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本公子这恰好有一块真的，不知各位，找的是否是这一块？”

众人的目光都被宫九手中的罗刹牌吸引过去。

玉罗刹眯眼盯着那块罗刹牌，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说……”

倏而他话音一顿，将目光转移至宫九的脸上。

“你的罗刹牌是真的？”

“当然。”宫九回答得颇为干脆，还隐隐透着几分得意。

他抬手将那块罗刹牌在众人眼前一一扫过，任由那些人审视着，抑或着。

他的动作极慢，确保所有人都能看清那块罗刹牌的细节。抑或者，那更像是一场炫耀，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炫耀。

只有他的罗刹牌是真的。

“你们看仔细了，本公子这块，可是玉天宝手里的那块。”他直视着玉罗刹，淡色的唇缓缓吐出四个字，一字一句，状若挑衅。

“童叟无欺。”

在场的人皆目力极佳，看清一块小小的玉牌子不在话下。

陆小凤凝神仔细看去，他是在场唯一知道假罗刹牌破绽在哪里的人。

真假罗刹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天女的脸。

宫九手中的那块牌子上，天女的脸极其圣洁美丽，真如天神一般。

但，真作假时真亦假，假作真时假亦真。

现在假得太多，他也不敢确定宫九的罗刹牌，就一定是真的。

玉罗刹走到宫九面前，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你手里的罗刹牌，是天宝手的？”

“正是。”

玉罗刹的笑容愈发浓艳。

好啊，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因为宫九手中的罗刹牌，确实是玉天宝手中的那枚。

宫九去过西域几次，他认识宫九，宫九自然也是认识他的。

但眼前这位九公子，似乎打算跟他将戏演到底了。

但他，偏不想让他如意。

邪异的威压铺陈开来，直直扑向宫九，宫九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一般，慢条斯理地将罗刹牌收进怀中。

但是他的眼神也已经冷了。

霎那间，气氛紧张起来，两股压力犹如实质在空中对撞，桌椅震动，杯盘震颤，仿佛一切都要匍匐在二人脚下。

连看热闹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

陆小凤面色凝重：“他们二人武功这等深厚，万一真打起来，别说这家酒楼，整条街恐怕都无法幸免于难。”

西门吹雪悄悄地握紧巨阙，表情冷漠，但实际上，他的内心甚至隐隐有些期待陆小凤所说得那一刻。

“那便阻止他们。”

他如此道。

只闻一阵近似魔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宝玉无瑕，宝玉不败。”

“西方之玉，永存天地。”

短短十六个字，仿佛来自远古，又似济世的梵音，悠远回荡。

玉罗刹道：“九公子何必再演？你不是已经知道本座是谁了吗？你说你手中的罗刹牌是真的，那本座手中的，难道是假的？”

这已经算是玉罗刹给的最大的台阶了，谁知宫就闻言还真思考起来：“你的意思是，你是玉罗刹？”

“没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宫九眨着眼睛反应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忽然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还一边摇头，口中念念有词：“没想到啊，没想到。”

“你笑什么？”玉罗刹微微蹙眉。

“呵，本公子笑什么？当然是笑你啊。”宫九笑声戛然而止，唇边笑意却是未消。他颇为戏谑地看着玉罗刹，好像对方在明知故问一般。

“别人想当西方魔教的教主，都是争夺罗刹牌，这位前辈倒是另辟蹊径，假扮起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来了，但是……”说到这里，宫九锋一转，笑容渐敛，“真正的玉罗刹，不是死了吗？玉罗刹，练功时一时气急走火入魔，死了呀。”

“但现在有人站在本公子面前说自己是玉罗刹，还说自己手里的罗刹牌是真的，这不可笑吗？”

宫九的神情甚是无辜，但他越是无辜，看起来就越像是在故意如此，偏要去挑拨玉罗刹的神经。

“死人，怎么会有罗刹牌呢？”

对啊！陆小凤恍然大悟，旋即忍不住内心暗爽。

宫九好毒的一张嘴！好胆大妄为的一个人！

简直把巧舌如簧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会说你就多说点啊，九公子！

陆小凤以拳掩唇，抵住咳声，方才被玉罗刹恐吓的郁气瞬间烟消云散。

他的嘴角，现在比西门吹雪的剑还难压！但他还要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不能被玉罗刹发现他在笑。

毕竟，玉罗刹的武功他刚刚可是领教过的，万一他没憋住，笑出声来，在场的几人，都不够玉罗刹打的啊！

要是顾梨在这里就好了。

这种场合，他确实有点想念顾梨那诡异的武功。

西门吹雪闻声淡淡地瞟了陆小凤一眼，侧面还能看见陆小凤上翘的嘴角。

很快他便收回视线。

不是很明白陆小凤在笑什么。

玉罗刹要被宫九给气笑了，身上泛起浅淡灰雾，如烟似幻，衬得更如山间鬼魅。

他道：“九公子倒是好胆，难道你就不怕本座杀了你？”

“杀我？”

“杀谁？”

一道低沉慵懒的声音与宫九的声音重叠，众人抬眼向门口看去，只见两人并肩踏入酒楼。

一人头戴墨翠发冠，着雪白绣墨绿麟纹的广袖长袍，远看挺拔修颀，若天人之姿。

再一细看，却是泯然众人。

唯有那双眼，狭长，锋锐，浓墨重彩。

另一人，一袭青玉色长衫，容颜俊美，气质却是温润和煦的。

他似书香门第养出来的矜贵公子，尚是璞玉，未经打磨，却已然显露出日后大放光彩的雏形。

再仔细一看，这两人的手是牵在一起的。

准确的说，是那白衣男子，强行牵住了青衣少年。

但那少年也并非全然是被强迫的，因为他的手也虚握着。

像是抓住一段无比渴望，但又不好靠近的美梦。

见两人走近，陆小凤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任谁见惯了顾梨女装时那张极美艳的脸，再猛然看见这样一张寡淡无味的脸，还都是同一个人，都会反应不过来。

但西门吹雪好像并不意外，因为见到顾梨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顾梨是个男人。

“玉教主，你吓到我弟弟了。”顾梨漫不经心地抬眼，对上玉罗刹望过来的目光。

玉罗刹有些意外：“他是你弟弟？”

“没错。”顾梨点头道，“九儿说他今日便能抵达北境，我与惜朝久候不至，便只好一起出门来找了。”

顾惜朝的眼睛也在盯着玉罗刹。

但吸引他的不是玉罗刹的脸，而是玉罗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有些熟悉，但又很模糊。

好像千万人中不经意的一瞥，匆匆扫过的某个人的脸，留下了痕迹，却又好像幻觉一般不甚真实。

玉罗刹似有所感，不经意地回视过去。

顾惜朝淡淡收回视线，状若无事，却握紧了顾梨的手。

顾梨感觉到手上的力度，嘴角上翘了几分，看样子十分愉悦，一点也不像来兴师问罪。

宫九见顾梨和顾惜朝进来，立刻后退一步，退到二人的身边，一边退还一边嘟嘟囔囔，声音之大，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哎呀，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真是没有半点魔教教主的气度，果然就是个假货。”

这明晃晃的挑衅，简直把狐假虎威演了个十成十。

顾梨好笑地瞟了宫九一眼，在玉罗刹发作前，抬手把宫九挡在身后，道：“九儿性格顽劣了一些，玉教主应该不会计较吧？”

顾惜朝也挪了一步，看似是为宫九挡住玉罗刹，实际上，他连宫九和顾梨都隔开了。

这一小动作顾梨自己没发现，但被宫九看在了眼里。

他的表情玩味起来。

啊……这个占有欲……看来进展不错嘛，他家皇兄是有两下子。

玉罗刹的脸色不是很好。

自家小徒弟已经这么说了，他难道还真与宫九计较不成？

那是自家小徒弟的弟弟，他要是真给杀了，不就意味着他们师徒反目了吗？

于是玉罗刹冷哼一声，收了周身气势：“哼，本座和他一个小娃娃有什么好计较的？”

顾梨转身，脸色微沉，声音也变得威严起来，训斥道：“你也别闹了，真把他惹毛了，连我也保不住你。”

宫九笑得眉眼弯弯，看样子十分乖巧。

“好～都听哥哥的。”

笑话，他家皇兄已经这么明晃晃的警告过了，他哪里还敢去触这么眉头？

虽然他也没见过顾梨真生气了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也不难想象。

顾梨生气的后果，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甚至，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的。

顾梨很满意宫九的态度，点点头收回视线，他握着顾惜朝的手，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

“和气才能生财，这个道理想必大家都明白，正好在这家酒楼，诸位一起杯酒泯恩仇，把话说开如何？”

把话说开？

顾惜朝意味深长地看向顾梨。

你还有很多事瞒着我呢。

顾梨假装看不懂顾惜朝戏谑的眼神，故意曲解道：“看来惜朝很有想法，说说看你想吃什么？”

“那个……”陆小凤不好意思地打断了两人旁若无人的**。

他指着空空如也的酒楼，尴尬道：“店小二，厨子，店掌柜，都跑了。”

顾梨：“……？”

顾惜朝：“……”

玉罗刹低头掩唇：“咳。”

西门吹雪：“……”

憋笑的宫九：“噗……”

顾梨轻飘飘的一个眼神过去，宫九眉心一跳，轻咳一声，硬生生忍住笑意。

宫九接收到信号，立刻收敛笑容，生生忍住要溢出喉咙的笑声。

“咳，我的意思是，正好我带了厨子过来。”

顾梨满意地收回眼神，再看向顾惜朝时，已是一脸温柔浅笑：“这回惜朝想吃什么就说吧，九儿的厨师，可是重金挖来的，听说曾在皇宫御膳房当过职。”

宫九带来的厨子确实当过御厨，当然他现在也在御膳房挂着职，只是自从他从顾梨那里吃了一味花椒鸭，就把厨子带走了。

这位厨子东西南北各大菜系样样精通，甚至连周遭邻国的菜色也会一些，宫九很喜欢，外出都会带着。

宫九耸耸肩，原来他家皇兄也是会重色忘弟的。

不一会，几人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种新鲜的食材，有些根本不是北境这个季节能够看见的东西。

还有人过来将桌上的茶壶，换成一套越窑青瓷的茶具。

茶叶极其珍贵的百年猴魁，毫多不显，苍绿匀润，茶汤清澈明亮，随热气氤氲，弥散出似有若无的兰花香气。

侍从为在座的每一位都斟好茶，又问遍了诸位忌口的食物，才匆匆退了个干净，仿佛从没来过。

“能让九儿珍藏的茶不多，这百年茶树的猴魁是其中之一，诸位都尝尝吧。”顾梨轻呷一口茶水，不苦不涩，茶香醇厚回甘无穷，确实是好茶。

顾惜朝举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确实是好茶。

“怎么样？喜欢吗？”顾梨微微低头，询问顾惜朝。

“这茶很好。”顾惜朝点点头。

顾梨笑笑，抬手摸上顾惜朝的头：“喜欢的话，等回京我让九儿给你送一些过去，然后再多送几样，你都尝尝，看更喜欢哪个？”

“好。”顾惜朝乖乖点头。

顾梨笑容更深，觉得顾惜朝这样子乖惨了，不再是从前时时警惕，防备他的模样，而是开始尝试着接受他给的一切。

舌尖蹭过齿缝，他眸色微沉，仿佛在隐忍着某种**。

但是，真的，很想，吻他。

“还有什么喜欢的，也跟我说。”他的声音低低的，又轻又柔，但他的目光却很深，像化开的一潭浓墨。

“好。”

顾惜朝轻声应道。

宫九饶有兴味地看着，能让他家皇兄露出这种表情的，顾惜朝确实是第一人。

陆小凤却早已见怪不怪，这么多天，他已经习惯了这俩人黏黏糊糊的相处模式了。

玉罗刹也看得津津有味。

他家这小徒弟的相好看着也不错啊，五感敏锐，长得也俊俏，最重要的事，他家小徒弟竟然会这么温柔地跟一个人说话。

他脸上的笑容不是讥讽，不是嘲弄，不是轻蔑，而是实实在在的温柔。

全场只有西门吹雪一个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不喝茶，只喝白水。

很快，桌上就上来了第一道菜。

不是别的，正是西门吹雪的水煮蛋。

用冰水瞬间降温，再放入热水中保温。

顶着众人的目光，西门吹雪淡定地开始剥鸡蛋。

陆小凤摇头感叹：“哎呀西门，你说你这种性格，可真是苦修僧的命啊，当过御厨的厨子做的饭菜，那可是皇帝般的享受，你竟然支持水煮蛋？”

西门吹雪不为所动，继续剥蛋。

玉罗刹深深叹了口气。

他看看顾梨和宫九，又看了看自家的好儿子。

突然有些羡慕皇室的优良血脉。

怎么人家中原的皇室就能一下生出两个天降继承人呢？

一个天生帝王的顾梨，一个狡若灵狐的宫九。

其实算上赵悯清应该是三个，但玉罗刹现在还不认识小世子，所以暂时忽略不计。

而且对于玉罗刹而言，悯清的性格可能过于柔软纯善，不适合当上位者。

虽然宫九这个小混蛋的嘴着实恼人，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宫九能把自己的势力渗透进中原的每一个角落，其才智可见一斑。

而顾梨就更不说了，宫九将势力扩张得如此之大，他甚至对宫九一点猜疑也无。

更遑论顾梨从出生开始便是群狼环伺，所有人都对他虎视眈眈，能活这么大，还能制约朝廷各方势力的平衡。

这是何等的手段？

反观自家的这个……

那他玉罗刹，一辈子机关算尽，心狠手辣。

为什么偏偏生出了西门吹雪这种，宁折勿弯，一心追求剑之大道，无不良嗜好的三好青年了呢？

玉教主痛心疾首。

“吹雪这么做也是为了坚定道心，修佛心尚须苦修，何况修剑心啊，便更要身心纯粹。”顾梨道。

西门吹雪颔首：“正是如此。”

“但是你不能学他。”顾梨转头对顾惜朝说，“这样荤素不均衡，对身体不好。”

他表情严肃，一本正经，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西门吹雪：“……”

突然有种想要再捅他一剑的冲动，看来他确实修心修得不够。

突然感觉西门吹雪好像我在减脂的朋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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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醉霄汉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