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菲尔德探究地盯着面前的老人。
他的眼睛有些混浊,但眼神仍然算得上灵动,下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颤动,胸口也有微弱的起伏——就好像这真的是个活人一样。
但加菲尔德的血脉则清晰地告诉他,自己面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是一具睁着眼睛,能说话,还会喘气的尸体。
是一块死了很久很久的肉。
爱德华·安森坐在轮椅上,皱着眉看着面前的男孩,而他的那可怜的灵魂正卑微地趴在氧气瓶后面瑟瑟发抖。
——这真的太有意思了。
“小子,你找闯入我家干什么?”坐在轮椅中的老人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透着虚弱,但语气仍然强势。显然,爱德华·安森年轻时候也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
疾病也许夺去了这位老人的一些精力,但显然并未动摇他性格中某种蛮横的东西……某种从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执拗。
又或者,那种特质并不属于爱德华·安森本身。
加菲尔德打量那张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脸,试图用眼睛找到一丝破绽证明他确实是一具尸体,但一无所获。
“您就是吉米·安森的父亲吧?”黑发的男孩扬起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我叫加菲尔德·库珀,一个……哦,用你们凡人的说法,我也许算一个灵媒?”
老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站在他身边的埃拉·安森手指似乎有些不安地抽动了一下。
“我只是来通知你,您的儿子和儿媳被卷入了一场恶性连环杀人案中……您的儿媳带着尚未出世的儿子不幸离开人世,而您的儿子恐怕也在凶手的杀戮名单上,目前正在FBI的保护下。而您也是那个连环杀手的目标。”加菲尔德随意地靠坐在一边的茶几上,带着有些轻佻的微笑说出这个悲剧,看起来十足的诡异。
他就像一只谨慎地追着老鼠跑了很久的家猫,快要捉住猎物时反而有些按耐不住恶劣的心思了。
爱德华·安森顿住了,然而奇怪的是这个强势的老人并没有因为加菲尔德的无礼而发火。
他只是硬邦邦地开口:“我以为这种事情会有官方人员来通知我。”
“您看上去不怎么伤心啊,好像也不害怕有连环杀手割走你的舌头?”见老人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加菲尔德微微前倾身子,也没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儿子和你关系不怎么样?”
说这话的同时,他隐晦地用眼角瞟着埃拉·安森的反应。
然而这位老绅士的继妻就仿佛一根木头一样站在丈夫背后,轻轻顺着安森先生的后背,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加菲尔德没从他们两个脸上发现什么证据。
侦探回合结束,看来自己比较适合直接动手,或者和鬼魂跟怪物打交道,没什么推理天赋。他颇有些无趣地向后一靠,低头拨弄花瓶里的干花。
“FBI的特别顾问已经在拉文镇的警局了,他们会把几十年里这座小镇上所有死人都查一遍,你想好该怎么掩饰真相了吗?”加菲尔德的声音开始带上了厌倦,“比如安森家族和超自然力量的恩怨情仇,从安森家族犯下的陈年旧案开始,到家里每一个被玛丽·肖杀死的人,还有因为安森家族而牵扯进这恩怨里无辜丧命的人。”
“凡人的警察可能想不到怨灵杀人,但他们也不是傻子。”男孩耸耸肩膀,“起码这栋房子里的尸臭恐怕很难瞒过他们。”
“想好怎么糊弄他们了吗?”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带上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威严,“或者你打算直接让他们有来无回,永远留在拉文镇吗,肖女士。”
房间里的气氛险恶了起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埃拉·安森的头像失去牵引的木偶一样略微歪了一下,又立即正了回来,那张美丽的脸上带了很明显的困惑,“这两个人偶是我最满意作品了,它们是完美的人偶,它们就是真正的人。”
她松开一直放在爱德华安森背后的那只手。老人那张原本死死板着的脸瞬间松垮了下来。满是褶皱的皮肤向下堆去,神态上微妙的变化让他立刻失去了生机,现在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已经死去了。
紧接着爱德华·安森整个上半身整个上半身向前倒去,一头有些谢顶的白发正对着加菲尔德,露出背后恐怖的秘密——
他的后脑和背部全部掏空了,露出黑褐色的腐肉和森白的断骨,一根打过蜡的光滑木棍作为操纵尸体动作的机关,立在身体的空腔中。
埃拉·安森——也就是玛丽·肖,深情地抚摸尸体空腔中的木质机关,年轻而美丽的脸上露出一种神经质的病态痴迷来。
“瞧瞧,多么精妙的设计啊!”她望着加菲尔德,“告诉我,究竟是哪里做的还不到位?”
“的实很完美,如果让我用肉眼来分辨,我看不出他和活人的区别。”加菲尔德真心实意地称赞道,“我知道他是尸体,我能闻到尸体腐烂发臭的味道,我能感觉到这一块肉在我的面前逐渐腐烂——但我的眼睛找不到证据。你的技艺的确十分非常精湛。”
“不可能,不可能!”玛丽·肖低下头去,急切地在尸体空腔里用力地嗅起来,看得加菲尔德皱起脸,“我处理过他的味道了!我只能闻到古龙水的气味……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其实不知道爱德华·安森已经死了,你只是在诈我,对不对?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她看上去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
“这就是我的秘密了。作为交换,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加菲尔德盯着她,灰蓝色的瞳孔中带上了一丝阴翳,“你正在使用的这具人偶,埃拉·安森,你是怎么样获得她的身体的?她似乎并没有真正死去,但她的灵魂又不在这,而你又确实能够操控她。”
“你说可怜的小埃拉。”玛丽·肖抬起头,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为了钱嫁给这个几乎比她大了快三十岁的男人,但老安森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时镇上的风言风语,人们说小埃拉在和老爱德华订婚之后怀过孕,结婚之前她生了一个孩子——老爱德华颜面尽失。”
玛丽·肖扶起尸体人偶,伸手操控尸体中的木棍机关,爱德华·安森的那双已经死去的呆板面孔上浮现了生动的怒容。
“家族的脸被你丢尽了,你个贱人!”老人苍老的声音响起,随后是女人哀求和哭喊的声音。
“他打她,一次又一次。”玛丽·肖一边说一边大笑,“可怜的小埃拉,放弃了大学生活,回到这座小镇,在痛苦中度过每一天。她会来到墓地散心——只有公墓深处是所有人都避讳的地方。我听她讲述自己的痛苦,哦,她真的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她为了嫁给老爱德华,把那个孩子丢了。”
说到这里,玛丽·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恨和嫉妒,“有的人那么想要一个孩子,但上帝不允许,而小埃拉,她有健康的身体,她亲自拥有了一个孩子,但她把那个孩子丢了……”
“那她后悔了吗?”加菲尔德若无其事地问道,好像这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不,她当然不后悔。当时她为了嫁给老爱德华,那么果断地放弃了那么个孩子。她当然不后悔,她躲到公墓里哭泣,诉说自己对那个孩子的恨。她认为是第一个孩子让她面临现在的窘境。”嫉妒让玛丽·肖的脸变得扭曲,她的语气阴森,“然后她又有了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心灵上的寄托,一个继承了安森家族罪孽血统的胚胎出现在肚子里。”
“我当然要杀死她,但在我动手之前,老爱德华亲手杀死了他自己的孩子。哦,他痛击她的腹部,这可太精彩了。”玛丽·肖怨毒而尖锐的声音回荡在鬼气森森的大宅里,脸上带着一种很难说是享受还是憎恶的表情。
“她是那么的爱她的第二个孩子,她恨老爱德华。”一种难言的兴奋出现在玛丽·肖脸上,“她的恨如此强烈……她找到我。可怜的姑娘,她愿意向我献上一切来报复这个老爱德华,为她的第二个孩子复仇。”
“然后我拿到了这一具人偶。”玛丽·肖痴迷地抚摸着身体,“我吃掉了可怜的小埃拉的灵魂,一步一步打磨这个人偶,让它完全被我控制,这是我一生中最满意的作品。”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到底怎么辨认出来他们是玩偶的?他们和真人的区别究竟在什么地方?”玛丽·肖急切地问道。
“我说过了,肖女士。”加菲尔德抬起眼睛,懒洋洋地开口,“一些凡人把我这种人称为灵媒,我们在车站已经见过一面了。虽然那时是你主动现身,但我以为你应该至少能够意识到我并不是一个不凡人。”
他抬手抚上胸口,漫不经心的把玩那条黑色的十字架挂坠。
如果事情真的像玛丽·肖说的那样,母亲在死之前都是恨着自己,这也算在情理之中,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说到底,还是诸神管不住下半身罢了,黑发的男孩神色漠然地想道。
“我并不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我见过镇上人们请来的神父……神父的舌头味道和一般人没什么区别。”玛丽·肖舔舔嘴唇,“但我确实能感应到你身上有一种非常强大的能量,如果我有可能能够吃掉你……不过我本来没打算对你动手的,可惜你执意要踏进这栋房子。”
加菲尔德嗤笑一声,“你真应该对我动手的,在剧院的时候,我烧毁了你所有的木偶。我以为你多少会有一点感觉。”
金发的女人瞪大双眼,“是你!”玛丽·肖愤怒的咆哮起来,屋子里的摆设随着怨灵的暴怒颤动起来,“是你杀死了我的孩……”
她瞪大了双眼。
一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银色小刀插在了她的心脏上。
随后女人踉跄着后退,跌坐在地。
“哦,凡铁的刀子也是有效果的么……”加菲尔德走到她面前,拔出那柄小刀,面无表情地切断了那具躯体的喉咙,把厉鬼占据的躯体彻底杀死。
“我要问的事情已经都搞清楚了。我得说,作为一个怨灵,你最大的错误其实是把自己塞在一具凡人的□□里”加菲尔德低声说道,“如果你还以灵体的状态活动,我恐怕很难彻底杀死你。”
一声厉啸从玛丽·肖口中传出,半透明的灵体挣扎着想要离开这具逐渐死去的躯体。
然而年幼的半神没给她留任何一点机会。
冥铁长剑几乎是同时刺穿了幽灵。
虚无中传来女人痛苦的惨叫,加菲尔德冷漠地注视着祸害拉文镇几十年的怨灵被黑色的火焰燃烧殆尽。
而爱德华·安森那道缩在角落里的羸弱灵魂脸上带着感激,化作光芒消失了。
徘徊在公墓里,受玛丽·肖迫害的那些亡魂,也一同离开了困住他们的小镇。
加菲尔德也没费心留下活口……灵魂,让玛丽·肖接受冥府的审判。
埃拉·安森的灵魂不在此处,也许她的确被玛丽·肖吞噬了,又或者玛丽·肖在说谎,她其实还有一点微末的、被拯救的希望。
但加菲尔德直接了当地选择了更简单的方式,将那具躯体和怨灵一起杀死。
他迫切地想要一切都结束……他也不愿意为了那个放弃自己的女人争取希望。
克洛诺斯说的是对的,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暗红色的血在脚下漫开。
我的确有一些黑暗的、邪恶的东西在灵魂里。
杀死埃拉·安森的躯体时,我心里确实带着恶意。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不会赞同这件事,最重要的那盏灯塔也不会,他们是正义的、光明的,他们不会放弃拯救别人的希望,但最终他们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是最后一次。
加菲尔德瞌上眼睛。
“果断。”大厅外的门廊里,传来了一句赞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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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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