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正在下雨。

在英格兰绵延不绝的雨季中，建筑、街道和人类都被蒙上一层湿漉漉的低饱和度滤镜。臃肿潮湿的空气沉积在行人的肩头，拖慢了他们的脚步。

一个褐发女人步履匆匆地走出大楼。她身穿孔雀蓝色套装，像一只发着光的翠鸟扎进雨幕中。她跨过街道，坐进一辆迈巴赫的后座，先把手上的文件递了过去：“结果出来了，我还没来得及看。”趁着对方接过文件，女人把穿着细高跟的腿搬上车，示意司机关上车门。

她的身旁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穿着格伦道尔*活泼的紫色校服，金发编成两个毛绒绒的麻花辫。她看上去很像拉斐尔的宗教画里走出来的角色，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她迅速地翻看报告，小腿愉悦地前后晃动。

车厢内陷入一阵安静。女人拿出手帕擦干头上的雨水，适时地询问：“怎么样？”

小女孩回避了这个话题：“跟我说些别的。”

蓝色的女士坐正身子：“斯图亚特准备从法国回来。她之前预订了去纽约的机票，但临时改变了目的地，去巴黎搞拍卖会了。”她停顿一下，扫了眼同伴，“她这半年格外谨慎，但可以肯定她还没发现我们。”

“……”

见对方还是沉默，女人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斯科特。昨晚有人用斯科特的名义在佛罗伦萨警局保释了两个刺客——这两个人都和‘那位’有关系。”

女孩抬起头，说明她有点兴趣了：“这还是第一次。”

“是的，三年来的第一次。”女人隐晦地观察着女孩的面部表情，“……是好事吗？”

女孩把文件放到一边，摊开双手，观察自己细嫩的手指：“警告已经送达，她却越来越高调，胆子变得很大。这意味着两种可能性，一是她格外愚蠢，二是她已经成长到有恃无恐了。”女孩转过头，“你觉得是哪一种？”

女人毫不犹豫地回答：“第二种。我们还是按原计划？”

“嗯……”女孩还在思考。她把手指凑到眼前，轻轻一掰。像撕开一朵花的花瓣，大拇指上粉色的指甲立刻充血，轻盈地翘了起来，只剩下根部连在指尖。旁边的女人倒吸一口气，她颤抖着捧住那根血流不止的手指，喉咙里发出无助且恐惧的气音：“……为什么？”

“完美的基因，无懈可击。”女孩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她近乎崇拜地看着自己的伤口，露出朦胧的微笑，“罗拉，这次的周期会很短，我们要做好准备。”

罗拉颤抖了一下。她美丽而脆弱的眼睛里流出痛苦的泪水，像打在车窗上的雨：“我们……我们失败了？”

“不，当然不。”女孩抵着罗拉的额头，怜惜地擦去她的眼泪，轻声哄她：“乐观一点，亲爱的。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罗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多了镇静的冷酷：“我去联系威斯克。”

“不需要。”女孩抓住她的手，“那个男人是贪婪的猎犬，不能让他嗅到太多筹码的味道——等过了这段日子，我们一起去美国，好不好？”

“可是……”

这个女孩像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搂住罗拉的腰，天真地埋怨道：“有太多人觊觎我们的东西了，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

黑色的线，像灌木的根须，或者纠缠在一起的软体动物，紧紧包裹着她。贪婪的、冷漠的怪兽正躲在看不见的角落，对她虎视眈眈。

戴斯蒙·迈尔斯坐立不安。他看着对面肯威越来越臭的脸色，终于忍不住了：“嘿！我惹到你了？你说可以杀我才杀的！”

赛拉回过神来，疲倦地戴上墨镜：“是的，我也没生气啊。”

“你看上去简直能生啃了我！”

“不是对你。”赛拉揉了揉额角，“但我还是必须说明，为了满足你报仇的私心，我凭空多出了很多善后工作，还要独自承受小心眼的圣殿骑士的怒火。所以——”赛拉看向迈尔斯，“与其像个缺爱的小孩一样挑剔我的脸色，你是不是该再说些别的？”

“……谢谢你。”

赛拉点头，一副感动的模样：“感激的话语能够激励灵魂——不管是不是真心的。我也感谢你，迈尔斯先生，感谢你的信任。老实说，事情比我想象中要顺利许多，我想这多亏了你的参与。”

迈尔斯谦虚地摆摆手：“我只是按你说的做罢了。”

想不到赛拉更加谦虚：“请不要这样说！”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挥去身前什么碍眼的东西：“是你主动曝光了公司的罪恶行径，是你指认了韦迪克的罪行，更是你亲手杀死了这个失去人性的怪兽，阻止他靠着那群讼棍逃脱法网！”迈尔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而赛拉的语气无比严肃：“告诉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难道不是你——戴斯蒙·迈尔斯——主导了这一切，并在最后受益吗？干得漂亮！外表单纯可欺，内心却深不可测！你应该加入圣殿骑士。”

迈尔斯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指着赛拉。他几次张嘴，最后憋出一句：“……我收回刚刚的感谢。”

赛拉笑得咧开了嘴：“我不能白白让你杀了韦迪克，接下来的麻烦都是你应该承担的。”或许是戴斯蒙的态度太过友善了，赛拉很快想通了他的用意，并体贴地主动提起：“不要欲言又止了——露西已经恢复了健康。”

戴斯蒙明显松了口气。他挠挠头：“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其实是双面间谍？还是一直在给你做事？”

“不用想得那么复杂。阵营区别对斯提尔曼女士来说并不重要，她一直在为自己做事，追求个人主义的正确——不是坏事。”赛拉想起什么，微笑着补充道：“当然，这都在她背负债务之前。”

“什么？”

“没什么。你介意跟我说说吗？在机器里呆了太久，会让你带有攻击性？”

“……不是‘我’。”迈尔斯陷入沉思，“我知道，我那时候记忆混乱。但是我绝不会伤害同伴。”

“正是你的同伴指出了你袭击露西的事实。”

“但那时的我是没有意识的。是另一个存在。”

“……”赛拉轻声询问：“精神分裂？”

迈尔斯摇头：“在实验、被迫实验的时候，我常常怀疑，animus有自己的意识。”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她曾通过我的身体，来到现实中，并袭击了……对她有威胁的人。”

“哇哦……‘她’。”赛拉突然停下脚步调转方向，对戴斯蒙快速说道：“快点离开纽约吧，迈尔斯先生。最好在你们那个世界尽头的小岛上躲几个月，因为我准备让你背所有黑锅——包括被圣殿骑士记恨的那部分。”

迈尔斯立刻大喊：“什么！你为什么——你要去哪？”

“我昏了头了，竟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赛拉摆摆手表示告别，迎着对方谴责的目光迅速奔跑起来，“再见戴斯蒙！祝你好运！”

戴斯蒙目睹赛拉消失在转角，无所适从地左右看看。尽管周围风平浪静，但那句“祝你好运”莫名让他预感到了不幸的命运。

*

“她”、animus、收缴自韦迪克的宝贵的原型机，正躺在托尼·斯塔克的实验室里，被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

斯塔克穿着工字背心，胸前替代心脏的装置透过布料发出幽幽的蓝光。他一边歪着头观察这个机器，一边往嘴里塞甘草软糖，口中的话含糊不清：“首先我得说，这东西做得太丑了。红配白……审美真糟糕。”他煞有介事地摇头，“贾维斯，我的战利品有什么内在美吗？”

“初步扫描可知，机器含有加密的基因采集程序，并在人脑电流感应技术上取得了颇为新颖的成果，正在进行内部建模……”AI管家停顿了一下，“先生，肯威小姐在门外。”

“不是吧！”斯塔克一把摘下眼镜，“我才刚开始！那家伙是狗鼻子吗？这么快就找到了！”

“需要请她进来吗？”

斯塔克捏着鼻梁，咬牙切齿地妥协了：“让她进，免得她又从哪个厕所窗户里钻出来——贾维斯，抓紧时间，把这东西的建模搞出来。”他擦擦手，捧着一大袋甘草糖走出实验室，几分钟后，赛拉·肯威出现了，一脸严肃地与他面对面。

“……”

“……”

在沉默中，赛拉抬起墨镜。审视完斯塔克爽朗的笑容，她大声谴责:“我就知道！”

斯塔克岿然不动：“知道什么？”他把糖果递过去，“来一根？”

“别想着撒谎，斯塔克。你把我公司的机器偷走了，显然犯了很严重的盗窃罪——这是什么？”赛拉抽出一根黑乎乎的软糖，怎么看也不觉得是吃的。

看到赛拉的态度，斯塔克意识到事情或许还够不上“很严重的盗窃罪”，他放松地倒在沙发上：“甘草糖，低脂低热量。佩波买给我的，用来戒酒。”他又咬了一根，试图转移对酒精的渴望，“那是韦迪克的东西，我还以为是他的私人用品呢，真是抱歉——我把他整个人都给你了！稍微拿点纪念品也不行吗？”

赛拉嘴上说着“我不吃低热量的东西”，还是把糖放进了嘴里，随即痛苦地皱起眉头。她带着痛苦的表情继续谴责斯塔克：“现在你知道了，这是商业财产。如果不想收到法院传票，我建议你立刻归还……这也太难吃了！连我都吃不下去！”

斯塔克笑得很开心：“我觉得还行啊。放心吧赛拉，我只是出于好奇做一点小研究，不会泄露你们的商业机密的。我暂时还不想涉及水疗床行业。”

“那不是水疗床，是作用于人脑的机器。”赛拉把甘草糖咬成一截一截，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我希望你能保持敬畏之心。”

斯塔克看着赛拉的眼睛：“正因如此，我才要研究。赛拉，阿布斯泰格不是什么良心企业，我一直觉得你舅舅迟早会搞点毁灭世界的东西出来——那个水疗床就是例子。”

赛拉也坐到了沙发上：“所以，受无私的英雄情结驱使，你非研究不可了？”

“只要三天。”斯塔克觉得今天的赛拉因为莫名的紧张格外好说话，于是趁势提出条件，“三天之后，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没人会知道——我还可以和你共享研究成果，这可是天大的特权了。”

“非常好。”赛拉毫不犹豫地点头。斯塔克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圈套。“我给你五天，我要参与你的研究。”

斯塔克挑起眉毛：“呃……不是我羞辱你，但是我的研究一般没人跟得上。”

赛拉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斯塔克先生，你是工业领域的天才，但应该很少做生物科技相关的实验。”她又抽了一根甘草糖出来，“我们做实验，是需要**的，简单地说就是小白鼠——你猜韦迪克为什么那么火急火燎地搞人体实验？”

“……”

“我可以当这个小白鼠。”

“我不同意。”斯塔克从沙发上跳起来，“三天。到时候我亲自给你送回去。”

赛拉快步走到斯塔克面前挡住他：“我不是第一次登入机器。斯塔克，别多想。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这是公平的交易。更何况有你监测，我是安全的。如果没人用这个水疗床，又怎么知道它的功效呢？”

斯塔克觉得自己两只脚都踏进了圈套，而且渐渐的难以挣脱了。而赛拉·肯威还在微笑：“我可以和你共享我的发现——这可是天大的特权。”

*格伦道尔:Glendower Preparatory School 英国的私立小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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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041