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醒醒。”有人温和地推着我的肩膀叫我,“别睡了,该起床了。”
但我很暖和,躺着也很舒服,根本不想睁开眼睛。我依稀感到自己做了个什么梦,但梦境已经潮水般散去了。
当我想要闭着眼睛继续追逐梦境的感觉时,一只手无情地在我脸上拍了拍,然后迪恩的声音驱散睡眠带来的迷雾,让我顿时清醒过来。
“太阳晒屁股了,小妹。”他不客气地说,“起来吃东西。”
我睁开眼睛。天果然已经亮了,只是不像迪恩说的那样有太阳,而是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还会再下起雨来。
空气里除了烂泥巴的臭味以外,还有点儿别的味道,酸酸的、苦苦的,带着热气。
一只铁皮缸子凑到我嘴边来,我下意识地两手接过,然后抬起头,像只愚蠢的猫头鹰一样冲着萨姆眨眨眼。
“不是咖啡。”萨姆像是回答某个我并没问出口的问题一样说道,“里面加了点蛋白粉和巧克力,可能不太好喝,但你需要补充能量。”
迪恩在我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抢着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咖啡了吗?因为有个家伙把咖啡都喝完了。”说着,他用力瞪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托尼和史蒂夫。
或者他瞪的只是托尼,因为托尼手里有一个好大的缸子,里面的东西袅袅冒着热气。
“首先,这玩意儿不是咖啡,”托尼扬着眉毛,语气很不屑,“喝起来就像泥浆加了点菊苣进去,简直是味觉灾难。”
“那你应该趁热喝,”迪恩翻了个白眼,“舌头烫麻了就喝不出味道了。”
“第二,”托尼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说下去,“你只是不服自己手慢了,输不起。”
我敬畏地看着他们,心不在焉地把手里的缸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差点吐了。
“这也……”我忍不住呸了一声,用力咂嘴,又用手背使劲擦着嘴巴。但紧接着,我想起萨姆的话,就默默把抱怨咽了回去。
史蒂夫手里也有一个差不多的铁皮缸子。他要么是没有味觉,要么就是喝的东西跟我不一样,因为他面不改色地全咽下去了。
“我们半个小时后出发。徒步走到山下至少要一天半的时间。”他条理分明地说,“我们沿途搜索,看能不能找到交通工具。”
迪恩嘟嘟囔囔了什么,听起来像“找到我的宝贝”之类的。我心想他指的一定是那辆雪佛兰-英帕拉。
萨姆叹了口气,拍了拍哥哥的肩膀,一边递给他一杯那种可怕的糊糊,一边在他身旁坐下。
“我们整体的计划是,穿过西边的山区,前往一个农庄。根据‘金带’的资料,那里有一架飞机。”史蒂夫娓娓道来,不时看托尼一眼,“飞机的情况尚不清楚,但我们要做好飞机不能直接起飞的准备。托尼会尽力修好它,然后我们就利用这架飞机离开这里。”
“什么样的飞机?”我忍不住问,“据我所知,公司从来不在游戏区域存放不符合规制的科技产品。”
托尼咧嘴笑了起来,“确实如此。反正我也不稀罕他们自己配备的直升机。就算我能解除上面的追踪装置,那些东西也太虚张声势了。”
“那哪儿来的飞机?”我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缸子里的东西,然后努力闭着嘴,强迫自己别吐出来。
托尼回答:“那是一架仿造的虎蛾式双翼机,属于这个游戏的一部分。而且那东西基本上是由木头和布料组成的,很容易就能躲过‘金带’的雷达。”
属于这个游戏的一部分,天啊。
我很清楚道具组能为游戏提供的都是什么货色,说它们是玩具都算抬举了。
“我会改装它的,别担心。”托尼扫了我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保管比你坐过的任何飞机都安全。”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呐呐地说,“咱们逃出生天的计划,就是来一趟大黄蜂奇航?”
“我们没法走陆路,因为各个区域之间都有高墙和深沟阻拦。”史蒂夫沉着地说,“抢夺‘金带’公司的飞机并非不可行,但势必会导致武力冲突。我们人手不足、火力欠缺,所以那是下策。”
“意思就是,”托尼自鸣得意的一笑,“我的计划胜出,耶。”
萨姆则更务实,他问托尼:“你确定虎蛾机能坐五个人?那种飞机难道不是通常只能容纳两到三个飞行员吗?”
“那个不用担心。”托尼耸耸肩,喝了一大口被他称为菊苣泥浆的咖啡,跟着做了个鬼脸,显然不是很喜欢这种液体的味道,“我都说了,改装,或者把它当成魔法,当成奇迹发生,我不介意。”
“就算能坐下,”我继续问道,满心好奇,“我们开着飞机去哪儿呢?我们、我们都来自不同的世界。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想去美国。而且哪怕开着飞机,咱们最后能去哪个美国还说不定呢。”
之前我倒是还很确定,绝对是他们闯入了我的世界。但现在我可拿不准了。
“抢占了先机,当然是直捣黄龙。”托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们去给策划这一切的混蛋一个惊喜,让他看看惹了不该惹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迪恩点点头,赞许地说:“我喜欢你这个想法。”
“你知道该去哪儿找……幕后黑手?”我忍不住问。
迪恩哼了一声,替托尼回答:“他声称自己知道,但要先保留这个秘密。”他给了托尼和史蒂夫一个严厉的眼神。
“原谅我不想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告诉一个我才认识不超过24小时的家伙。”托尼冷嘲热讽地说,“但是,嘿,欢迎你们这些陌生人加入我们的‘大黄蜂奇航’,因为我就是这么友善热情。”
看着迪恩和托尼你来我往,简直就像看着、看着……
我忍不住摇摇头,喃喃地说道:“这真是太奇怪了,你们想象不出这有多奇怪、”
史蒂夫和萨姆都朝我看过来。后者问道:“什么奇怪?”
“你们。”我含糊地挥了挥手,指指他们两方人马,“这场面远不是一句‘次元壁破了’能够形容的。”
“行吧。”托尼玩味地看着我,“那么你又是来自哪个电影/动漫/游戏世界的?”
我耸耸肩,坦诚地说:“我不知道。我怀疑根本没有哪个电影、动漫、游戏会把我当成主角吧?我又不是……你们。”我说着朝他们打了个手势。
“相信我,”迪恩说,“在被巴萨泽尔坑了之前,我们也没想到会有人愿意看我们的生活。”说着他摇摇头,脸上的神情大为不屑。
“那不一样。你们很重要。”我辩解道,扳着指头数起来,“像是天启啦、路西法啦、利维坦啦、上帝啦,之类的。在你们的世界里,你们兄弟俩是主角。但我谁也不是,也绝非主角。”
“说真的,路西法?”托尼插进来问道,不知为何眉飞色舞的,“路西法,恶魔本尊?”
迪恩只是耸了耸肩。
萨姆淡淡地说:“是啊,但可没你想的那么有趣。”
“无意冒犯,不过宗教那些狗屁从来就不会被我归到‘有趣’的范畴之内。”托尼回应。
“也许之后我们会找出你和我们一同被困此地的原因。”史蒂夫对我说,然后目光等比例分流,对每一个人说道,“现在,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只好点了点头。
难以下咽的早饭过后,我们开始整顿行装、准备出行。迪恩帮我找到了一双靴子。他还捏着靴筒低头凑过去,然后立刻仰起头,皱着脸把靴子拿远。
萨姆摇摇头,笑了一下。
“试试?”迪恩把靴子递给萨姆。
萨姆无奈地接过来靴子,然后放到我脚边,说:“有总比没有好。”
我觉得自己的脸色可能比刚刚迪恩的还要难看。但萨姆说的对,有总比没有好。
我一边把双腿从床上挪下来,一边尽量不去猜想这双靴子的前主人——或者前主人们——是不是抠脚大汉。
更糟的是,迪恩昨晚帮我换过药,裹上了新的纱布,但我的袜子完全废了,也没有替代。
我正咬紧牙关,准备把脚直接塞进去,萨姆阻止了我,他手里拿着一卷纱布晃了晃,说:“塞在鞋里,不会那么硌。”
他一边说,一边替我往鞋里垫纱布。我一条腿还半抬着,等他替我处理靴子,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尴尬。
“接下来的一路不会轻松。”萨姆对着我的靴子说,但话显然是说给我听的,“如果有时间,我们不会这么仓促的上路。但眼下也别无选择,只能希望你坚持下去。”
我默默把一只脚塞进他垫好的靴子里,喃喃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现在是早上,”萨姆头也不抬地把另一只靴子推过来,“按照经验,现在会是你一天中感觉最好的时候,珍惜吧。”
我穿上第二只靴子。鞋过分大了,我得勾着脚尖才不至于随随便便就甩掉它们。但萨姆找来了绑带替我打上,当我扶着床站起来的时候,它们牢牢固定在我的脚上,纱布垫过的底子不怎么软,但比赤脚踩在地上感觉好太多了。
“谢谢。”我低声对萨姆说。
萨姆扶着我的肩膀。其他人都已经出了帐篷,只有迪恩一手撩着帘子,半回过头来,冲弟弟眉飞色舞。
萨姆翻了个白眼。迪恩大笑起来,对我说:“他喜欢照顾人,就像有人喜欢照顾猫猫狗狗一样,你得学会容忍他。”
他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东西,说:“我就不一样了,我给你找了根拐杖。现在知道谁更可靠了吧?”
迪恩所说的拐杖其实是一杆步枪,不过长短勉强也算合适。
一出医疗站,外面的潮气立刻就把我包围了。温热潮湿的空气渗进我的衣服,钻进我的头发,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那边是西。”史蒂夫抬手指指他面前的方向,“一会儿我在前面开路,另一个人殿后。”
萨姆点了点头,松开我的肩膀,说:“我来殿后。”
史蒂夫应了一声,看上去松了口气,然后他对托尼说:“你和他们两个一起,不要分散了。如果有敌人出现,我们会示警。”
“行、行、行,老妈。”托尼一边叹气一边说道。
昨天黑灯瞎火、大雨滂沱的,我只是觉得这地方到处都是烂泥和垃圾。今天出了医疗站,虽然天很阴沉,但光线至少还是有的,我立刻就发现,这地方不只是有烂泥和垃圾,还有烂泥、垃圾散发出的恶臭。
就像一个巨大的人工沼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