“什么庸人自扰?”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
顾惜朝抬头看去,只见顾梨着一袭墨蓝色衣裙,裙摆曳地,宛若将山水都披在了身上,晕开层层叠叠厚重却灵动墨色。
“你醒了?”
顾梨勾唇轻笑:“搞出这么大动静,我怎么能不醒呢?”
他的眉眼尚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懒意,扶着栏杆缓缓走下来。
顾惜朝连忙跨上楼梯,扶住顾梨的胳膊,引着他慢慢往楼下走。
陆小凤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的大木箱子,道:“差点忘了我是来给你送好东西的,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找来的!”
“哦?什么好东西?”顾梨挑眉。
陆小凤站起身,一把掀开木箱的盖子,十分满意地看着那一堆奇形怪状的药材:“这些可都是宝贝,花了不少钱呢。”
然而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他的话,一转头,他的神色变得诡异起来。
顾梨半个身子都靠在顾惜朝的身上,没有骨头一般,由着顾惜朝将自己慢慢带下楼。
而顾惜朝也任劳任怨地扶着他,甚至还提醒他小心台阶。
丝毫不把他陆小凤放在眼里,当着面地开始打情骂俏。
虽然被捅了一剑,但是刚才不还好好地站在那呢吗?
再看两人,都神色如常,一点演戏的成分都没有。
顾梨走到箱子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足有半人高的箱子,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这是给我的?”
“是啊。”陆小凤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怎么样?满意吗?”
顾梨看了一眼顾惜朝,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满意是满意……但是我暂时用不到啊。”
满满一箱子的壮阳之物。
还有很多是只有在北境才能见到的名贵药材。
顾惜朝的表情也有点古怪,他本就出身风月场,他虽认不全箱子里的东西,但个别常见的药材还是能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箱东西的功效。
只有陆小凤大手一挥,直接把箱子给扣上了,显得毫不在意。
“怎么用不到?这些可都是补身体的良药,正好你受伤,给你补补身子。”
“那我就收下了。”顾梨点头,也没拒绝。
顾惜朝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了。
他一时摸不清陆小凤是真不知道那些东西的功效,还是他就是故意的。
他再看看收下这些东西的顾梨。
顾惜朝:“……”不会吧?
……
“轰隆!”
本就破败的庙宇已然彻底变成废墟,只余一座高大残缺的神像岿然不动。
山下春日暖阳,山上却依旧白雪皑皑,一片荒凉死寂。
一袭墨绿色长袍的干瘪老人,宛如破败泥人,狠狠撞在残破的神像之上。
那只剩下一只眼睛的神,悲悯而冷漠地俯视着他,宛如俯视即将失去生命的蝼蚁。
“你说你,怎么躲这来了?神明会保佑你吗?”
绿袍老人轰然坠地,他捂着胸口神情痛苦,口吐鲜血,已然说不出话来。
再仔细一看,他的身边已然躺着两人,四肢扭曲,死状奇惨。
两双惊悚空洞的死人眼就这么死死地盯着绿袍老人。
仿佛在说:“你为何还不下来陪我?!”
“不会,因为你原就是……”
一袭灰袍的绝艳男人从容走近,他的神情与那神像一样无比慈悲,鲜红薄唇缓缓勾起,异色的眼眸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将死之人身上。
魔魅而蛊惑的声音响起,传遍山间每一个角落。
“罪该万死!”
罗刹牌事件终于快结束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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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情意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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