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屋子里回响的瞬间,布莱恩简直不敢去看杰克·克劳福德的脸色。
威尔没有用“nigger”或“Negro”,即使精神恍惚也在良好的素质下选用了“black”。不过任谁都知道,被歧视一直都是有色人种心中一条极其敏感的线,尤其作为白人,堂而皇之说出这种话几乎必定会触怒他周边的黑人。
汤姆倒是没绷紧身体,在威尔这么说之后,克劳福德身上的气势甚至没有半分波动,威尔本身的不安也没针对克劳福德:让他神经颤栗的因素散布在这间教堂的每一个角落,移情带来的恍惚震动着男人的神经,不过对于威尔来说,克劳福德值得一些特定方面无条件的信任。
“圣特雷莎在死后被肢-解,部分肢体遭人拿走作为圣物。”威尔继续说,他的语速因为不安而加快:“这很有趣,很嘲弄,也很符合黑人应有的下场。”
威尔说完之后,后知后觉意识到克劳福德就是黑人。在干涩的吞咽后亡羊补牢般补充:“……在他看来。”
“这点暗合了尸体会被法医拿去解剖,那支箭是为了这个?”克劳福德问。
“是‘如果你想要,那么给你’,”威尔没否定他的话:“前提是能有性命和资格去拿,如果只是平白做梦的话就是……最后被肢-解的圣特雷莎。”
汤姆完全明白威尔之前说“不能将文学或者艺术上的解读作为背后含义的唯一来源”的意思了,男人在说完这些之后就直接找了个非常靠后的,布莱恩检查过的排椅坐了下来。
在克劳福德的注视中,白发青年仗着这回自己手套多到用不完,直接摘下还没用过的乳胶无粉手套塞进牛仔裤口袋里,脱掉刚刚焐热不久的大衣帮威尔披上,然后又摸出一副全新的手套戴回去,目光游转回黑人长官脸上:“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克劳福德扫了一眼汤姆手上蓝色的手套,对青年一种颜色手套用一副的,自娱自乐的跳色举动不发表什么看法:“别搬动尸体。”
手脚架还搭在那里,汤姆在得到应允后,路过第一排座椅时信手顺走了布莱恩备用的透明防飞沫挡板戴在脸上。他上梯子的动作远比威尔轻盈敏捷。教堂穹顶洒落下来的暖黄色光芒将雪白的发丝照成漂亮的淡金色,青年手长腿长,身型流利又漂亮,像极了某些文章中描述的天使。
布莱恩只剩两排就检查完——又或者说捡完打扫完所有的头发了,地上的头发少说也有几十根,这项简直折磨人的工作令他汗流浃背,不得不稍微直起身来休息片刻。
男人在这个间隙看了一眼站在手脚架上,检查男性黑人版圣特雷莎的汤姆,瞬间幻视了雕塑群中那位唇角带着俏皮笑意的大天使。虽然这位大天使看上去比雕塑中的那个年长,蜿蜒在手上的纹身也让他具有某种邪恶神秘的攻击性,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为什么汤姆会凑近这具黑人男性的尸体的嘴唇,距离危险到像是要去吻醒睡美人。
克劳福德还就这么看着他!
“……他在干什么?”布莱恩不确定的说,在变换角度使得塑料板反光之后,他终于看清汤姆正戴着他的备用面罩。即使这样,男人仍然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不小心惊吓到汤姆使得青年跟尸体来了个热吻。
“他的脸上有水果香气,很淡,我需要确认。”不等克劳福德回复,汤姆就亲自回答了他,青年戴有蓝色手套的手撑着手脚架,向后倾斜身体,恢复之前那种比较安全的站姿。汤姆望向布莱恩,大提琴般丝滑悦耳的声音被空旷的教堂带出回声:“因为正常来说,口腔里的气味保持不了这么久,哪怕是食用强效口香糖。”
布莱恩反应过来:“他脸上有七氟烷的残留?”
汤姆站在手脚架上,用眼神询问克劳福德七氟烷是个什么东西。这种名词对他刚刚起步的化学水准而言有些超纲,但威尔显然知道七氟烷在常规情况下被作为什么用途。
“下来,汤姆。”
威尔飞快站起来,他还很虚弱,不过担忧仍令男人在半分钟之内尽可能快的走到手脚架边,用他深绿色的眼眸仰视站在上面的白发青年:“立刻,那可能是吸入式麻醉。”
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和尸体亲吻,汤姆在僵硬的沉默后干脆利落的爬下手脚架并摘下透明塑料面罩。威尔伸手去扶住汤姆,哪怕青年并没有摇晃或者头晕等种种反应,男人还是当机立断的看向自己的上司:“我带他出去透气。”
对汤姆的关心让威尔极快的丢掉了自己糟糕的精神状态和脱力的身体,哪怕那种跗骨的疲惫感如影随形,不过但凡出现某个需要他关照的目标,对威尔而言,自身的痛苦就瞬间变得羽毛般轻柔且不再重要。
“等等,”白色半长发青年戴着戒指的手按住威尔的肩膀,示意自己还有话说:“他身上还有汽油和酒臭味,比起水果香重很多,几乎全身都是。”
尸体还没有开始**并分解出酒精,检测出黑人青年死前喝没喝酒并不难,布莱恩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克劳福德、威尔和这个青年进来之前,他已经对着这具尸体近距离观察过将近十分钟,他的嗅觉还没到有障碍的地步,除了淡淡的血腥气之外却什么都没闻出来。
“他的手上有被勒的痕迹,嘴唇皮肤有轻微残破,威尔说的没错,凶手对待这具雕像确实没有什么珍视的想法,”想起那些当他凝神之后粗糙到明显的伤痕,汤姆总结:“甚至存在着一种报复的恨意,我的感觉是这么告知我的。”
克劳福德点点头,表示对他这份工作的认可:“去跟威尔到外面休息,别走太远。”
“感觉就像是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天被划了一整页的重点。”在他们离开教堂之前,汤姆听见布莱恩用不高的声音对克劳福德说:“你打算以后让他来法医组吗?”
“他是特别调查员。”克劳福德说,男人在这句言下之意为‘哪组都去不了’的回复后拿出手机,打电话让外面等着的FBI探员进来搬运尸体。
汤姆回头望了一眼,教堂穹顶上,表情柔和慈悲的鬈发耶稣的手仍放在少女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她或许已经故去,或许刚刚复生,或许还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神的光辉将她唤醒。或许是为了衬托出耶稣为她带来救赎,少女的表情像是因痛苦而紧皱,又像是被抚慰而缓慢放松。他们走下最后一阶台阶,繁杂瑰丽的天顶画消失不见,那种一直若有若无牵着他神经的线索终于被斩断了。
身边递过来一件厚实的深灰色呢子大衣,威尔直到芝加哥的风吹到身上,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还披着汤姆的外衣。
把衣服还回去之后,空气里冰冷的感觉飞快包裹了男人。他吐出一口白雾,在警车红蓝色交织的底光中看向身边虽然摘下手套并接过大衣,但忽然沉默不语的白色半长发青年:“有不舒服的感觉吗?眩晕?头痛?或是恶心?”
“没有,”汤姆说,克劳福德叮嘱他们别走太远,这句话其实没什么说的必要。教堂,尸体雕塑,黑人……这些关键词一个比一个劲爆,黄色警戒线之外早就围了不少记者。FBI的警车停的非常经验丰富,以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相当巧妙的角度隔绝了相机的直接拍摄,不过汤姆确定,假如他和威尔就这样走出警戒线,绝对会被一群相机和记者包围。
“我认为那幅天顶画有所暗示,不是凶手刻意留下的,”汤姆不太确定的咀嚼着词汇,在男人把手插进衣兜之后,青年稍微调整了站姿,用身体帮威尔挡住了风吹来的方向:“如果他用圣特雷莎和耶稣复活少女做对比,现在圣特雷莎已经有了具体的指代,那名少女应该也有一个相对的具体的人。”
不过就像汤姆说的,于他而言,这只是“感觉”。威尔有着移情的能力,男人的每一步推断都可以查询到相应的痕迹,但汤姆的许多感觉却根本说不出原因。
他只是冥冥之中能读出许多人的思路,想法,或许是依赖于细致的观察能力和敏锐的五感,不过无法将思路描述出来就是没有根据。汤姆用鞋尖碾磨一块硬石子,石子尖被压力固定住并摩擦地面,留下浅淡的白色划痕。
“你认为他和最近芝加哥的黑人人权运动有关?”
“感觉。”汤姆纠正。
威尔没有注意到汤姆帮他挡风的小动作,疲累的精神令他几乎无暇他顾。出于对政治的敏感以及经历过许多次类似但不同事件的经验,男人很快得出了他不太想得出的那个结论,并以陈述代替询问:“很快就会出现第二个受害者。”
如果他们的动作不够快,甚至还会出现第三个,第四个。
汤姆用默认来回答威尔的话,警车车灯在他们身边混乱的闪烁,红蓝色一刻不停地交替。在短暂的沉默后,威尔从衣服里拿出一个临时的药盒,倒出一片白色的阿司匹林。
“看来阿拉娜的假期也要提前结束了。”男人把阿司匹林丢进嘴里,因为没有水,只能皱着眉头生硬的咽下去:“……还有莱克特医生。”
提前道歉:本章会有一堆专业知识bug,希望相关专业/特长/知识面宽广的读者大人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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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S02E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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